第66章 休止符
這一整天,邹峰都规矩的不得了。
看的出来,即将入场的尽职调查审计真的是一场大考,邹峰的工作量其实大得超出了一般正常人类能负荷的极限。
除了周六上午启蒙了一下宁筱曦的女性原始需求,他剩下的時間都埋头在成堆的数据,报表和文件中。
他在做最后的仔细检查,从海量的信息中,找到可能造成重大审计問題的纰漏,好及时想清对策或补充解释。
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他甚至還和陆翔宇,cfo和法务负责人开了两個电话会。
這些事儿,宁筱曦当然都帮不上忙。
宁筱曦很清楚工作上的边界。
她的职责是负责做出金子,而邹峰的工作是负责让金子发光,展现出金子应有的价值。
這两件事都很重要,也都很专业深奥,而且完全隶属不同的领域。
這個年代,早就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
识货的人是少数,买椟還珠的人是多数。
陈铎生为什么建议走另一條路去募集b轮资金?還不是因为那個价值表面上看起来更直接嗎?
一個企业的价值评估本来就是一個错综复杂的专业领域,否则怎么会出现风险投资這么一個行业呢?
宁筱曦就是有点心疼邹峰。
他开会的时候,就进了书房,還关上了门。
宁筱曦知道,這是邹峰的职业要求。即便是她,都沒有资格听见会议中的只言片语。
凡是知道投资细节的人,都签了内部知情者保密协议。
邹峰這是在遵守自己的职业底线,也是在保护她。
只是,两個小时的会议开完,他走出来的时候,显得特别疲惫,自己走去阳台上抽烟。
宁筱曦拿了杯水,也上了阳台,把水递给他。
邹峰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被阳台上的风吹得晃晃荡荡,窄而结实的腰身看起来還是那么挺拔,却又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孤独而单薄。
宁筱曦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坚韧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背上,小声說:“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叫roomservice?”
邹峰看着外面的景色,放下了手中還沒点的烟,喝了一口水,默默地握住了身前交叠着的两只小手,温柔地笑了。
邹峰其实昨晚又几乎熬了個通宵。
本来自己這么忙,是不该接宁筱曦来的,可是他想和她待在同一個屋檐下。哪怕什么都不做,想着她就在隔壁,看着她就在身边。他心裡也无比踏实。
真的把她接来了,他却开了两個小时的会,沒有陪她一秒钟。
她一句怨言都沒有,不仅沒有怨言,甚至沒有一丝怨气。
看的出来,這不是为了讨好他的委曲求全,而是因为她理解他的工作。
可這,对她,毕竟是不公平的。
所以,尽管累的想立刻躺平,邹峰還是转過身来垂着头看着她,說:“别凑合,出去吃点好的吧,顺便买点水果。”
傍晚的时候,宁筱曦抱着垫子坐在沙发前面,而邹峰头枕着她的腿,举着自己的平板,在柔软的地毯上躺得很放松。
宁筱曦一边看着手机裡的小說,一边用另一只小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梳理着邹峰浓密的头发,偶尔停下来,从旁边的茶几上叉一块苹果塞到邹峰的嘴裡。
邹峰全神贯注身心放松地看着平板裡的文件,宁筱曦塞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都不看一眼。
她伸手,他张口,乖得要命。
宁筱曦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就像一個饲养员。
想了想,恶作剧地叉起一瓣儿很酸很涩的橘子塞进他嘴裡,等着看他跳起来。
可是這個人,嚼了一口、两口、三口、慢慢咽下去了。
宁筱曦就有点呆了。
這橘子是他俩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买的,看着很漂亮,价钱也不便宜,却根本沒熟,难以下咽。
所以刚才宁筱曦剥了一個,只吃了一瓣儿,就撂下了,重新洗手去削苹果。
至于她刚才削苹果时发生的事儿……那就更难以描述了。
這两天,宁筱曦觉得自己简直上了個成人速成班,专门学习的就是男人的狼性,也彻底明白了江离那句“男人来了兴致,什么都顾不上”是什么意思。
消停了一整天的邹峰,也不知道被什么场景触动了,总之第一個苹果,皮才削了一半就掉在池子裡了,她被抵在岛台的洗手池前面哆嗦得跟只淋了雨的小鹌鹑似的,手裡举着把小刀,被动而无力,男人的头从背后探過来,啃得她脖子上全是印儿,舌尖都快钻进她耳朵裡去了。
直到她恼了,气息颤抖得小声诅咒发誓再也不来他家了,邹峰才笑着放過她,顺手帮她把苹果从池子裡捞出来,甩了甩水,放在嘴边咔嚓咬了一大口。
那神情,就跟在梅裡抢她苹果一样。就连那個淘气,得意而促狭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宁筱曦不知道,邹峰看见她垂头认真给自己削苹果的样子,心裡突然就受不住了,他本来只是想低头亲一下她的耳朵,可是一亲之下,发现她的后脖子上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就想起来了,他還沒研究過這姑娘的敏感区域呢。
那不行。
邹峰是個干什么事都很认真很有钻研精神的人。
钻研宁筱曦也跟钻研工作一样,必须得全面,细致和周到。
当然,钻研完宁筱曦回去工作,他就又立刻切换频道了。
所以,宁筱曦现在看着进入工作状态的邹峰,又成了那個专注的精英人士,有点无奈又好笑。
這個人工作起来,好像连味觉细胞都转移去了大脑,真有点王羲之吃馒头蘸墨的那意思了。
可是,宁筱曦发现,這也是邹峰最让她着迷的,让她觉得最性感的状态。
沒进入過這种“心流”状态的人,可能很难理解這种心境,但正是因为宁筱曦自己也经常进入這种物我两忘的状态,所以她才能自然而然地觉得,邹峰工作时是不能被随便打扰的。
换她自己,在這种时候被打断,也会很烦。
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
但,此时此刻他這是看什么呢?這么专心和投入?
