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無人注意到，一團灰霧凝成的烏雲飄在兩人上空。
不遠處的大松樹後，修長身影停住腳步,陰鷙的眸光凝視片刻，拂袖離去。
“你叫什麼名字？”蒼小參鬆開人。
沒等簡輕燭想好回答，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蒼小參。”
蒼小參心頭一咯噔，腦海裏的風花雪月煙消雲散。
“師尊！”
蒼晟現身,神色冷厲:“我說過你可以休息了嗎,擅離職守，到偏僻地方躲清閒來了,怎麼不索性回宗睡覺去。”
蒼小參將酒壺往草叢裏踢了踢:“弟、弟子知錯。”
話音落下,他面前多了筆墨。
這是蒼晟要他寫自省書，蒼小參從小最煩這個，看着一疊空白的厚紙,苦着臉，想向蒼晟請求從寬處理。
但他瞥見緊盯白紙的簡輕燭,抿抿脣。
在仰慕他的師弟面前，露出怯意太丟人了,蒼小參努力讓自己鎮定，道了聲“弟子領罰”，硬着頭皮拿起筆，把自省書寫得如同傳世之作般嚴肅。
蒼晟看了眼跪在地上寫悔過書的徒弟，冷哼一聲。
從亂星城回來越發不上進,本來就不是璞玉,再不敲打，就要變糟糠了。
蒼晟百忙之中，特意找來教訓蒼小參,敲打完人，拂袖離去時，注意到蹲在蒼小參身旁看他寫字的少年。
“你與我走。”
他要去玲瓏塔，正好需要一人陪同。
蒼晟拿出一塊散着彩色光芒的石頭，丟給簡輕燭。
這是再影石，可以記錄一些東西，玲瓏塔乃上古神器，其上哪怕一個小符號，都值得記錄下來研究。
簡輕燭握着石頭，正要問這是什麼，蒼晟的手按在他肩膀，四周景象變換。
上古神器玲瓏塔，宛如高聳入雲的山峯屹立在城內。
塔身所有進出的門窗全部閉合，在黑夜裏，散着極強的威壓，元嬰境以下的修士均難以靠近。
簡輕燭被蒼晟靈力護着，兩人走近玲瓏塔，在底層轉了圈。
蒼晟撫上塔身銘文，無法參透其意，便道:“把這些都記下來。”
跟在他身後的簡輕燭“哦”了聲，握着不知有何用處的石頭，目光落在銘文上，一一記在腦海裏。
這些寫的是玲瓏塔來歷，以及歷代主人，不知道徒弟爲何要他記這些。
看完底樓，蒼晟直接掠至上層，腳踩瓦檐，低頭一瞧，少年握着彩石，在下方仰頭望着他。
簡輕燭隱了修爲，在旁人眼裏只有煉氣期。
塔樓二層有數十丈高，對煉氣期弟子而言，要上去確實有些困難。
蒼晟一手負在身後，指尖微動，簡輕燭周圍靈氣一轉，轉眼來到飛檐之上。
“跟着我。”
簡輕燭略一頷首，除此之外，並無太大反應。
他一副過於平靜的模樣，讓蒼晟眉梢微挑，尋常弟子跟在他左右，沒有哪個不是緊張又興奮，這弟子心態倒是平和。
蒼晟多看了簡輕燭兩眼，拿過他手中的再影石，想看記錄得如何。
這一看，蒼晟薄脣微微一抿，幾許無言。
只見再影石裏，沒有半點他讓記錄的銘文，全是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蒼晟皺眉。
修真界仰慕他的人不計其數，丹浮宗內，雖然都不敢太明目張膽，但明裏暗地也有不少。
面前這小弟子，看來就是其中之一。
跟在他身後，完全沉迷在他的背影裏了，忘記了銘文，只知道把再影石對準他，一心一意記錄宗主偉岸的身姿。
這般公私不分，蒼晟打算斥責。
但他垂眼對上少年清澈眼眸，不知想到什麼，心神微動，改口道:“念你年少初犯，莫再如此，”
簡輕燭眨眼，不知他犯了什麼。
