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現如今身陷巴彥可汗家化名爲“畢勒格”的楚尊,將手中的嫩綠多汁的草料喂進馬兒的口中,那馬兒滿足的露出牙齒大嚼特嚼,楚尊卻異常憋屈,卻道:“給你取個什麼名字纔好呢?爲了你,我已經是身陷囹圄了。”
馬兒鼻子裏呼出長氣,繼續咬着青草。楚尊氣結,道:“你還真是沒心沒肺,就叫你羊角吧!”楚尊蹲下身來,悄悄道:“你且好好喫飽,待到今晚月黑風高,便是你我脫身之時。”
羊角不知所謂,親暱的舔了舔楚尊的手掌,楚尊只能唉聲嘆氣,這傢伙到底怎麼回事?楚尊自言自語道:“剛纔還在教訓你不如馴服結了他們那些爭強好勝之心,這麼快就輪到我了!”楚尊繼續道:“我說老兄,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爲今之勢,不但你有性命之憂,我也要被迫娶妻啊!如今你我只剩下一計,便是走爲上,懂了嗎?”
“英雄切莫如此多心,父汗並不想逼迫英雄的。”楚尊身後響起一個女聲。
楚尊急忙起身轉頭,發現原來身後不遠處正站着一個身着石榴紅長袍的女子,她腳蹬小靴,頭上的帽子鑲嵌着的紅寶石被太陽光照得閃閃發亮。
想必這便是巴彥可汗的獨女,巴彥部高高在上的公主了。這公主皮膚並不白皙,細長的眼睛上面,生了一對濃黑的眉毛,連說話的聲音都比一般女子低沉許多。
那女子並沒有因爲楚尊的直視而驚慌失措,她從容的撫胸行禮,道:“小女子名叫布泰,剛剛在後院聽說了父親與英雄的事,我想此時英雄心中一定有諸多不滿……我讀南邊人寫的書,書上說‘解鈴還需繫鈴人’,所以我便來了。”
這女子倒也磊落坦蕩,楚尊放鬆下來,道:“兩個人成親本是人間美事,雖說如此,但是如果勉強而爲,對公主也沒有什麼好處。”
布泰嘆息道:“請英雄聽我幾句話,再作決斷。”
楚尊不再言語,只待布泰公主如何說辭。
布泰道:“我聽人說,英雄遊歷天下。那麼想必知道,我巴彥部是五胡最富庶安定的部落。可是英雄或許不知道,如此的繁榮昌盛是何等的來之不易。父親爲了能讓族人冬天不必再擔心凍死餓死,不必用自己得血肉去爭奪草場,終於想出了與晉朝通商買賣的辦法。這幾十年間,父親走南闖北,不爲殺戮,不爲爭搶,只爲了大家能夠安居樂業。就算是那些歸降的小部落,父親也一視同仁,父親分給他們牛羊馬匹,讓他們帶上自己的好東西,引領他們一起走向通往晉朝的商路。
可是這樣的平靜安詳只是表象而已,五胡大地上還有另外兩個大部落,萊爾部只會搶劫我們的商隊、還要打我們草甸子的主意;達達部的首領更是個厚顏無恥的小人,說什麼燒殺搶掠纔是我們胡人的生存方式,學南邊人那些讓人失了血性,所以每到冬日裏他們沒有了糧食或者凍死了許多牲畜時,便會來打劫我們的牧民。
這時父親又要披掛上陣,保家衛國。父親……爲了巴彥部的人們,已經……熬幹了心血。”說着布泰公主竟有些哽咽,布泰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繼續道:“布泰是個平常女子,沒有跟過商隊,卻也聽叔叔伯伯們提起這世上有種人,大家稱他們爲‘遊俠兒’,他們行走天下、快意恩仇,可是依布泰的小見識,私以爲這樣的人根本配不上一個‘俠’字,因爲他不知道活在這世上真正的重量是‘責任’、是‘承諾’。”
楚尊靜默了一會兒,道:“巴彥可汗的確是個英雄,只是成親之事,未免……”
布泰公主揚起下顎,道:“英雄多慮了。布泰原本有一個弟弟,卻戰死沙場,如今父親只剩布泰一個女兒,父親真正想託付的不僅是布泰的一世安穩,更是巴彥部的未來。至於布泰……”
公主放下了那高傲的神情,眉宇間多了幾分惆悵,道:“布泰已經是個心死之人,只要英雄肯真心實意的爲巴彥部,待到各部紛爭結束、族人能夠平靜生活的那一天,布泰願意隨朝聖的隊伍一起去侍奉神靈。”
布泰公主擡頭,目光筆直的看向楚尊,道:“布泰絕不在兒女私情上爲難英雄。”
布泰公主走後,楚尊只靜靜的坐在還在大咀大嚼的羊角身邊發呆。
楚尊起身,拍了拍羊角的脖子,道:“老兄陪我出去逛逛吧!”
楚尊將繮繩馬鞍套在羊角身上,一路牽着它走出府門,路上遇到幾個做事的下人,卻並沒有人出來阻攔這一人一馬。
巴彥可汗雖然態度強硬,卻也沒有爲難自己的意思吧。
楚尊很是感慨,巴彥氏的男人胸懷天下,巴彥氏的女人也絕不拘泥於小情小愛之間,巴彥家果然與他曾經遇到過的只爲一己之私過活的人都不同。就算是自己……也被襯得心胸狹隘。
傍晚時分,楚尊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踱步。落日被飄着綵帶的敖包遮去了一角,卻把敖包映照出一層橘紅色的光輝,綵帶在風中颯颯飛舞,這裏有繽紛又溫暖的顏色;幾匹沒帶鞍子的駿馬從身邊飛馳而過,急促的馬蹄聲伴着一陣疾風,這裏有風馳電掣的聲音;羊羣擠在一起一動不動,蒼蠅卻被羶臭的味道吸引來,在羊羣頭上嗡嗡的來來回回,這裏有略帶血腥的味道;孩子們驅趕着羊羣,羊羣受了驚嚇開始瘋狂向着同一個方向奔跑,孩子們呦吼着追趕着羊羣,遠處傳來古老的呼麥聲,這裏有天籟一般的歡笑聲。
楚休笑道:“老兄,這裏果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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