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孙猴子和如来佛 作者:未知 “水裡泡太久,容易染上风寒。”她笑着吻了吻他的唇:“忘了嗎?今天羽儿要過来吃晚饭,他快過来了,你该起来了。” 龙厉无言地叹了口气:“看来有三個孩子足够了,不然就太烦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就认命吧。”秦长安双手叉腰,将手裡的擦布往水裡一丢,故作恼怒。 “行了,就算龙羽以后是個孙猴子,朕也是如来佛,一定把他死死地压在五指山下。” 他突然起身,身上的水珠不停地滴落,朝她张开双臂,她淡淡扫了他一丝不挂的颀长身段,明明不想理他,但双脚還是不自觉地走向他,只是动作不再温柔细腻,而是胡乱地擦拭了几把,就算完了。 “哪有把自己儿子比喻成孙猴子的?” “龙羽虽然胖,但身手可好的很,鬼点子多,调皮又狡猾,可不就是孙猴子嗎?”龙厉气定神闲地穿好衣服,才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长安一眼,不疾不徐地說了句。“走吧,会会這只野猴子。” 她除了笑,就只能在他腰际狠狠掐了一把,不過某人不痛不痒,反而嘴角笑意更加明显。 …… 翌日,秦长安的耳畔就传来一個關於小周国的消息,同时,她也知晓了沈清和沈远已经在一個无名小镇上扎根下来,化身为一对平凡的夫妻,低调地成了亲。 而把美人公主送到龙厉身边,试图因此而飞黄腾达的小周国皇子沈通,沒得到任何一点好处,反而是……再度失去了自己的一個家人。 秦长安抬了抬眼,脸上一派淡然:“你让小周国的国君沈通把他最疼爱的儿子拿出来,变成最新的质子,他一直在等,以为把自己妹妹沈清献给元国天子,就能靠着妹妹飞黄腾达。這种人,既然连自己的家人都能牺牲,的确活该如此。他不是喜歡把人当成贡品嗎?想要的荣华富贵沒有,反而這辈子沒有儿子送终,可以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其他属国看了,還想给皇上献上美色的也该长教训了,他们再送美人過来,别想进皇宫,若我看着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的,倒是可以送到我的风月。” 龙厉躺在榻上,把玩着她的发梢,那么黑亮的颜色,看的他十分欢喜,他嗤笑一声。“你這女人,心够狠的。” 故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送来的女子要想在你面前脱颖而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不是有才又是有色,到了风月,无论卖艺還是卖身,都会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那些女人可都是坐着当皇上的后妃的白日梦,让她们到青楼,卖了還得给她数钱,這不挺好的嗎?左右都能发光发热。 龙厉似笑非笑,径自把玩着秦长安柔若无骨的小手,金雁王朝日趋壮大,如何跟属国打交道,他的确不想走寻常路。 留在京城那几位质子多半還是在二十多年前,先帝在位时送到元国来的,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属国的上位者早已换成了新一代的,纵然属国的国君其实已经沒有太大的权力,几乎只是摆设。這些人在揣摩如何讨得他的欢心,也是为了自己留一條退路,他是用十八公主這件事,给他们敲個警钟,聪明人就该知道送美人這條路走不通,如果還有人汲汲营营想要往上爬,就会走别的路。他并不把话說开,反而任由他们自己去猜,自己去摸索,這种扑朔迷离的关系,成了他最近的乐趣。 小周国的国君,是個愚昧无知的蠢货,但他只是把人家的宝贝儿子丢在京城质子府,表面上看,龙厉不曾雷霆大怒,但实际上,已经足够让对方惴惴不安,惶惶不能终日了。 属国王室的腐朽和沒落,对于龙厉而言,的确不是坏事,反而是他不想打破的现状。他虽然沒亲眼见過沈清,但秦长安把她们两個女人交谈的话全都巨细无遗地转告给他,明人不說暗话,沈清的故事提醒了他,的确该把過去对属国的态度稍稍休正。当地皇族已经名存实亡,沒有强势的手腕,還得靠当地的氏族养活,因此怎么也硬不起来,纵然堂堂公主,也难逃被退婚的命运。 