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月下吟詩
又過兩個時辰後,時值子夜
,只見趙徹腳下白汽越聚越多,逐漸凝結成了一小塊雲霧,他眼見術法將成,順勢而爲掐動子寅卯三印,
轟然一聲,雲霧託着他腳底緩緩離地幾尺,徐徐攀升。
他試着擡腳走了幾步,果真能夠騰空緩行,感受着迎面的清風,樂得合不攏嘴,心神分散,頓時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結印姿勢也停滯下來。
砰的一聲,趙徹摔落在花圃草坪之上,有些眼冒金星,但揉揉屁股後還是樂得呲牙咧嘴。
初次使用這《驚蟄羽》裏的掠空術,雖然持續時間短暫,但好在可以通過練習愈發純熟,練到大成,凌空橫渡十幾丈不是問題。
他這廂正鼓搗這騰空術法,院落大門那邊又響起了敲門聲,還有那熟悉的嚷叫催促嗓音,趙徹起了玩笑心態,浮空兩尺上前踢開門拴,守株待兔。
探頭探腦的孫無恐擠進門縫,一手提個油紙袋子,一手頂住門拴,樂呵呵嚷道:“阿七阿七,你孫師兄來啦,速速備好桌椅。”
不等他推門進來,忽而眼縫一眯,細細往裏看了幾眼,眉頭緊皺,怪叫道:“怎的門後沒人?鬧鬼了這是!阿七你別嚇我嗷,你孫師兄膽子可笑了,可禁不起你這麼嚇……”
趙徹刷的一聲從天而降,懸浮半空,插着腰捂着半張臉,清冷月色下更顯得右臉詭異的白,只見他脖子咔的一下扭到肩膀上,吐氣幽幽道:“孫師兄,孫師兄,我死得好慘啊……頭也被打扁了,脖子也折了,你一定要爲我報仇啊……”
孫無恐這廝見這鬼魂腳不沾地,登時嚇得啊呀呀倒退幾步,一腳踹在門上,倒把趙徹的鼻子撞了一下,後者同樣慘叫一聲,術法失效摔在地上滾了兩圈。
腳底發軟的孫無恐這才反應過來,世間哪有這麼弱的鬼魂,何況還有仔細瞧去分明還有影子?
他哎呦了一聲,拍了拍額頭,連忙上前扶起鼻孔滲血的趙徹,半是愧疚半是惱怒道:“阿七師弟啊,早跟你說了爲兄膽子小,你瞧瞧你,還非得裝神弄鬼嚇我一頓,這下遭報應了吧?沒事沒事,年輕人血氣旺,平常走路見到出彩姑娘都得流些鼻血,純當替你去火了。哎呀,你先別罵我,你也不看看咱手裏提着什麼貨色,上好的黑脊熟牛肉和杏花汾酒,待會兒你還得喫我嘴軟呢!”
悻悻然站直身子的趙徹這才止住罵聲,接過酒罈子,揭開封紙,嗅了嗅那醇厚氣味,眼睛爲之一亮,猴師兄不愧是猴師兄,剛纔嚇得連退幾步酒罈子竟然都沒有絲毫灑漏。
與此同時,孫無恐也慨嘆阿七師弟到底是阿七師弟,鼻子都直淌血了還伸鼻子嗅酒味。
二人視線交匯,俱是一臉的欽佩敬意,無言一笑。
人生在世,遇到個臭味相投的知己可是遠比討個漂亮媳婦要更難的事。
二人按照慣例,到竹樓裏的櫃子裏取了酒壺,到桃林邊上坐好,靠着樹幹仰頭一口酒一口肉,閒話東家長西家短,滿嘴都是油星和蒜末,趙徹喝得頭暈眼花,酒到盡興處還灑然站起,拍着桃花樹幹,手指皎潔當空的月輪,即興吟詩作對,他肚子裏沒什麼油墨,但氛圍所致,也隨口朗聲吟了兩句前世所背的詩篇。
一首是王維的“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他咂摸着嘴覺得不大應景,又借用了李詩仙的“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拍胸揮臂之間,似乎頗爲大氣磅礴,贏得同樣沒啥文化、臉色醺紅的孫無恐連連拍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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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渠與北齊接壤的北益城,某處荒冢之前,
“你一人一刀又怎攔得住三千鐵騎入關?連屍骨也給踏得難尋那北益城八百士子自詡風流,可有人爲你寫過一篇頌文,一字墓碣?
三萬百姓又有誰知你姓甚名誰?
青袍女子枯坐在這座衣冠冢前,身旁一盞微弱燭光,夜幕暗淡,月華如水流淌。
你說我傻,現在看來又是誰傻?她喃喃自語,眼簾低垂。
她記得,那個傢伙曾笑着說過要帶她看遍人間煙火山水勝景?
所以在顛沛流離的多年裏,她一直一直跟着他,從盛陽到了狼煙席捲的北齊大漠,從女孩到形神憔悴的女人,沒有過悔意。
視線有些模糊不清的女人俯下身子,將額頭抵在矮小墳塋上,兩兩相觸。
她細語呢喃,就像那個男人還活着的時候一樣,
她知道,他在聽的。
她仰起頭,想起那個愛笑的男人轉身走向城門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說啊,下輩子遇到了,千萬別不認識我了呀。
夜幕昏沉,只剩嗚嗚風聲。
自古此間相思客,百年之後,誰又不是離散陌路人
他也許會恨自己認識了她,
她本該在那個青石磚瓦的江南巷陌裏看煙雨濛濛,與個憨厚本分的漢子成婚,安然度過一生。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將頭上竹釵取下,低頭小心翼翼埋入墓碑下。
擡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她沙啞哭笑道,不會的,不會的,像是在回答男人死前最後一句。
多年前啊,江南河畔,浣衣女子遇少年。
女子當時還未着青袍,少年亦未背刀。
“小娘子,嫁我可好?”柳樹下,少年歪頭調笑
女子擡頭,眼睛彎成月牙,笑意盈盈
“好啊。”
鼎朔十三年的雨聲裏,有個身穿喪服的女子打開了北益城門,引鐵騎入關。
北益城滅。
她,要讓整個大渠爲他服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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