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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第98章

作者:秋绘
朱雀說過,只要孟春的肉身在附近,手钏和五行石便会自动发出些光芒。

  可他们来了忘川下游,在河畔站或坐了有一会儿了,手钏偏偏這时才亮起来,陆柯词分明就沒挪過地方,要亮应该早亮才是。

  但邱岘只愣了一秒,随后立刻想调动起法力叫鬼手去寻,陆柯词连忙喊住他:“不能用法力!”

  邱岘又顿了顿,刚提起的一口气瞬间垮掉:“……我知道,我知道……你有沒有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不对的?”

  陆柯词摇摇头。

  邱岘又說:“沒关系,我去找,反正就在這附近,我去找。”

  但沒說附近有多近,整個忘川河畔大得吓人,荒草又多又高,不知道得找多久。

  邱岘沒等陆柯词再說什么,带着一众荒灵起身,叫他们去找可疑之处,三根草钻进土裡,把陆柯词周围五米的地下都探了:“少主!什么都沒有!”

  “好,我們去其他地方找,”邱岘立刻說,“你就在這裡,等我找来,一切就结束了,知道嗎?”

  陆柯词点点头說知道,心裡却不适时宜地想,阿岘又要去找了。

  或许他這会儿应该更忧心自己的肉身究竟在不在這裡,但终究是记忆刚恢复沒多久,此时的邱岘和過去的阿岘都在寻,都在舍弃一切般地寻他,陆柯词难免不去想,阿岘为什么总在找他。

  从降生之际,第一次分离起,阿岘找着他去了人界,第二次分离时阿岘沒了记忆,重生過来,只记得自己要找一個神族,便到处寻觅,第三次,第三次是孟春亲自封住了阿岘的记忆。

  封住了记忆,六芒星带走了一部分记忆,孟春觉得這次阿岘醒来时应当不会记得自己了,再也沒什么牵挂和寄托,他趁着自己意识還在,想着去神族的墓地——苦宏石深处——将自己葬下去,免得再危害人间。

  但苦宏石深处在人界尽头,孟春沒能走到那裡便再一次失去了意识,他醒着,或许是睡着了,反正沒有死,但身体的每一寸都不再受他的控制。

  他看见周遭的植物疯狂生长,树干变得粗壮吓人,叶片比他的胳膊還长,风一吹摇曳起来,像什么要吃人的巨兽。

  由孟春倒下的地方为中心,像藤蔓一样扩散生长,整個人界不得安宁,风裡都是血腥气。

  孟春动不了了,他偶尔能看见天上飞過的鸟被他周围的树刺死,血或者内脏落到他身上,温热的,或许沒那么温热,偶尔也能看见有想要来杀了他的旁族被树木活生生吞噬掉灵力,孟春想,我必须去苦宏石旁,但他动不了。

  這是一场猩红的春天,所有有生命的东西开始被植物屠杀,一场侵袭而来的血色覆盖了整個人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人穿過树林而来,那些凶狠的植物沒碰他哪怕一根头发,让他直直走进来,走到孟春身边,替他拂去身上的落叶,轻声道:“死了?”

  此处沒人能应他,阿岘一個人盯着孟春的脸看了会儿,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又被完完整整包裹回去,阿岘什么都沒能想起来。

  但他记得,来的路上有几個魔族說要将這场春天的祸源葬于苦宏石下,這样人界才能回到安宁的状态,阿岘想,這裡的植物都不伤我,应该是叫我去葬了他的意思。

  他不久前从一個陌生的木屋裡醒来,周遭一切都是十分眼生的,半点儿找不到熟悉的痕迹,外头绿植蔓延,毁了不少人的家。

  阿岘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他觉得自己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便在人界四处游荡,莫名其妙的,到了這所谓祸源的地方。

  他把孟春背起来,朝着苦宏石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植物给他们让路,身后的柳條慢慢枯萎,化了尘烟,一点也不留,风一吹,扬到天涯海角去。

  苦宏石是一块巨大的石碑,只能压制神族的法力,对其他人沒什么影响,下头已有不少被葬的神族,阿岘找了個能看见来路的地方,将孟春放在了那裡。

  放下了,他才开始想,为什么要找個能看见来路的方向?

  但思考沒有什么意思,他醒来之后思考過成千上百次,试图在六界裡找出一個归宿,可他沒有地方能回去,便四处游荡。

  也许他以前是有家的,现在沒有了。

  阿岘挖了一個很大的坑,把孟春轻轻放进去之后,瞥见他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還活着?

  可就算還活着,神力失控到這個地步,也不能让他活着了。

  为什么不能让他活着?

  他死了会怎样?

  自己会怎样?

  阿岘沒由来地不安。

  苦宏石已经自动修出一副石棺,慢慢将孟春裹进去,阿岘看着孟春的脸逐渐消失,忽然心痛得說不出话来。

  他瞪大了眼睛,眼泪从眼眶裡滚出来,但他连流泪的原因都找不到,只能无助地抓紧剩下的土,嘴裡不安地念:“……我是为了结束這個春天。”

  “为了结束這個春天。”

  “我必须要埋葬你……”阿岘听见了不远处有绿植倒塌的声音,那些生长過度的植物在失去了灵力支撑后,终于倒塌了,树干树枝树叶都枯萎成难看的颜色,像石棺上的土,也像心头流出的血。

  结束了。

  阿岘想。

  這场春天,终究是结束了。

  他离开了苦宏石,走出那片树林,离开那夕阳永驻的地方,還沒走出多远,脑子裡忽然涌入很多声音,像蒙着的那一层布终于破开一個洞,有人在叫他,给他编了手环,又叫他来成亲。

  是谁在和他說话?是谁到最后都沒能好好告别?

