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饭果然丰盛。
湘式红烧肉和清蒸鱼,另有溜肝尖和尖椒豆干個一盘,還备了白酒,正经的村酿小烧,烫得微热,酒香四溢。
請先生上门看外路病,必须得包晚餐,酒肉鱼俱足,這是规矩。
包玉芹给我倒上酒,就坐旁边看着我喝酒吃肉,嘴也沒闲着,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话,先是骂她那小儿子不听话,這么晚了也不着家,等他回头必须得好好收拾一顿,然后又說租房的不易,各种糟心事不断。
說着說着,就說到了刚才那個叫小梅的年轻女人身上。
“說起来也挺可怜的,原来静州纺织厂的,去年厂子黄了,她下岗沒了着落,家裡老人又生了病,在静州那边找不到活挣不着钱,听人說金城這边活多,就冒蒙跑来打工,可她除了纺织那点活,别的都不懂,好不容易找了個饭店服务员的活,老板又想弄她......”
這些跟我沒关系,這边耳朵听,那边耳朵冒,只当听個热闹。
舒舒服服地吃饱喝得,看在如此硬实的酒菜上,我亲自检查了一下包玉芹包的门槛土和小米,又仔细正了正摆放的位置,最后叮嘱包玉芹,晚上睡觉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开门,確認她确实往心裡去了,這才拎着那剩下的半瓶白酒返回房间。
這带回来的酒,不是喝的,而是要用的。
进屋关好门,我把白酒沿着门缝倒了圈,又捏了一把香炉裡的香灰洒在门槛后边,重新换了三柱香,這才和衣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不大会儿,听到隔壁房间裡有人在說话。
声音带着烟酒過度和长期熬夜带来的粗哑。
“不跟人出台一晚上少說也挣這個数,就你家那点事儿,你干個半年就能解决。
要是愿意下水,就你這小模样,這小腰條,当個头牌沒問題,一晚上打底這個数。
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往那一躺,腿一掰,眼一闭,享受就行了。
维多利亚那地方都是有钱的大老板,沒身家的想进也进不去,起個艺名,妆化浓点,挣够了回家开個小店,谁知道你干過這個?
要是被哪個老板看中了,那可就一下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辈子都不愁了。
都是一個厂裡出来的,姐是看你過得难才给你带這么個道,金花、卢姐她们几個要不是做這個,能挣那么多钱?
你看谁說她们闲话?家裡爷们不知道?不還是得捧着?
這年头啊,笑贫不笑娼!出来卖怎么了?能弄着钱就是祖宗,不供着就都得饿死......”
只有這個声音在不停說着,那個小梅却始终沒有任何动静。
這话不是给我听的。
我翻了個身,自动把這個声音屏蔽掉,控制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睡了不知多久,听到有人在砰砰地拍窗户。
力气非常大,拍得又响又急,像是要砸破窗子冲进来。
我起身下床,站到窗前。
窗外泛着灰白的雾气。
雾气当中站了好些歪歪斜斜的影子,看不清具体模样,只大约是面向着窗户。
乓的一声响,一只满是鲜血且残缺不全的巴掌重重拍在窗玻璃上。
紧跟着,一只,又一只,越来越多的手掌拍上来。
這一拍上来就不停了,乓乓乒乒地连续不停拍打。
可那玻璃却好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突然一张脸贴到了玻璃上。
脸皮上满是尸斑,還有好几個被啃咬出来的窟窿,流着脓血,就那么紧贴在玻璃上,翻着死鱼般惨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然后,一张,一张,又一张。
脸,贴满了窗户。
我漠然与這些死人脸对视着,抬手掐灭了窗台上的三柱香。
灰白雾气消散。
這些死人脸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纷纷后退。
他们的胸口全都开了個血窟窿,鲜血淋漓,身上爬满了上下乱窜不停啃咬的老鼠。
房门突然也轰轰响了起来。
门板颤动。
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撞门,想要冲进来。
我打了個哈欠,躺回床上,重新合上眼睛,在心裡默数十個数,然后再睁开。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黑暗的房间裡安静异常。
窗台的三点香头红光微微闪烁,空气中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檀香味道。
一场噩梦罢了。
基本上都在预料之中。
只是這個数量和外观有些超出预计。
不過,对我来說是好事。
不仅扬名金城的時間会大大缩短,而且估计不用再花钱住那院子了。
我重新合上眼睛,這回沒再做噩梦,一觉睡到早上四点。
准时起床,先打坐养气一個小时,本来养完气還要打拳拉练筋骨,不過现在這环境不合适,也就沒出门。
打开香炉旁的火柴盒,那尸蟞只剩下個空壳。
到了五点,院子裡开始热闹起来,楼上的房客纷纷起床,抢着用厕所,打水洗漱,相互之间說笑的争吵的,变得人气满满。
昨晚噩梦带来的最后一丝不属于人间的阴森气息,也被這人气冲得无影无踪。
等到人都出去上工,包玉芹才過来叫我去吃早饭,精神头比昨天差多了,神情带着些紧张。
经過隔壁房间的时候,房门紧闭。
早饭是自家做的烧麦,配了蛋酒,讲的就是個热乎实惠。
包玉芹一直等我吃完,這才說话。
“周先生,我昨晚前半夜真就睡得挺好,后脖子也不冒凉风了,可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還以是我家老小子回来了,起来就想去开门,可一下想起你的叮嘱,就趴窗户上往外看。可這一看......”
她脸上现出惊悸的神情。
“我看到我們家那口子站在门口拍门呢,胸前老大個血窟窿,身上還爬了老些耗子,在那咬他。我正看着呢,他突然就转脸看我,那脸都烂得全是坑,一看到我就嗷嗷往窗户這边扑,吓得我一下子就醒過来了。后半宿就沒太睡着。周先生,這是咋回事,我家那口子是不是死外头了?我之前睡不好,是因为他回来作我吧。”
我看了看她的手心,见泛起一抹淡淡的青色,问:“拌了门槛土的小米還在嗎?”
包玉芹說:“报纸咬得破破烂烂,裡面的小米都空了,看样子像是耗子咬的。早起的时候,我怕让人踩碎了,就收起来了。”
我抬手在她后脖子上抹了一把,然后摊给她看。
手心裡有一些细碎的小米粒。
包玉芹脸色煞白,“我那后脖子冒凉风,是耗子趴上面吹的?”
“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复杂,等我拿点东西。”
我摆出郑重神色,返身回屋,单独的小包裡,取了三根红色的线香,转回来叫上包玉芹来到她房门前,先检查了一下门槛前的痕迹,对她說:“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千万别出声,要是害怕,就把嘴堵上。”
包玉芹神情紧张,连连点头。
我搓了搓手指,在指间搓出一缕火苗,把手中三根红线香点燃,小心翼翼地插在门槛前的土面上。
看到我露的這一手,包玉芹惊得嘴巴张得老大。
但下一刻,她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而且险险沒把下巴给张掉了。
成群结队的老鼠自对院跑過来,到了红线香前,纷纷人立而起,对着线香连连叩拜。
沒大会儿工夫,黑压压聚了足有上百只。
個個肥头大耳,又长又圆。
我冲着线香吹了口气。
香头忽地熄灭。
正叩拜着的老鼠忽啦一下齐刷刷人立而起,直勾勾地看向我和包玉芹。
上百双血红的眼睛裡,满是贪婪和暴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