這事若是搁在金雁王朝,别說是皇家的女儿,纵然是那些個官宦小姐,又有几個娘家能這么好說话,给一笔钱就乖乖地被人退货?怎么也得闹翻天,弄得鸡犬不宁,搞的对方臭不可闻才是。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另一方面提醒了龙厉,其实,属国的皇族已经渐渐沒落,但他更应该上心的是那些实际上掌控属国各方面经济大权的士大夫和勋贵,因为他们才是当地的真正的“皇族”。 他的父辈先帝還在时,多半对這几個属国抱着放养的想法,只要他们接受元国对他们的控制,不惹是生非,每年准时进贡,那就成了,彼此相安无事。 既然如今是他当了金雁王朝的国君,就沒必要保持一成不变,人是往前走的,而不是循着先人的路停滞不前,就是最安全最保守的方法。 他从来就不是守成之君,大刀阔斧地改动一些国家的政策,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属国在過去几十年裡還算安分,但不见得永远都不会生出跟元国较劲的野心,比如南阳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因为有了個温如意为摄政王,敢于跟元国对话,为百姓着想,在南阳做了不少实事。 短短数年,温如意已经一改南阳百姓对皇室多年的失望,成为当今南阳最有名望的皇族。 一夜過后,他就召集几個官员,当即出炉了一條针对属国的新政策,另辟一個官位,为常驻属国的官员,名叫署理。属国当地所有官员都必须听命与他,官位等同于朝廷的正二品,他必须每月给朝廷送奏折,报备属国的情况。 但是,代表朝廷权威的官员派到千裡迢迢之外的属国,纵然新官上任三把火,也难免力不从心,更别提强龙不敌地头蛇。一旦当地的氏族表面一套,心裡一套,两面三刀,仗着元国山高皇帝远,完全不把朝廷的官员放在眼裡,那么署理迟早沦为一個被架空的官位,得不到实权,更不被当地人看重。 而如今楚阳培训的玄衣卫,经過一年紧锣密鼓的秘密训练,已经可以拿出来派用场了。因此,他给每個署理配上数十人玄衣卫,這些人武功高强,擅长监听,可以当署理的左膀右臂,当真有人跟朝廷做对,就让玄衣卫好好教训一顿,更严重者,就地正法。强硬的手段,才能保证权力的集中,就算当地有地头蛇,也无法强的過朝廷派来的官员。這样一来,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必定能让署理取代当地的大族,不再让属国放任自流,暗自壮大。 再者,玄衣卫在京城同样有着用武之地,他们帮助国君监听所有的官员,他看過太多重臣到最后被养大了胃口,反過来对天子咬一口,甚至還有自己想当幕后君王的……除了帝王对他们的過度信任和放任之外,沒有及时发现君臣离心,才会酿成大祸。 因此,他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 “三郎,我最近有個想法,想问问你的意思。” “說吧。” “国家的根本還是人才,可是,为何当初戕族入主中原,建立金雁王朝的时候,却有一名女将军,而一百多年之后,反而朝堂之上沒有任何女子身影?或许男尊女卑本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以我們一己之力无法撼动,甚至会绵延子孙后代,但至少在這一代,可以做出些许改变。首先,女子应该有读书的权利,可以在国内开设几家女子学堂,先试试水。寻常的女子上几年学,免去家族另寻教书师父的烦恼,规矩比照一般书院,学堂裡教的东西不必太狭隘,优胜劣汰。若是可行,男女一道上课也未尝不可。” 龙厉挑了挑眉,仿佛深感兴趣,他并不意外,毕竟秦长安的脑子裡总有些特别的念头,這才让她看上去如此独树一帜。 “我想其中必定有一些智慧才干不输男子的姑娘,若她们有心报效国家,想要当官,却因为朝廷的一道女子不能涉足官场的规矩,而只能躲在深宅中相夫教子,无法施展拳脚,任由才能被时光和家庭琐事耗尽,這样下去,男人自然就认定女子不如男,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嘴巴上挂着的总是愚妇两字,女子若是跟男人一样读书学习,不被家事所累,到底谁更加愚蠢,還很难說。朝廷需要人才,何不大力接收這些人才,无论男女?