蒼晟把石頭裏記錄的東西抹去，丟給簡輕燭，打算帶人回底樓重新記錄一遍，這時候，一扇塔窗開了，裏面涌出如旭日般明亮刺眼之物。
是三足金烏。
渾身火焰的金烏猝不及防出現，朝窗口兩人襲去。
蒼晟眼疾手快地將簡輕燭拉到身後，一掌攔截，用強勁的靈力將三足金烏打了回去，
“砰！”
塔窗重新合上，蒼晟手背浮現出爪痕。
宗主受了傷，落地的瞬間一羣丹浮宗長老火急火燎圍了去，簡輕燭被推擠到邊緣。
不是什麼大傷，但三足金烏的旭日之炎，落在皮膚會產生如火焰灼燒般的痛感，需要特質的靈藥才能緩解疼痛。
“我先給宗主敷寒木膏，暫時壓制旭日炎，再回宗用玄冰制靈藥。”靈藥長老說罷，拿出藥膏，打算先給蒼晟敷上。
蒼晟擺手，拿走靈藥長老手中的寒木膏，視線落在被擠到快沒影子的簡輕燭身上。
少年長睫低垂，看起來自責極了。
宗主把他完好無損地護在身後，自己卻受了傷，這小弟子心裏很愧疚吧。
蒼晟想了想，朝人道:“過來給我上藥。”
圍在四周的衆人聞聲，順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去，看到個穿着他們丹浮宗服飾的少年，模樣長得太平凡，以至於以
前見沒見過，他們都不記得了。
太多目光涌來，正在思量如何進入玲瓏塔的簡輕燭，被打斷思路，只好走了過去。
他接過藥。
蒼晟手伸了過去，垂下眼。
少年手指細長，一根根骨節勻稱漂亮，將灰青色的寒木膏敷在他受傷的地方。
絲絲冰涼之感從少年削白指尖散開，擴散至蒼晟整個手背，旭日炎帶來的疼痛剎時消失。
蒼晟眸光微動，多瞅了簡輕燭兩眼。
蒼小參寫完自省書回來，聽聞蒼晟受傷，急忙趕來。
撞見簡輕燭給蒼晟敷藥的這幕，他腳步一頓，俊逸臉龐上的神情，愈發複雜。
尋常給蒼晟上藥的事，都交由靈藥長老負責，少年爲了更近一步接近他，克服了弟子對宗主的本能畏懼，主動請纓給他師尊上藥，試圖討好他師尊......
少年喜歡他，已經喜歡到這地步了麼。
被蒼小參一臉複雜注視的簡輕燭，對此一無所知，敷完藥，拿起乾淨的布帛給蒼晟纏上。
敷好藥，簡輕燭打算退到一旁，細瘦白皙的手腕被蒼晟一把扣住。
“去哪。”
簡輕燭想進入玲瓏塔內。
方才塔窗打開，三足金烏的瞬間，他感受到塔內有抹天機，正如奇越曾說的，神器裏藏有天機。
這天機並非他給予世人，而是千年前，隕落的上任天道留下的，他也不知裏面是什麼。
據奇越說，神器裏的天機都與天道真身有關。若是真的，那麼極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若是假的，他也無法袖手旁觀，必須一窺究竟，同時得阻止天機被其他人窺探。
他想入玲瓏塔，但一直被蒼晟盯着，無法抽身。
略一思忖，簡輕燭手指微動，玲瓏塔底樓的一扇門，發出“吱”地一聲，驟然開了。
衆人注意力被吸引，蒼晟鬆開他，率先走了過去，其餘人緊隨其後。
簡輕燭趁機退到無人注意的角落，拾起一截枯枝，在地面畫了個法陣。
天邊曉光初現，法陣光亮一閃，簡輕燭消失在原地。
在他之後，一道修長身影從暗處走出，盯着地面法陣，俊眉微微一挑。
秦修敕踏上法陣，眨眼的功夫，出現在高雲之上的塔頂。
他環顧四周，玲瓏塔頂層十分空曠，周圍都封閉着，從唯一敞開的窗戶望去，外面晨曦灑落，雲霧環繞，一片安寧祥和之景。
塔頂還有一個向下的樓梯，秦修敕伸手觸碰，被結界阻攔。
