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古縕見終於醒了一個,鬆口氣。
他湊過去,室內明燈照耀下,青年臉色蒼白,一言不發地拿起放置牀頭的小暖爐,抱在懷裏,好似急着捂暖哪處冰涼的地方。
緊接着,秦修敕睜開眼。
他躺在簡輕燭旁側,坐起身,視線落在抱着暖爐的身影上,明知故問道:“師兄怎麼了?”
簡輕燭微微回神,不知是暖爐裏的黑炎失去作用,還是體內的寒霜之氣太甚,他胸膛捂不暖和,涼颼颼的。
“我夢到......自己隕了。”
簡輕燭說這話時,語氣透出難掩的低落。
一片燈火中,青年長睫低顫,在眼下投落小片陰影,臉色白得不正常,像驚嚇過度。
秦修敕微眯起眼,覆上他抱暖爐的手,送去源源暖意。
在崇淵境八年,他沒見過簡輕燭與人有過來往,更別說深交,如今看來,是他小瞧師兄了。
那裏面的男人喚他“師尊”,叫得真親熱啊,可惜,不知今日過後,他這師尊還認他麼。
秦修敕心頭浮起莫名的快意,隨即安慰道:“夢魘罷了,師兄在這,很安全。”
簡輕燭聽到這話,慢吞吞把手抽回來,連九幽黑炎的溫暖都不貪戀了,清瘦身影往牀牆處挪了挪,眼神幽幽瞅了眼秦修敕。
你在這,哪裏安全了。
秦修敕看懂他的意思,脣角弧度不變,手卻是不緊不慢收回了。
書房桌案堆積了兩日的文書,秦修敕很快離開了,古縕東弦緊隨其後,簡輕燭在他們走後,推窗朝東面夜空望去。
雖然他有些失落,不過,蒼晟突破總是好事,與他而言,也是雪中送炭。
外界雷聲偃旗息鼓,籠罩歸墟城多日的烏雲散去,雖是夜裏,卻不那麼昏暗了,皎月懸空,給整座城池鋪上一層薄薄銀紗。
簡輕燭出了門,朝歸墟城後方的山峯走去,那裏是附近最高的地方。
識海里陰霧籠罩,下着小雨。
奇越見怪不怪地躺在地上,淋着細雨,翹着二郎腿:“靈主大半夜的去那做什麼。”
落葉在腳下發出窸窣響動,簡輕燭兩隻手捧着暖爐,累得微喘,身影穿梭在山峯小徑裏,一步步登上峯頂。
“我去恢復修爲。”
奇越一怔,倏然坐起身:“有辦法了?”
簡輕燭點頭。
修真界合體境修士鳳毛麟角,每增加一個,位面的氣運會相應增強,蒼晟渡劫成功,他也會變強,峯頂是最高的地方,能更好感應來自東洲的強大氣運。
“可以恢復部分修爲,足以離開魔域。”待離開魔域,他修爲能迅速恢復完全。
奇越得到肯定答案,興奮地坐起身,隨後疑惑地看向頭頂綿綿雨絲:“既然如此,爲何不高興。”
這話問出後,遲遲沒得到迴應,好半晌,他才聽到青年悶悶的聲音。
“因爲,我怕死啊。”
這樣,一點都不天道。
奇越“噗”地笑出聲:“怕死不丟人,誰不怕,我若不怕,也不會認你做靈主。”
簡輕燭搖頭。
奇越不懂,他怕死的消息若流傳出去,天威就弱了。
尋常天道至少幾萬年起步,他才一千年,還是個小天道,要努力豎立天威的。
走了許久,終於登上峯頂,月色正濃,簡輕燭將小暖爐放在身側,伴着一縷閃爍的幽火,盤膝坐下。
靜謐深夜,月下打坐的青年烏髮披散,一襲雪衣,衣襟在徐徐清風中,輕慢拂動。
暖爐裏,黑炎散着詭異幽光。
秦修敕掌心凝着一團黑焰,眸光透過暖爐裏火焰,看到白衣身影。
月光灑落,在簡輕燭身上鍍了層聖白的光澤。
他闔着眼眸,裸露在外的肌膚雪白,額心一縷紅印,讓清冷絕美的臉頰多了層威懾。
好看得不似人間之物,更像不可侵犯的神明。
秦修敕在昏暗的地牢裏,盯着這幕,心臟突然跳得厲害,渾身血液好似沸騰起來了,燙得他眼眸發紅。
他受不了青年這幅聖潔的模樣。
每次瞧見,骨子裏的惡欲,都抑制不住冒了出來。
秦修敕左臂開始止不住發顫,衣袖下,骨骼發出斷裂般的脆響。
離他最近的東弦第一時間發現,與古縕對視一眼。
糟了!