女子不单能进学堂,而且,她们中出类拔萃者,也该有资格跟男人一道考试,文举也好,武举也罢,只要能够堂堂正正赢了男人,何尝不能给她们在朝廷中的一席之地?朝廷总有那些拿着国家俸禄而松懈懒怠者,所有的脑子全都花在如何经营官道,若是男女官员互相监督,互相竞争,能让所有官员在自己的位子上更加勤政刻苦,也沒什么不好吧。” 這一番话,几乎是一气呵成,可见這样的想法在秦长安心裡,已经非常成熟。 沉默了半响,他才扯唇一笑,說的云淡风轻。“是沒什么不好,不過,你可知這一道新政推下去,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如果当今的皇帝是别人,我哪怕在心裡想過一千遍一万遍,恐怕也不会說,不是任何人都能从善如流,周听不蔽。”秦长安浅浅一笑,回眸看他,眼底对他的信任,已经在朝夕相处之中,渐渐变得坚定,不可更改。 “何以见得,爷就能从善如流,周听不蔽?”龙厉拖长了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如果对你连這点了解都沒有,我們也枉做几年夫妻。”她顿了顿,目光灼灼,语气坚定。“人骨子裡都是不喜歡改变的,从古至今,但凡有人要变法推行新政,一开始必定不太顺利,遇到各方的阻扰,但是時間会给出最中肯的评断,固步自封的君王,已经有太多太多了,但是能大力推动国家前进的又能有几人?” 龙厉双臂环胸,饶有兴味地瞥了她一眼,神态透着淡淡的不以为然。“朕可从来沒想過要当一個明君呵。” 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从来都是“恶人”“魔头”,如果他不曾登基,恐怕会被归类为“佞臣”“奸臣”一类,如今他当了天子,不少人担心一旦他走偏了,就会成为金雁王朝的第一個暴君,毕竟,他可是从小就有這样恐怖的“天赋”。 “你一定会是一個让后人印象深刻的帝王,我相信。”她一句带過,她看的不是龙厉的過去,而是龙厉做事的雷霆手段,正如他推行了商法一样,他是能够改变金雁王朝百年来境况的最佳人选,因为他够强势,唯有强者,才能推动歷史发展的齿轮。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這一点,你很清楚。”龙厉适时地提醒,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会随着朝代的开明而渐渐转变,帝王的眼光和决策当然重要,但想要一步登天,让男子跟女子两者之间的地位几乎平等,绝不是可以一步登天的。 “我知道,但如果上位者连一丁点机会都不给她们,又如何能指望下一代的君王可以办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裡;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哪怕我們能做的只是涓涓细流,只是开辟了一條新的路,但是子孙后代总有人会朝着我們走過的方向继续往前,总有一日,会见到星辰大海,见到跟如今完全不同的天地。”秦长安眯了眯眼,因为說到她内心深处憧憬已久的画面,她不无动容,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好似被温暖的阳光笼罩。 至少,她不认为继续禁锢和打压女子的才能,才是正确的選擇,如果他们可以在這一代往前走一步,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 …… 南阳。 “王爷,這是這两個月裡准备的名单,您請過目。”一名中年官员将手裡的红色名单恭恭敬敬地递给坐在红木椅子内的男人。 温如意端正地坐着,他打开這本册子,又到了接近年关的时候,属国需要给元国准备进贡的贡品,包括一部分的白银、稻米、琥珀、水果等。 “仔细清点,確認无误,就让人送上京吧。”他核对過了,才点点头,将红色名单重新递给官员,声音透着跟外表毫不违和的温润。 “是。”官员小心地退了下去,這位摄政王回到南阳有两三年了吧,虽然看上去一副如玉君子的模样,但却不是毫无主见的男人。 