不見簡輕燭身影，秦修敕收回手，目光落在半空中漂浮的小塔上，小塔外觀與玲瓏塔一模一樣，是玲瓏塔的真身。
秦修敕若有所思地走到小塔下方，瞬間被無比刺眼的白芒籠罩。待光芒散去，他微微睜大眼睛。
這裏像是另個空間，頭頂星河璀璨，一條刻着繁密銘文的長階出現在他面前，直直通向上方一縷泛着紫黑光芒的細絲。
細絲彷彿是浩瀚天空投落的一抹虛影，釋放着強大威壓，令人不由自主產生膜拜跪伏之感。
但秦修敕注意力不在上面，他睜大的眼眸裏，倒映出一個蹲坐在階下的身影。
青年低埋着頭，細軟烏髮散在肩側，蜷縮着身子，雙手緊緊抓着衣袖，指尖有些發白。
簡輕燭踏入這片空間，視線便一片漆黑。
上任天道留下的天機，遮住了他的眼眸，簡輕燭什麼都看不到，只能靠感覺，完全的漆黑讓他有些心慌。
不見天日的黑暗，一片寂靜的空間，彷彿回到小時候，他被關起來的昏暗地窖裏。
那時兄長找來，他說“不怕”是騙人的。
其實他怕極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閉上眼，就像回到了潮溼陰冷的地窖裏。
簡輕燭細細喘着氣，半晌，他鬆開一隻抓着衣袖的手，摸了摸地面，試圖儘快找到天機離開。
坐着的地方像是石階，他摸到了下一個階梯，慢吞吞站起身，小心踩在石階上。
但他腳剛落下，不知爲何底下便空了。
簡輕燭身子一傾，不受控制地朝前方撲倒，這時，旁側橫出一隻修長的手，攔住他腰，手臂回攏將清瘦身影抱了回來。
秦修敕在旁看了半晌，發現簡輕燭奇怪的舉動，是因爲什麼都看不見後，緩步靠近。
他將險些摔倒的人撈了回來，還沒出聲，後背撞上他寬厚胸膛的青年，似乎被撞疼了，率先悶哼了聲，細密的長睫輕顫。
簡輕燭蒼白臉頰微側，睜着沒有焦距的清眸，想看接住他的人是誰。
秦修敕沒在他臉上看到警惕的表情，對於突然冒出來的人，竟然半點不設防，看得秦修敕心情複雜。
“你是塔靈嗎？”
有個人在，簡輕燭在黑暗裏，倒沒那麼怕了，他摸了摸圈着他的胳膊，好奇地問。
蒼晟等人從底樓進入，不可能那般快進入塔頂，且有結界阻攔，能來這的除了他，應當沒人了。
思來想去，只能是玲瓏塔的塔靈。
聽到問話，秦修敕眼神晦暗不明，薄脣微微抿着。
是塔靈就隨意地給摟抱了嗎。
想到出了客棧後，尋着魔雲方向，看到在林間相擁的兩個少年身影，秦修敕目光落在他懷裏胡亂摸索的簡輕燭，輕咬了咬牙。
才分開多久，一會與徒孫抱在一起，一會給徒弟上藥。
他這師兄，倒是忙得很。
“你怎麼不說話？”簡輕燭疑惑。
秦修敕故意變了聲音:“對，我是塔靈。”
簡輕燭在他袖口摸了摸，感受到玄線繡制的雲紋，疑惑的聲音響起。
“你穿的衣服，繡紋怎麼與師弟的一模一樣。”
秦修敕眼神微變，盯着在玄袖摸索的細長手指，片刻，他略一低頭，湊到簡輕燭耳邊，恢復原來的嗓音。
“我不僅衣服與師弟的一樣，還能變得聲音與他一樣，”
秦修敕勾脣，問:“天神大人，喜歡嗎。”
熱氣擦過青年耳朵，白皙的肌膚剎時一片暈紅。
簡輕燭長睫微顫，隱約意識到兩人距離過近，近得他有些熱了。
他從秦修敕懷裏掙脫出來，僅一隻手虛虛拉着對方衣袖:“你變成師弟的模樣做什麼。”
簡輕燭不疑有他。
就像東弦的靈獸霧溪，第一次見面喚他“天神大人”，有些靈物發現他的氣息，憑藉本能，可以隱約意識到他的身份。
但他不明白，塔靈爲何要變成師弟的模樣。
“我以爲天神大人會喜歡，既然不喜，我變回去就是了。”驟然變沉的嗓音響起。
