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星洲城(13)
她沒有走遠,只是在酒店對面魚尾獅公園前的臺階上坐着發呆罷了。
說是公園,其實只是以水邊的魚尾獅噴泉雕塑爲中心的一小片地帶而已。由於這是新加坡最出名最特色的標誌性建築,一年四季,從早到晚遊人絡繹不絕,只爲與魚尾獅拍一張合照。
這讓譚孤鴻不禁想起了丹麥的美人魚,或者是厄瓜多爾的赤道線。
其實,她的內心並沒在梁嘉行面前表現的那樣不在意,或者說,正因爲她在意了,所以纔會忍不住在梁嘉行面前那樣失態的撕破臉皮。
唐人街的,儘管洛景明說得輕描淡寫,避重就輕,但譚孤鴻不是傻子,她知道他過去斷然不會是什麼善男信女,五好青年。
事情往往是這樣,沒點破的時候,自然可以心安理得,但有些話一旦說破,就再也無法假裝無事發生了。
她之前常常告訴自己,不問過往,不求將來。
可她現在開始在意他的過往,難道是因爲她開始期待將來了嗎?
她當然知道梁嘉行的話不能盡信,甚至是大部分都不能信,他拿的所謂文件證據也有可能是假,他的目的就是挑撥離間,見不得洛景明好。
但是他確實將洛展鵬家之死的疑點擺到了譚孤鴻的面前,在洛景明的講述中,對他這個叔叔,常常是匆匆帶過,從沒細說。
幫派之中,你死我活,斬草除根,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是洛展鵬畢竟是收養他的親叔叔。
譚孤鴻自詡並沒有多麼仁慈善良,大公無私,那畢竟是發生在美國的美國人美國事,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則底線。
這其中的真相或隱情,她必須聽他親口解釋。關於洛展鵬,關於阿坤,關於波琳娜。
除此之外,他們還需要好好談一談了。
梁老壽宴近在眼前,壽宴之後,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她應該將部賭注放在他的身上嗎?
譚孤鴻長嘆一口氣,起身拍了拍塵土,離開了熙熙攘攘拍照的人羣。
先看看他對這些事作何解釋吧。
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洛景明這一走簡直如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連梁老也不清楚。
洛景明的公司生意多在北美和歐洲,他常年飛來飛去,居無定所,大家早就習以爲常。況且,他和家中這些人,來往本就不算密切。
譚孤鴻突然覺得很荒謬,她身邊明明部是他的親戚,她對他的瞭解非但沒有深切幾分,反而越發模糊。
這幾天裏,譚孤鴻哪裏也沒有去,沒有參加梁家霍家親朋好友的任何聚餐聚會,也沒見梁嘉行梁詠薇之類的人,除了被霍喬南定時定點的拉去喫飯外,就是一直呆在賭場裏,拿着最小的籌碼,坐在骰子游戲的桌前打發時間。
她下注不大,贏的也少,但百戰百勝,不僅和荷官阿威混的很熟,還很受常去的那羣阿嬤阿公的追捧,好幾位拉着她想將把她介紹給自己兒子,儼然把她當成了活財神。
對此譚孤鴻不予置評。
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如今也不知失了誰的意,又得了誰的意?
這天晚上,譚孤鴻又坐在賭桌前,撐着下巴,看着荷官搖骰子,心中也彷彿是有兩顆骰子上下翻飛,磕噠作響。
明天就是梁老壽宴的正日子了,可洛景明還是沒有回來。
“嘿,譚小姐,不要這麼愁眉苦臉。”荷官阿威笑道,“如果我有你的好運氣,我早就笑開花了。”
譚孤鴻瞥了他一下,不鹹不淡道:“好運氣嗎?別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你還不知道嗎?”
阿威聳聳肩:“我說的不是賭運啊,能遇見一個人,他讓你逢賭必贏,任你予取予求,難道不是好運嗎?”
