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秒的天堂
他想起聶微言的診斷。
鍾淺從小就表現乖巧,實則是有意迎合大人,懂事後,又自我催熟,言行間的理性程度超出同齡人許多,但代價是壓抑了本該有的情緒甚至情感。她這樣的情況,在很多家庭支離破碎的孩子身上都有,他們不懂得用正常的方式去發泄負面情緒,容易走極端……所以,他和方瑩離婚後,鍾淺忽然性情大變,各種叛逆。
眼下,更是如此。
鍾季琛長舒一口氣。轉過身時腳下一絆,撿起一看原來是鍾淺的睡衣,被他還沒來得及換的皮鞋踩個正着。
他嘆口氣。擡手解襯衣的扣子,剛被鍾淺胡亂解了一半。脫下襯衣,塞給鍾淺,可她現在哭得一塌糊塗,根本不理會。
他只好坐在牀邊,把她拉起來,引着她的胳膊往袖子裏穿。鍾淺哭到脫力,軟得像一灘泥,任他擺佈,卻又是哪裏都碰不得。他爲了分散自己注意力,找話題說:“忘了昨天誰跟我說,她比我想象的要堅強。”
“不是我。”鍾淺哭着說。
他笑:“肯定不是你,你現在這樣子跟堅強一點邊兒都沾不上。”
鍾淺又哭:“你不喜歡我了?”
“喜歡。就算你變成一灘鼻涕我都喜歡。”他溫柔說着,伸手從牀頭摸索到紙巾盒,抽紙給鍾淺擦臉。“別哭了,再哭明天就徹底見不了人了。”
鍾淺兩手摸摸臉,像是確認擦乾淨,哽咽着說:“那你親親我。”
鍾季琛繫着釦子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喝了幾瓶?”
“嗚嗚,一瓶。”
“一瓶?”
“嗚嗚,兩瓶。”鍾淺打了個嗝,帶了些香甜的酒氣:“真的是兩瓶。”
鍾季琛無奈又好笑,“原來我們淺淺是個小酒鬼。”
“親我。”小酒鬼聲音含糊,腦子卻一點不含糊。
他低頭,一記輕吻落在她額頭。
“鼻子。”
“嘴。”
這一次她好久沒再出聲,或許是出了聲也被窗外雷雨聲蓋住。剛剛無比艱難一個一個繫上的扣子被輕易扯開。原來無論多麼艱難維繫的,一旦崩塌都這般容易。鍾季琛摸索到她的手,手指交纏扣在牀上,漸漸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又過許久後,鍾淺發出一聲呻.吟,帶着一絲壓抑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歡.愉。
她的雙手已被釋放,無助地抓着腦下枕頭,欲張嘴呼喊,又咬住下脣。
胸前兩側同時遭受着最溫柔和最粗暴的對待,卻又是同樣的讓人生不如死。隨着他的脣舌漸漸下移,她扭動着身體,似乎想要逃離他的掌控,又像是生疏的配合。他用脣數她的肋骨,手卻先行一步向下游弋,所到之處必引起觸電般的顫.慄。
鍾淺覺得自己徹底清醒了。窗外不時有閃電劃過,房裏一切昭然,那樣的景象,讓她有一瞬的心驚。可下一秒她又墮入黑暗,再次陷入迷醉。從意識到身體都變得極其的懶,順理成章地沉溺於這種陌生的刺.激的無與倫比的體驗。
原來果真如電影裏所說,越墮落越快樂。
愛情這個甜蜜的魔鬼。
聽到窗外鳥叫,睡夢中也能感覺到陽光在眼前晃動,這意味着,該醒了。
鍾淺睜開眼,懶懶地動了動,又閉上。隔一會兒,又睜開,睜得溜圓。
她側過臉,看到一大片赤.裸着的後背。
後背的主人呈趴伏睡姿。鍾淺的視線隨着脊柱那條溝壑一寸寸往下,到了後腰處換成白色牀單。牀單薄薄一層,勾勒出起伏的臀.線和修長的腿型。那是她剛剛用手丈量過的,每一寸都蘊含着力道,還有那接近動物屬性的毛毛腿。
手指不知何時含在嘴裏,收回視線,鍾淺發覺自己心跳有點亂,又摸摸臉,有點熱。她定了定神,悄悄欠身,用右手小指戳一下後背上方,觸感彈性十足,她吐了下舌頭。
後背主人卻沒反應。
她繼續,劃了一下又一下,最後嘟嘴印上一吻。
脊柱兩側的肌肉終於舒張一動,她問:“是什麼字?”
鍾季琛把臉扭過來,閉着眼用仍有些惺忪的嗓音答:“淺。”
“答對了。”最後一點是吻上去的,她得意之餘,又納悶:“你爲什麼不睜眼?”
“我怕嚇到。你昨晚哭了半宿,現在一定很醜。”
鍾淺擡手摸了摸眼睛,眨了眨,是有點緊巴巴。於是默默爬下牀。鍾季琛睜一隻眼,剛好看到她穿着自己襯衣的背影,襯衣雪白,下襬蓋住大腿,小腿又直又長,跑動時風光旖旎。
他喉結動一下,閉上眼,果然是不敢看。
浴室裏,鍾淺照了鏡子,又翻翻找找,這裏有整套的護膚品,果然找到一副眼貼。回來爬上牀,拉鍾季琛胳膊,“快看看我,眼睛一點都沒腫。”
鍾季琛一睜眼,“嗷”一聲,這回真的嚇到了。
鍾淺咯咯大笑,順勢笑倒,又側臥過來跟他面對面。
他睜開眼,看着她的俏皮樣兒,“心情好了?”