宁筱曦好奇的很,心痒的很,甚至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邹峰手上的平板电脑。
什么也瞧不见。因为贴了防窥膜。
這也是为什么宁筱曦放纵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她這点边界感還是有的,也不能辜负邹峰的信任。
可就在這個时候,她眼瞅着邹峰的眉间慢慢地皱出了一個由浅入深的川字纹,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一瞬间,仿佛云骨附身一样,他一下子从放松懒散的邹峰,变成了那把料峭森森的重铁寒剑。
宁筱曦那只本来要帮他揉眉心的手,就停在了空中。
“怎么了?”筱曦本能的问。
邹峰一下子坐起来了,甚至立刻手一撑,就站直了身体,低头俯视着宁筱曦:“我送你回家。”
“啊?”宁筱曦有点呆滞,這么突然嗎?
邹峰好像反应過来了,缓和了一下表情:“有点急事,我得立刻去找一趟陆翔宇。先送你回去。”
宁筱曦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点头:“那你赶紧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邹峰低头看着面前仰着脸的女孩,眼裡有焦虑也有不解,有担心也有理解。那么多复杂的情绪竟然能糅合在一起全都化作一池潋滟的水光,拥住了他。
他不由得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也沒那么急,我先送你回去。”
送宁筱曦回家的這一路上,邹峰都很沉默。
宁筱曦担心地时不时瞟他一眼。
他虽然眉眼之间的神情非常的平静,但下颌却一直紧绷着。
从梅裡相识算起来,他俩也认识半年了,宁筱曦发现自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辨认邹峰的情绪。
大部分时候的邹峰,都像個顶级扑克大师,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连笑容裡都看不出是否真的开心。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宁筱曦觉得自己开始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颜色了。
红色是愤怒,蓝色是不开心,绿色是平静,黄色是喜悦。
像這两天,和她在一起时,他的内心就……很黄色。
這种辨别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就是他从库拉岗日回来以后。
好像,也是从能感知他情绪的时候起,宁筱曦心裡对着他,就真的放松自如了。
像现在,筱曦莫名其妙地就觉得,邹峰的情绪是愤怒。
而且是,特别愤怒。
如果愤怒的颜色是红色,那么现在邹峰的内心已经红得发紫发黑了。
奇怪的是,在這紫色的愤怒中,另外,還掺杂了一点蓝色。
那是……忧伤和悲凉的颜色。
宁筱曦更担心了。
可是她不能问。
如果邹峰不愿意主动說,她就是在侵犯他的隐私和边界。更何况,這件事肯定和b轮融资有关。
她只能等着邹峰主动告诉她。
但一直到筱曦家的小区门口,邹峰都沒說话。
车停下来以后,他终于转過了身来,安抚地揉了揉宁筱曦的头:“回去吧。好好休息。”
宁筱曦点点头,欲言又止。
她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担心了。
因为她在邹峰的眼中,看见了挣扎。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宁筱曦在邹峰的眼中,见過冷漠也见過烈火,见過沙漠也见過星空,见過寒冰也见過酷暑,见過势不可挡的激情迸发也见過收放自如的冷静自持。
可是她从来沒有见過這种如深海潜流一般的挣扎。
她终于忍不住了:“到底怎么了?你不需要告诉我具体什么事,但是……”
邹峰笑了:“真的沒什么。就是有件紧急的事情,我得跟陆翔宇当面聊。”
宁筱曦咬着嘴唇,心裡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失落。
但,再亲密的关系也终究是有秘密有边界的。
這一点,她懂。
点点头,她勉强一笑:“那我回去了。晚上记得吃饭,早点休息。”
說完转身去开车门,却又被一只大手拉住了。
宁筱曦一回身,就撞进了邹峰的怀抱。
這一次,他抱得很用力,整個人的上半身都几乎探到了副驾驶座上,双臂宛如一张铁弓,勒得筱曦几乎窒息了。
筱曦仰着脖子,下巴才能搭到他的肩膀上,双臂也被箍住了,根本抬不起来回抱邹峰。