譚孤鴻微微沉默,低聲道:“也許吧。”
隨即她岔開了話題,笑着問:“阿威你是哪裏人?我聽你的口音有點特別。”
不僅僅是新加坡人特有的華語口音,還帶着些其他古怪味道,說幾句話不覺得,說多了就能聽出來。
“我是中泰混血。”阿威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襯得古銅色肌膚顏色更深了,“我小時候是在清邁長大的。”
“難怪。”譚孤鴻笑道,“泰國清邁我沒去過,但是我去過普吉島。”
阿威聞言很開心:“是嗎?那你去過pp島,珊瑚島,和巴東夜市嗎?”
譚孤鴻搖了搖頭:“沒有,當時時間不夠,只去了普吉鎮還有查龍寺。”
“查龍寺也很棒,那是普吉島最大的寺廟,供奉着108尊金佛,雖然比起曼谷的大寺廟規模差了一些,不過很幽靜安逸。”阿威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你當時拜佛了嗎?是和誰一起拜佛,是你現在的男朋友嗎?”
“是拜佛了。”譚孤鴻有些疑惑,“爲什麼這麼問?”
阿威嘻嘻笑着說:“因爲泰國人比較含蓄,又普遍信仰佛教,所以相約拜佛就是表白了,我們認爲如果情侶間一起拜佛,一同做善事,不僅這輩子能天長地久,下輩子也能在一起。所以如果當初和你一起拜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佛的人,不是你現在的男朋友,你可能還得去廟裏和佛祖打個招呼,之前求的都不算數了。”
譚孤鴻一愣,心跳不自覺快了幾拍,
“這樣啊......”
她想起當初在普吉島上時,洛景明莫名其妙拉着她去拜佛的事情,這一點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阿威不過是開了個玩笑,說完就繼續忙自己的了,可譚孤鴻心裏卻是再也無法平靜了。
這個習俗在泰國有多普遍?這個習俗洛景明知道嗎?
正胡思亂想間,手機鈴聲響起。
譚孤鴻接通電話,只聽電話那端霍思璇沙啞的聲音道:
“那個阿飛仔回來了,你可以去找他了。”
阿飛仔指的自然是洛景明。
譚孤鴻佯作鎮定:
“知道了,Monica,我不急着找他。”
霍思璇嗤笑了一聲:“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這幾天魂不守舍是爲了誰,彆嘴硬了,趕緊去吧,他剛剛進酒店。”
掛了電話之後,譚孤鴻起身就想去洛景明的房間找他,可走了兩步,又覺得這樣實在是有些流於表面,於是施施然坐回了賭桌前,輕咳了兩聲,一本正經道:
“再玩兩把。”
本來已經打算下場交接班的阿威哭笑不得:
“還玩?我本來以爲今天我可以早下班了。”
“廢話,我不信你沒提成賺,快來!”
阿威無話可說,只好唉聲嘆氣的再次開局。
又耗了一個多小時,到了一個譚孤鴻覺得比較自然的時間點了,她才終於放過可憐的阿威,離開了賭場。
一路來到洛景明的房間外,她站在門口深呼吸了幾次,伸手按響了門鈴。
片刻之後,房門打開,開門的人是波琳娜。
兩個人面面相對,氣氛尷尬,歷史似乎再一次重演。
波琳娜率先開口:
“你不要誤會。”
“洛景明呢?”
“......他在浴室裏。”
譚孤鴻看向她,輕笑了笑:“我沒誤會。”
波琳娜僵了僵,嘆了口氣,“Okay,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我不介入,讓他自己來跟你解釋。”
說着她拿起自己的包繞過譚孤鴻逃跑一般的離開了。
譚孤鴻進門之後,發現客廳和臥室都沒有人,只有浴室裏傳出來嘩啦啦的水聲,和空氣裏瀰漫着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她深吸了一口氣,從酒櫃裏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一隻高腳杯,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努力維持面上耐心等待着。
牆上的表,一分一秒的轉動,整整四十分鐘後,浴室的門才終於被打開,洛景明走了出來。
譚孤鴻擡眸看向他,本想開口,卻突然頓住,迅速放下酒杯,走上前問道:
“你怎麼了?”