“爲何以爲我會喜歡？”
簡輕燭愣了下，恍然大悟，“你窺探我的記憶了。”
話落，他發現拉着的衣袖動了下，衣袖主人好似受了驚，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呼吸都靜止了，呆愣愣僵在原地。
簡輕燭眨眨眼，帶着不解繼續道:“可是既然你窺探了記憶，選我喜歡的，怎麼還會選擇變成師弟呢。”
這次話音落下，他四周的氣壓一下跌到谷底，空中瀰漫起涼颼颼的氣息。
簡輕燭有些冷，抓緊熟悉的衣袖，不想繼續在塔靈爲何變成師弟這問題上糾纏了:“可以扶着我嗎？我想尋樣東西。”
簡輕燭說完，在一片黑暗裏等待，對方靜默良久，骨節分明的長指握緊他的手。
力道很大，握得他手掌發疼。
“委屈天神大人了，塔靈變成討厭的師弟牽着你。”
簡輕燭跟着他走:“沒有討厭。”只是選喜歡的話，應該不是師弟啊。
秦修敕冷哼，拉着人朝上方走去。
但很快，他發現不對，簡輕燭在他身旁又一個踉蹌。
兩人立在一個石階上，但簡輕燭腳下的那片，陡然生出許多荊棘，纏住他的雙腿。
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道瀰漫開來。
“別動，”秦修敕沉聲。
他蹲下來，微掀雪色的衣襬，底下尖刺扎入簡輕燭纖白的小腿，留下斑駁血跡。
秦修敕將纏繞在簡輕燭腿腳的荊棘撥開，皺了皺眉。
方才也是，簡輕燭腳下的臺階突然消失，才使他身形不穩地跌倒。
秦修敕站起身，望了眼上方散着紫黑光芒的細縷，視線落回臉色微白的簡輕燭。
很明顯的針對，那玩意兒不想他師兄上去。
秦修敕眼皮微壓，略一俯身，手掌落在青年細軟腰肢，另手穿過腿彎，將人打橫抱起。
“天神大人目不能視，走得太慢了，還是我抱大人上去吧。”
簡輕燭耳邊響起淡淡的熟悉嗓音，過於熟悉的姿勢，恍然間，他還以爲就是師弟。
聞言，他道了聲“好”，兩條手臂圈上秦修敕脖頸。
這條石階似乎有些長，簡輕燭安靜枕在塔靈肩膀，快睡着的時候被輕輕放了下來。
他踩在平坦的地面，迎面感受到心悸的力量。
天機就在前面。
簡輕燭伸出手，卻被結界震回了，他蹙起眉，手掌翻轉再次按在結界上。
“咔——”
在秦修敕的注視下，結界崩碎，閃爍着紫雷光芒的細絲浮現出來，在破開結界的手掌探去瞬間，細絲一分爲二，一份被簡輕燭抓在手中，另一份，靈性十足地躲到旁側。
秦修敕不知這是何物，站在簡輕燭身旁靜看。
簡輕燭握着天機，腦海浮現出“白玉京”三個字，接着天機在他手中消散。
簡輕燭面露疑惑，上任天道留下的天機，就是這嗎，告訴窺得天機的人，白玉京有另個神器的存在。
奇越所言中，與天道身份有關的天機，難不成在坐鎮白玉京的神器裏。
簡輕燭不解，不過此行，確認這縷天機沒有問題就夠了。
他面朝身旁的塔靈:“謝謝你幫了我，可有想要的賞賜？”
秦修敕望着那縷躲避簡輕燭的天機，拂袖將其收走，聽到簡輕燭的話，意味不明道:“什麼都可以？”
簡輕燭:“原則上，都可以。”
秦修敕眸光晦暗，上下打量清瘦的白衣身影，半晌，少年俊臉浮現出彆扭的表情。
冷不丁被允許。
他還真不知道從師兄那索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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