然后,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說:“让我抱抱你,筱曦。明天,到了公司裡,我們還得像以前一样。你知道……”
第一次,宁筱曦从邹峰的声音裡听到了温柔的愧疚。
筱曦笑着打断他:“自然。我明白。你的身份特殊,现在又在关键时刻。审计团队要进场了。”
邹峰不說话了,但手臂慢慢放松下来。
宁筱曦慢慢扬起卷翘的睫毛,很近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而他,也垂着眼睫在看她。
邹峰的眼睛裡,沒有了刚才的挣扎,只剩了氤氲如水的温柔。
宁筱曦的心怦的一跳,她从来不知道,邹峰的眼神還可以這样的温柔,像一床在阳光下晒了一整天的柔软锦被一样暖暖地将她裹住了,裹得密不透风。就好像,邹峰想直接把她裹住了收进自己心底裡最最深密的那個角落一样。
宁筱曦甚至被這温柔呛得窒息了一瞬间。
邹峰缓缓坐回了驾驶座,落座的那一刹那,他眼中的温柔就被平时那种坚定和清明冲刷得一干二净。
“筱曦。”他把住方向盘,眼睛看着车头前方,声音也回复了平和安稳:“审计团队来的這两周,我可能会非常的忙。周末估计也沒有時間陪你。”
“好,沒关系,你忙你的。”宁筱曦心裡是真的觉得沒关系。
“我是說,”邹峰仿佛被自己即将要說的话噎到一样,喉头梗了一下——宁筱曦甚至看到他的喉结急速地滑动了好几下,才又镇定自如地說:“我突然发现,我這样子的状态,真的沒法应付一场正式的恋爱关系。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
宁筱曦就懵了。
什么意思?這是就事论事地讨论呢?還是邹峰反悔的借口?還是干脆在聊分手?
什么叫对她太不公平了?公平還是不公平,不是应该由她自己决定嗎?
一瞬间,她都被气笑了。
這叫什么事呐!
从温泉酒店那晚算起来,他追了自己四個多月,男朋友的名分刚到手,這就觉得沒劲了?
当她宁筱曦傻呢!
她本来都要下车了,只好又坐正身子,轻声细语地开口了:“邹峰,我不知道刚才你工作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沒有资格和立场去问。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污蔑我的智商?”
“你若真的不想谈恋爱,我沒逼你跟我谈。”
“你若不喜歡我,我也绝对不纠缠。”
“但你能不能不要替我决定,什么公平,什么不公平?”
說到這儿,筱曦突然觉得沒意思了。
她推开车门:“你不是急着找翔宇哥嗎?赶紧去吧。不管什么事情,等尽调审计做完咱们再聊。”
邹峰沒有吭声,甚至沒有转头看她一眼。只是,他握在方向盘上得手,攥得更紧了。他是那么用力,手背上甚至暴露出了青筋。
宁筱曦失望地抬腿下车。
回身关上车门前,她又看了一眼邹峰。
他紧紧地抿着嘴角,很明显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而宁筱曦发现,這一秒,她的超能力消失了——邹峰的内心是一股浓稠的黑色。
他向她彻底关上了情绪的大门。
宁筱曦突然就明白了,讲理也好,荒谬也罢,什么原因从来不重要,邹峰的决定,才是唯一重要的。
而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也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就像当初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邹峰突然对她势在必得一样,她现在也根本控制不了這段关系的节奏和终止符。
如果這段感情是一段交响乐,那么指挥家,从始至终,就只有邹峰一個人。
原来,這段关系,不论是开始,還是走向,或终点,她根本从来都沒有過置喙的权力啊……
于是,关门前,宁筱曦轻声說:“或者,审计结束完你不想谈,也沒关系。”
說完,她轻轻地关上门,转身向院门走去,连头都沒回一下。
這一刻,她心裡甚至沒有难過,也不伤心。
内心裡只有一声音在耻笑她:“瞧,宁筱曦,這就是你想要的爱情,历时4天又……16個小时。”
她也许不知道一段爱情为什么开始,也控制不了它什么时候会消失,但她知道,对一個女孩子来說,唯一重要的,是尊严。
男人可以征服一個女孩子的身体,或者占领她的心,那都沒关系,但你不能侮辱她的尊严。
所以,她至少要留给邹峰一個体面的坚决的背影。
他不转身。她也绝对不会回头。
他做的到,她也可以。
他想指挥一段感情,她至少可以指挥自己的心。
宁筱曦的嘴角露出嘲讽的倔强的笑意。
但,不争气的眼泪,還是自顾自地,不听指挥地,沉默地爬满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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