洛景明穿着浴袍,整個人臉色慘白,脣上沒有一絲血色,眉宇間是倦色,離得近了,還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着的冷氣。
“你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頭,毫不意外摸到了一手冰涼,她簡直懷疑他剛剛洗的是個冰水澡。
“我沒事。”
他笑了笑,伸手拂開了她的手,徑自在沙發上坐下,有些疲憊的靠在椅背上,輕聲問道:
“你怎麼過來了?”
他疏離的姿態讓她微怔,站在原地僵硬了片刻,她在他面前坐了下來,緩緩道:
“剛纔那位波琳娜小姐跟我說,如果你回來,讓我通知你第一時間去找她,現在看來是不必了。”
“我知道了。”
“她是你工作上的助理?”
能夠一路從舊金山跟到新加坡,對你的行蹤瞭如指掌,自由進出你房間的助理?
“是。”
他應了一聲,沒有多說,顯然並不打算就此解釋。
譚孤鴻沉默片刻,低聲問:
“你還記不記得,在巴塞羅那那晚,我在海景廊橋和你說過的話?”
她分明告訴過他,她眼裏容不得沙子。
“記得。”
洛景明輕笑了一聲,
“可是我們已經下船了。”
當初的約定是這段關係只在“安妮女王”號上有效,而早在普吉島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下船了。
譚孤鴻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那他們之前在新加坡那幾天算什麼?
呵,是她忘了,不過是倒時差而已。
“沒必要,您這樣真沒必要。”
譚孤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又沒打算纏着你,不是說了好聚好散,你擺出這副玩不起的架勢給誰看?”
“那就好。”他淡淡道。
譚孤鴻微微皺眉:“你這幾天到底去哪裏了?阿坤去哪裏了?”
短短几天,他的態度變得天翻地覆,她不相信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無奈的笑了笑:“我說過了,是工作上的事情。”
“行吧。”你就拿工作當藉口繼續搪塞吧。
譚孤鴻面無表情道:“那我就開門見山直說了,你的舅舅梁嘉行這幾天來找過我,翻出了一堆當年唐人街的舊賬,說你殺了你叔叔家,你有沒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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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權保持沉默嗎?”
“沒有,米蘭達警告那套是美國玩的,中國講究的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有權聘請律師嗎?”
“沒有,我只聽你親口說。”
“那就沒辦法了。”
洛景明輕輕嘆了口氣,將金絲邊眼鏡摘了下來,慢條斯理的擦拭,那冷漠悠閒的神情姿態,與當初在舊金山警局審訊室裏,譚孤鴻從監視器中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Mandan既然你在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那麼我多說無益。”
“所以,你是承認了?”
他緩緩將眼鏡戴上,似笑非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譚孤鴻定定望向他,半晌無語,終於服氣的點了點頭,
“行吧,你厲害。”
這人討人歡心的時候那樣恰到好處,氣人的時候也如此乾脆利落,真是叫她不服不行。
“我後天9點的飛機票回北京。”
“不多玩幾天?”
“不了。”
“我送你去機場。”
“Monica會派人送我。”
“那,一路順風。”
譚孤鴻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洛景明也很紳士的隨之起身相送。
而下一秒他只覺腹部一疼,右肘和頸部被人拿住,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毫無防備間,他被譚孤鴻一招擒拿術當場撂倒在地。
譚孤鴻迅速解下他的浴袍脫下來扔到一邊,從頭到腳將他身上仔仔細細檢查一遍。
肉眼可見,沒有傷痕。
但是內裏到底有沒有疾病就不知道了,他這副虛弱模樣實在不像是沒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