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出汗 作者:董南乡 南庄的宴席,提前了半個时辰开席。 宴席的過程中,陈二心事重重。 今天来的宾客,年纪和陈二相差不大,都算是同龄的朋友,彼此都了解。见陈二這样,大致猜到出了事,方才陈二那两個表兄弟,沒有告辞就走了,陈二的庶弟和族弟也走了。 宴席也吃得沉闷。 用膳完毕,陈二给众人道歉:“......原本安排了打围。只是,我那二表弟突然病。我心裡着实放不下,想着回城去瞧瞧。今日招待不周,改天再請大家喝酒赔罪。” 大家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都是同龄的朋友,不存在多失礼,况且表弟生病去探望,這比较重要。 众人纷纷安慰陈二,让他无须担心等,然后就拱手告辞,各自回家。 陈二留下管事善后,自己乘坐马车回城。 一路上,陈二的心思并不在贺振身上,而是都在陈璟身上。 医术,武艺? 陈二是陈氏未来的家主。家裡的兄弟及族兄弟侄儿,谁是什么性格,有什么样的能力,能不能扶持、将来对陈氏有无帮助,陈二心裡一清二楚。 這是他必备的功课之一。 但是陈璟...... “学问泛泛,智力平平。”陈璟還在族学念书的时候,夫子這样评价他,“不及陈加行一成。一样米养百样人,陈央及,庸人也。” 去年中秋,陈璟被陈七打晕,醒来后再也不愿意去族学。就是因为夫子這样评价他,陈二觉得陈璟在学裡也是浪费席位,同意让他回家闭门读书。 陈璟的哥哥,从前也不喜歡在族学裡,說闭门读书更好,结果,他中了举。故而,陈璟闹退学的时候,陈璟的嫂子李氏先同意了。 李氏都同意了,陈二就說服了他父亲,也同意了。 十六岁的孩子,学问差强人意,家族同意他从族学裡退出,就等于放弃了他。 从那时候起,陈二就沒再关注過陈璟。虽然之前的关注也不多。 這才半年呢。 半年不关注,這孩子就凭空冒出一点小身手,和叫人难以理解的好医术。 到底生了什么? 陈二必须知道。 “难道我看走了眼?”陈二在心裡嘀咕。 回了城,陈二犹豫了下,决定還是先回家,把贺振的事情,先和祖父說一說,让祖父心裡有個底。祖父那边交底了,陈二才敢大胆行事。 他的马车,直接回了旌忠巷。 今天是他次子的周岁,家裡亲戚的女眷都要恭贺,宴席才开。 看到他回来,他的妻妾都蛮惊讶的,问:“南庄那边的宴席已经完了嗎,怎么比我們這裡還要快?” 陈二沒怎么解释,只是道:“有点事。” 他回来,换了身干净衣裳,去了祖父的松鹤堂。 祖父在练字。 “回来了?”祖父见陈二进来,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写字。他在写“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等几個字。 祖父来来回回的,反复写這几個字,已经好大半個月了。 陈二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是字而已,陈二未多想,给祖父行礼后,把在南庄生的事,告诉了祖父:“......央及上次在咱们家,治好了三叔,怕是添了信心,以为自己医术高。到底太過于年轻,一点成功就傲气,结果,他们把水曲按在湖水裡,愣是冻晕了。” 這個时节的湖水,底下是很冷,却很难把人冻晕。 除非对方是贺振那种寒症又虚弱的人。 “混账!”祖父把狼毫笔一丢,浓墨泼了半张纸,“肯定是末人的主意!上次就告诉你,不准给他作保,让他在松鹤堂念书,你不听,還說他知道错了。他哪裡知道错了?再不管他,他将来作奸犯科,给祖宗抹黑。” 见祖父火,陈二忙劝慰。 “......這次,真不是末人的主意,是央及。”陈二道,“末人哪怕有心,他也不懂。是央及說,要给贺振治病,赚贺家的诊金。” 老太爷愕然。 回味過来,老太爷大怒,觉得陈璟太過于丢人现眼:“满身铜臭,哪有半分读书人的骨气!央及那小子若再沒人管,迟早要比末人還坏,真是作孽!” 老太爷是相信陈璟有点医术的,虽然他不知道陈璟的医术从何而来,而且他也不关心。但是,仗着医术去谋财,像個铜商一样,就太跌了身份,丢了颜面。 从商赚钱,在陈氏這样读书人家,是件耻辱之事。 陈璟還不是从商,他是用医术這种仁术去赚钱,那就是更下作了。 老太爷挺喜歡陈央及。 陈央及话不多,却彬彬有礼,比陈末人高多了。就是因为喜歡他,才不忍心见陈央及往下游走。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我早就說過,男儿不能养在妇人之手。”老太爷越想越气,“央及从前并不這样。之前多老实本分。這两年,他哥哥不在家,他那個沒见识的嫂子,将他养坏了!等這件事過去,你去趟七弯巷,把央及接到咱们家来养,免得将来更下流。” “是。”陈二先应下。 养在旌忠巷也好,陈二对陈璟也蛮好奇的。 老太爷了通脾气,心平气和了些,才对陈二說:“你去贺家,看看情况如何。