本來到地牢,用魔氣餵養貪婪之眼的秦修敕,體內的魔氣突然失控了。
“終於恢復了些。”
山峯頂,簡輕燭鬆口氣,站起身,抖抖烏髮間的落葉。
識海里的陰霾散去,一片暖洋,他轉動靈力,擡手將裏面的魔獸放出。
奇越重見天日,瘋狂吸收着外界的新鮮空氣,正揮舞魔爪歡呼,突然背後一涼。
奇越擡頭,夜空忽而聚起一大片烏雲,遮住皎月,他隱隱覺得哪不對,捏着下巴想了想,心頭咯噔了下。
按時間點,蒼晟渡劫成功那日,正是秦修敕魔骨甦醒的時候。
秦修敕有塊後天生成的魔骨,因爲並非先天有的,所以在他成長期間,魔骨也在不斷進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脫胎換骨一次。
而今日,正是魔骨經過日積月累的沉澱後,覺醒威力的時候。
秦修敕會在魔骨覺醒期間,九死一生。
奇越思及簡輕燭上次在城主府沒能順利逃走,擔心再生變故,趕忙拽了下他衣襬:“靈主,走了。”
“我與師弟說一聲再走,不告而別很不禮貌,”
簡輕燭拾起地上的小暖爐,發現裏面的火光暗淡,好似要熄滅了。
他眉頭微蹙,在原地頓了兩秒,若有所感地回頭,後方一股魔氣沖天而起,衝散了來自東洲的氣運,將整個歸墟城籠罩起來。
城內魔修從睡夢驚醒,並不驚慌,而是面色欣喜地打坐修行,這強大的魔氣每隔半月會出現一次,是城主放給大家的福利,在這魔氣下修行,速度是平日的好幾倍。
但今日,不知爲何,魔氣比往日濃郁了許多,還在不斷增強,蠻橫地往遠處擴散,彷彿要將整個天地籠罩在內。
一座堅不可摧的玄鐵牢裏,秦修敕丟下鑰匙,趁還有幾分理智,將自己鎖在裏面。
他手腳被玄鐵鏈縛住,在角落,昏暗光線裏,瘦削的側臉若隱若現。
他並非生來魔氣環身,如今擁有的魔氣,皆來自體內一塊後天魔骨。
這魔骨尚且脆弱,每半月重塑一回,帶給他刮骨攪肉般的疼痛,不過,疼痛是其次,更難熬的,是他會被魔氣影響,將心底戾氣釋放出來,變得嗜殺。
魔骨第一次顫動,秦修敕方圓百里被魔氣籠罩,生靈盡滅。
他手染鮮血,餘下一片死寂。於是後來,秦修敕建了堅固的玄鐵牢籠,每到魔骨重塑的時候,他就進入其中,將自己用玄鐵鏈捆起來,以免發狂的時候,造成不可挽救的後果。
古縕東弦守在門外,聽着裏面鐵鏈拖動,一聲聲“砰——”的撞擊巨響,彷彿關着頭兇惡野獸,正睜着猩紅眼眸,想要掙脫束縛。
兩人沉默着,直到裏面極具痛苦的嘶吼響起,才變了臉色。
“城主!”
往日再痛,秦修敕都是忍得住的,今日怎麼了。
他們猶豫地立在門口,這時,一隻纖長的手越過他們,推開門,另手拎着掙扎的小魔獸,邁入昏暗密室。
簡輕燭一踏入室內,便嗅到空中濃烈的血腥味兒,還有抹令他有些不安的氣息。
玄鐵門緊鎖的牢籠裏,有道身影一動不動躺在角落,秦修敕蒼白修長的手抓着鐵桿,皮膚下,青筋凸得高高的,指節痛苦蜷起,用力到裏面的骨頭好似要破開肌膚捅出來。
視線沿着這隻手望去,秦修敕左邊衣袖被黑炎燒成灰燼,手臂裸露在空中。
他小臂肌膚底下,浮現出一根有着清晰紋路的尺骨。
這段骨骼顏色血紅,一邊貪婪地吸收秦修敕的生機,一邊源源不斷散出血霧,飄散出來,形成滔天魔氣。
簡輕燭看到這東西,眼皮狠狠跳了下。
魔骨......
師弟身上,爲何總出現這種不容於世的東西。
簡輕燭第一個想法是,打斷這骨頭,但魔骨本就秦修敕後天恨怨所催生,除非把秦修敕一起殺了,不然遲早變本加厲,捲土重來。
簡輕燭躊躇片刻,放棄這念頭。
秦修敕的靈脈已經被他廢了,縱有魔骨在身,也無法掀起多大風浪,何況,秦修敕如今只是在魔域當個與世無爭的閒散城主罷了,他不能再趕盡殺絕。
簡輕燭有了抉擇,揮手打開玄鐵門,邁入牢籠。
倒在冰冷地面的秦修敕,閉着眼,薄脣發白。
似是察覺有人到來,他長睫顫了顫,警惕地想要睜開眼,但手臂令人疼到扭曲的痛苦,讓他維持一絲清醒的意識,都已經極爲艱難。
魔骨還在不斷奪取他的力量。
秦修敕氣若游絲。
簡輕燭摸了摸他冷冰冰的額頭,眉頭微蹙。
魔骨是個毫無意識的東西,本能汲取力量完成蛻變,完全不知節制,照這樣下去,沒等魔骨甦醒,秦修敕就會死在這東西上。
奇越見他沉默,趕忙道:“放心吧靈主,他不會死的。”
奇越心道,哪個主角不是九死一生,但主角之所以爲主角,就是因爲每每在生死邊緣徘徊,都有光環加身,最終化險爲夷,因禍得福。
若是死了,那還能稱爲主角嗎?