最轰动南阳的一件事,莫非是后宫的一位妃子试图勾引摄政王,最终被摄政王赶出了皇宫,分开了這位妃子和她的孩子,下令母女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后宫裡的旖旎情事,其实多的是见不得光,阴暗肮脏的,如今剩下的后妃,都是温如意兄长的女人,他迟迟不曾成亲,身边沒有半個女人伺候,本来不少人早已在心中断定他肯定跟宫裡的后妃们打成一片,而那些后妃看到這位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小叔子,必定是芳心寂寞,按耐不住,愿意跟他玉成好事。 其实沒什么,不是嗎?历朝历代這样的事,不算少见的。儿子的女人可以成为父亲的后妃,老子的女人可以成为儿子的后妃,皇家许多年来一向是這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更别提死去的国君還是個内心残暴却又喜歡沉溺在女人的温柔乡裡的人物,南阳百姓对于皇族的风流印象,就更加根深蒂固。 但是這位曾经在元国当了二十年质子之久的王爷,回来之后,整顿了散漫的朝政,表面看上去是要扶持年幼的皇子。明明自己的势力已经很丰厚,所有人都在想,他不過是等一個时机,就会夺取皇位,但沒想過,一年過去了,两年過去了,他却還是沒有任何上位的举动,让所有人都雾裡看花,看不懂了。 按理說,温如意正值壮年,他又难得是皇室裡一個聪慧又有真才实干的皇子,那些皇子们吃喝嫖赌的劣性他一点也不沾,說是正人君子也不为過,他怎么能够满足于当一個摄政王,难道再過几年皇子长大成人,他就要把手裡的权力重新交给侄子? 這世上,真有這么大公无私之人? 這位摄政王,实在跟腐朽的皇室格格不入啊。 “慢着。”温如意突然喊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官员,抬起那张脸,在后妃面前他常常不苟言笑,只因上次的教训,让他知道后宫的女人竟然开始打起他的主意,并且不以为然,這般腐朽恶臭的皇室,令他不得不厌恶。 他這辈子对女人一向温文有礼,不风流不好色,那是他良好的教养从小就教会他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跟一個女人做对,但是因为那個表面上是他皇兄的遗孀的妃子,一次次地算计他,他不得不把人驱赶出后宫,贬为庶民。至于那個妖娆的女人如今在何处营生,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反正也是舞娘出身,手脚好好的,怎么也不该饿死才对。 這一次,温如意才看到自己骨子裡无情的一面。其实,他并非只是众人看到的温和从容,正如他的這张脸,总是给人一种他平易近人的错觉。 琥珀色的眼瞳,深邃的眼睛微微一敛就给人春日阳光般的温暖。唇色淡淡的,天生微微上扬的唇形像是时刻带着笑意。 “王爷還有什么吩咐?”官员问道。 “本王府上最近得到一副无棱子的画,你前去取一趟,加入這次的贡品名单裡面,记得小心护送。”温如意淡淡地說。 “是,下官一定不忘。” 无棱子,可是南阳百年内最有名的画师啊,因为已经作古二十多年,留在市面上的画作只有十余幅,因此,一副真迹往往就是五千两之上,或许在繁荣的金雁王朝算不上什么,但在南阳人眼裡,那已经是一流的名画了。 温如意站起身来,望向窗外的风景,那幅画,是他收藏了半年的精品,如今拿出来,并非只是突发奇想想在贡品上头取悦元国国君,而是—— 他想送给秦长安。 金银之物,他拿得出来,但恐怕在秦长安眼裡,怎么也不可能比得過她如今皇后身份所拥有的一切,一副画作,至少還多了几分风雅的味道,不那么媚俗。或许,才能在龙厉那個男人严苛的眼中被留下来,而不是被毁掉。 回来南阳這么久了,他操心国事,剩余的時間還要留意年幼皇子的功课,毕竟皇子身体裡留着皇兄的血液,如果无人好好指引,說不定多年之后,南阳只会再添一個只懂得享乐却不在乎百姓死活的昏君。 权力在手,他只在意扎扎实实地做出一番成绩,让死去的母妃看到儿子今日的成就,他当然可以渐渐架空侄子的一切权力,让侄子变成一個傀儡皇帝,甚至,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但,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愿再进一步。 而他,竟然也不愿再深究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