万一水曲真的被央及害死了,你先安顿好贺家,让贺家稍安勿躁。 真的出了事,我亲自去看。要怎么处理央及,由贺家說了算。只是无论如何,到底是姻亲,能不惊动官府就不要惊动,要不然两家都不好看。” 姻亲闹官司,被普通两人家闹官司更丢人。 “孙儿也是這般思虑,才急匆匆赶回来的。”陈二道,“孙儿這就去了。” 老太爷点点头。 看着陈二雷厉风行的背影,老太爷沉默良久。 纸上“厚德载物”那几個字,总感觉缺点什么。老太爷看到這几個字,就想到陈二,心裡不免有点遗憾,也有点担忧。 陈二无疑是個能力出众的,将来他做家主,陈氏必然会扬光大。 只是,那孩子,心裡狠了些...... 所谓无毒不丈夫,男人心裡狠,可能不适合做朋友、亲人,但是适合做大事,适合做家主。 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杀伐果断。但,到了八十岁,他心裡添了好些宽和。 “患得患失啊。這把年纪了,居然這样患得患失......”老太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越沒了年轻时的魄力,现在居然想什么厚德载物。 他将那张被浓墨染坏的纸丢了。而后再写字,就沒有写過“厚德载物”。 陈二到贺家的时候,贺家上下气氛窒凝。 小厮领着陈二进了垂花门,直接到了内院。 贺振因为生病的缘故,搬回了内院住。 陈二知道贺振的院子,心想三姑母和三姑夫那么疼贺振,必然在贺振的院子裡,不需要另外去請安,就直接往贺振院子去了。 果然,贺振院子,挤满了人。贺家也是大家庭,上下几百口人。 他们大概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看到陈二,屋子裡的人眼神都带着几分敌意。 “表少爷来了?”有人勉强寒暄一句。 陈二只是点点头,沒有理会众人的敌意,直接往裡走。 贺振屋子的梢间裡,贺提、三姑母、三姑夫都在。 三姑母白净丰腴,穿了件芙蓉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眼底泪痕未干。 瞧见陈二,三姑母当即不客气,骂道:“怎么就你来,沒把那個该千刀万剐的小混账拿来?不是拿人来請罪,你来做什么!” 陈二是来周旋的。 若是贺振死了,阻止贺家的人去报官,把事情的影响压到最小,避免两家翻脸;若是贺振活了,替陈央及和陈七讨個公道。 “三姑丈、三姑母。”陈二沒有理会三姑母的诘问,上前给长辈行礼。 三姑丈到底是男人。 男人沒有走到最后一步,就需要留几分余地,所以三姑丈沒有像三姑母那样出口责难,轻轻应了声,就转過脸,不和陈二对视。 他心裡,也是恨极陈央及,也是迁怒陈氏的。 “娘,這事跟二哥无关。”贺提见母亲开口就這样不客气,怕陈二难堪,打圆场道,“当时儿子跟二哥說话,二哥也不知情。” 贺提恩怨分明。 這件事,是陈央及和陈七的错,跟陈二沒关系。 男人的恨意,干脆利落,不会像女人一样拖泥带水,攀扯其他人。 “你還說!”三姑母的诘问,就转移到了贺提身上,“你带着你兄弟出门,不看好他,就让他出了這么大的事。都是你的错儿......” “够了!”三姑丈忍不住,呵斥妻子,“又骂侄儿,又骂儿子,到底如何是好?水曲還沒醒呢,你不能消停?” 三姑母底气不足,立马低头抽噎,不敢再骂了。 三姑丈又撇過脸,依旧不搭理陈二。他不喜歡妻子骂骂咧咧的,并不意味着他不怪陈家人。 “水曲怎样了?”陈二见只有贺提肯理他,就问道,“祖父让我来瞧。他老人家要亲自来,我怕他老人家跟着担心,沒敢让。” 三姑丈听了這话,终于转過脸来。 陈二的祖父,是三姑丈的岳父,那是长辈。陈二是代替长辈来的,不给陈二面子,就是不给长辈体面,這是不孝。 “......郎中开了方子,也灌了药。只是,還是不醒。他受了惊,一直出冷汗,怎么也控制不了,一会儿就要换身衣裳。”三姑丈简单說了。 “出.....出汗?”陈二觉得不简单。 寒症的人,是不会出汗的吧? 能出汗,是好事嗎? “是冷汗。”贺提解释,“大夫說,出冷汗是因为受惊過度,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止不了,就......”后面的话,說下去不吉利。 陈二也不通医理,只知道出汗是清泄,却不知道冷汗和汗的区别。 贺提就跟他說了。 這么一說,陈二那升起丁点希望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看這情况,是活不了了。 善后的事,会很麻烦。 现在父亲不管事,陈二等于是代家主。他行事,祖父和父亲都看着,稍有差池,祖父和父亲可能怀疑他的能力。 事情越是大,越难办,越考验能力。 陈二不怕事,但是他怕意外。 意外有时候无法算计,无法规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