別看秦修敕這會慘,魔骨有多可惡,等他熬過去,魔骨就能助他操天日地了。
奇越舉起魔獸爪子:“我以奇越之名起誓,他必不可能死,就算現在給他一刀,他照樣能活下去,靈主再不走,等他緩過來,咱們又要插翅難飛了!”
簡輕燭見他振振有詞,略一思忖,點點頭,撫在秦修敕冰涼臉龐的手微動。
收回的時候,他指尖無意劃過秦修敕鼻尖,頓了頓。
“沒氣了。”
“怎麼可能,”奇越靠近秦修敕胸膛,附耳聽了下。
“心臟還在......不不不跳了!!!”
奇越倒吸口涼氣,震驚地退了數步。
“城主——”
玄鐵牢籠外,古縕一聲悲嚎。
奇越一臉不可思議。
來日舉世矚目的大魔主,就這麼死了,哪怕換做前幾本的主角,也不可能死啊,他這個終極反派主角,就這麼沒了啊?
說好的光環呢?!
奇越魔爪撓撓頭,尷尬地瞅了眼簡輕燭,正要給自己找補兩句,看到青年長睫低垂,手掌搭在秦修敕左臂上,閉眸輕握。
一縷縷象徵着盎然春意,勃勃生機的光輝,從簡輕燭白皙如玉的手中散出。
盡數浸入秦修敕體內,將血紅的魔骨包裹起來。
奇越愕然,看了看倒地沒了生機的秦修敕,又看向簡輕燭,忽然明白了什麼。
但是.......
簡輕燭到底用的什麼迴天之術,原著裏再厲害的法術,也沒這麼不講道理啊,跟閻王爺搶人。
奇越百思不得其解,同時痛苦道:“靈主,你剛恢復了些修爲,給了他,一會還怎麼走。”
簡輕燭睜眼,白皙臉頰露出少見的狡黠笑容:“我這次恢復了很多靈力,但只給師弟一點點,保住他的命,剩下的都留給自己。”
奇越登時欣慰起來。
還好,靈主比他想象中機靈。
簡輕燭另隻手在秦修敕鼻下探了探,察覺到吐氣,打算收回手。
這時,他神色微微一變。
奇越見他臉色不好:“怎麼了。”
簡輕燭看着他,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隨後指向搭在秦修敕小臂上的右手,語氣帶着困惑。
“不知道爲何,手動不了了。”
奇越:“?!”
他趕忙拉拽簡輕燭的手,但是即便連地上的秦修敕都拖動了,簡輕燭搭在他小臂上的手也沒能分離。
貪婪的魔骨嚐到簡輕燭靈力,就如方纔汲取秦修敕生機一般,不折手段地索取,以完成自身最完美的蛻變。
“沒辦法了,這樣下去,你靈力遲早被全部奪走,”
奇越張嘴,露出魔獸的森森獠牙,“我且咬斷秦修敕的胳膊,這次才能......嗷。”
奇越話還沒說完,被身後兩道黑影敲了下腦袋,捂嘴拖出鐵牢。
秦修敕意識回攏,察覺身旁有另道身影存在。
那人身上散着輕淺氣息,熟悉極了。
秦修敕心神微動,緩緩睜開眼,令他疼到昏厥的手臂已經不痛了,有隻纖長的手搭在上面,似是怕弄疼他,力道極輕地貼着。
秦修敕動了下,看向蹲在旁側的白衣身影。
簡輕燭察覺動靜,在地面畫圈的食指一頓,朝他望去。
四目相對。
烏髮青年眼眶紅紅的,長睫細顫,看着他,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秦修敕一默,是在擔心他麼......
可當年他在崇淵境受盡責罰,又被一劍廢了仙途時,簡輕燭可是半點神色沒變,親自動手,冷漠無情得很。
但他看着簡輕燭泛紅的眼尾,心底涌起莫名的煩躁,這煩躁讓他挪開了視線,開口帶着彆扭的安慰:“師兄放心,沒死,我無事。”
“可是......我有事,”
簡輕燭聲音嗡嗡,悶悶的,低頭看地面無聊時畫的一個個小圓圈,食指在圓心戳了戳。
“你魔骨把我的靈力都吸走了,”
“都是師兄弟,不能這麼霸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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