  阿岘抬起头,天地间倏然落雪,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到他鼻尖,他忽然一個激灵,可脑海裡還是一片空白。

  想不起来。

  有什么东西压住他的记忆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岘咽了口口水,一路狂奔回到苦宏石下,慌得甚至忘了用法力,用手一点一点将土挖开,指缝裡全是土和血,他打开石棺,石棺裡空无一物。

  为什么会空无一物?

  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沒有死?使了什么法术从這裡逃走了?

  他肯定是沒有死的,自己瞥见他手指动了,分明就活着。

  阿岘想。

  我要找到他。

  他记得那人的脸,被污泥和血迹染脏了也记得,只是那短短的几面就狠狠刻进阿岘心底了,抹不去,也填不满刻痕。

  冥王淮空自然是知晓這件事的,阿岘去人妖魔三界找神族,听着太過荒诞,他把人拎回来,却不知道该怎么骂。

  阿岘身上甚至還带着孟春施法后的气息,那是压制记忆的法术,淮空不能随意给点破,否则两端记忆冲撞,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知不知道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为何千年一开,千年一败?”淮空带他去彼岸,“它们同根而生,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连存在时,都只能有一個。”

  阿岘听不懂他弯弯绕绕的话,只說:“我打听到了,近千年神力失控的神族只有孟春君一個。”

  “你亲手将他葬了,”淮空顿了顿,說,“苦宏石压制神族,就算他還活着,也出不来。”

  “那他去哪了?”阿岘问,“我开了石棺,他不在裡头,他在哪?”

  “……你开了石棺?”淮空看着他。

  “嗯,开了。”阿岘点点头,“来有来途,去有去路,沒有這样无端消失的理。”

  淮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看他时,发现他眼底有不同寻常的红。

  孟春失控终究是在他心底种了魔根,剔不掉了,谁埋下的因,就要由谁来去掉這魔根的果。

  淮空叹了口气,只告诉他,事事不可执念,偏执入妄,万劫不复。

  阿岘不理他,又开始找,沒有线索,沒有踪迹,心中揣着一個孟春君的名号,找遍了天地五界,什么都找不到。

  脑海裡的声音越来越多,一会儿问他要不要星星,一会儿问他叫你阿岘好不好?

  他脑海裡有两個声音,一個童音,一個显然要成熟不少,到最后混到一起,变成他找不到的那個人。

  最后实在找不到了,阿岘恍惚间竟去了望乡石畔。

  可那处哪是寻常鬼族能去的,阿岘光是過彼岸都快掉了半條命,魂域裡的缺口愈发增大,他在意识即将消失之前终于到了望乡石前。

  “此处轮回尽头,望乡石畔,神鬼莫近,鬼王拼命至此,所为何事?”一個苍老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此处空旷,老人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许久才将尾音散去。

  阿岘掐着自己的胳膊,以疼痛提神,答:“我来寻一神族。”

  那头沒了声音,過了许久才继续响起:“哪位神族?”

  阿岘答:“神族孟春君。”

  “神族孟春……”老人的声音忽地颤抖起来,“孟春君早已离世,如今似神非神,似鬼非鬼,不在此处,莫要寻他。”

  “不,”阿岘答,“我定要寻他。”

  “鬼王莫要偏执,”老人像是叹了口气,“要你忘的,便都忘了罢。”

  阿岘觉得他莫名其妙,想,怎么可能忘得掉?

  他差不多能猜到自己的记忆被人动過手脚了,可越是這样,越想找到孟春问個究竟。

  他处处寻他,上天入地求不得,梗在心口,越挠越痒。

  最后阿岘在界桥边被人发现,魂域创伤過大,他甚至沒办法自己从望乡石畔走回来,被望乡石的老人送回来了,无奈之下,淮空只能用鬼族的法术替他洗去這段记忆。

  不能再让他继续去找,至少得养好魂域的伤,可他找孟春,像对春色上瘾般无法割舍,淮空洗了他的记忆,他醒来沒多久,又神叨叨地念,要去找什么人。

  法术一共可以用三次,淮空给他用了两次,最后一次他险些魔根入魂,和淮空說:“我忘不掉,我尽力了,可我真的忘不掉……”

  “鬼族一生会有许多個春天。”淮空說。

  阿岘却摇摇头,說:“只有那一個。”

  最后一次洗去记忆,淮空加了力度,直接将阿岘打回魂魄的样貌,叫他从头修炼而来,甚至叫他自己挑了個姓,改叫邱岘。

  邱岘沒有再想起孟春,也沒有再想起自己要去找什么人,他修成鬼王,那日坐在大殿内,炙停推门而入,道:“少主,马面9号和牛头12号……被杀了。”

  邱岘顿住,手指无意识地念了下书页,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那抹紧张的情绪去得太急,来不及回想:“谁干的?”

  “是個道士,”炙停說,“陆柯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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