“嗯。”
“跟我睡了這麼開心?”
鍾淺臉上一熱,嬌嗔地橫他一眼,帶着一對眼貼的樣子活脫一隻小浣熊,臉頰卻豔若桃花,看得他真是——舒坦。
又見她仰頭看着窗外,自語道:“天晴了。”
“是啊,總會晴天,暴風雨總會過去。”
她摸他的臉,鬢角,耳朵,溫柔地問:“昨晚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他長長“嗯”一聲,“別人受了驚嚇失禁,我失.身。”
她再度嬌嗔:“你不要說的跟真的一樣。”
他瞪眼,挑眉,只是半邊臉被枕頭擠着,讓這動作看起來分外搞笑。
昨晚到後來,是誰藉着醉意,哭哭啼啼非要看他,他不給看,就得讓摸,於是……鍾季琛鬱悶地把臉轉過去,被揉來搓去,他是真的“失”了好不好?
雨過就會天晴。但是這一番人爲的震動卻沒那麼快過去。
石敬業剛發完照片時,那叫一個爽。自己門外蹲一宿,豪宅裏面那傢伙卻跟花季少女尋歡作樂。這種人面獸心、禽獸不如的傢伙,就該把他的行徑公佈天下,讓世人唾棄。
看着網上評論如潮,他覺得自己簡直是除暴安良的大英雄。
可是不到半天他就後悔了,如果用這幾張照片敲鐘季琛一筆,百八十萬不成問題,幾千萬也是可能的。果然衝動是魔鬼。
不過這倒是比他最初計劃要解氣許多。最初只是想尋着機會教訓他一頓。可惜這人出入都是安保設施到位的場所,直到那晚,目睹了街頭那一幕,他先是驚詫,然後才反應過來拍照。
自然錯過那驚世駭俗的一吻。
後來看到鍾氏的迴應,他腸子都悔青了,最有利的證據應該是鍾淺進校園那一剎那。只是那天一早他跟着跟着,居然跟丟了。一夜沒睡腦子慢半拍,只顧着找鍾季琛那輛扎眼的車,卻沒想到直接去學校堵人。
石敬業抓着頭髮自我“檢討”完,對面辦案人員也做完筆錄。
當天鍾氏進一步迴應:被開除員工心存怨恨惡意造謠,現已移送司法機關處理。
這一理由足夠充分,網上輿論又往鍾季琛這邊傾斜一些。人家有錢長得帥還單身,找個小姑娘不行麼。這年頭整形技術這麼發達,撞個臉更不是什麼新鮮事。更有甚者,表示即便父女相戀也能接受,真愛無敵。
兩日後,又爆出某知名演員吸.毒、某對恩愛藝人離婚某某導演嫖.娼等搶眼話題,火速頂替掉榜首的豪門醜聞,而各大論壇的相關高樓熱帖也被悄然刪除。
當然,現實中的影響就沒那麼容易消失。
傳言剛出來那幾日,鍾氏股票也跟着波動。股東們怨聲四起,員工議論紛紛。酒店入住率倒是忽然提升,讓人哭笑不得。而頤心苑項目正進入重新評估,出了這檔子事兒,無論真假,企業形象都受到影響。如果被人刻意拿來說事,的確是有點棘手。
當鍾淺問起如何應對時,鍾季琛只說:盡人力聽天命。
方瑩最近也很忙,終日外出,鍾淺到家後第三天才和她打了個照面,終於有機會爲這次的事正式道歉。
方瑩面上看不出情緒:“這回你滿意了吧?鬧得人盡皆知,還拉了無數人陪葬。連鍾家那兩個老頑固都拆不散你們,你們倆還真是情比金堅。”
她極盡風涼地說完,就扭頭走開不再理會鍾淺。
這反應跟鍾淺預料的不太一樣,似乎她並沒受到太大沖擊。鍾淺不放心,聯絡方瑩的閨蜜陶莉阿姨詢問,才得知方瑩最近正籌劃着創業,要開一間工作室,打造自己的品牌。鍾淺很喫驚,更多是欣慰。媽媽終於開竅了。
唯有深刻痛過纔會有深刻領悟,才能決心蛻變。
方瑩回顧自己這十幾年的生活軌跡,日復一日地把時間花在各種浮華和細節上,說到底就是逃避。而讓她最終下定決心改變的,就是網上的各種惡意言論。她連翻數百條,看得手腳發涼,這下里子面子被撕個粉碎,沒什麼可再失去的了。
成爲一名擁有自己品牌的設計師,曾經是方瑩的理想。
這些年她也嘗試着做一些設計,有的送人,有的自己穿,反響不錯。她在這方面有些天賦,只是好逸惡勞慣了,又有點完美主義,擔心做不好被人嘲笑,一來二去那點子熱情就被稀釋埋沒了。
如今每天對照日程表,招人組團隊,選店址,日子忽然忙碌而充實起來,鬧心的事偶爾想一下,立即被眼前諸多瑣事擠到一邊去。
鍾淺回校上課。
即便是已被“澄清”,周圍人眼光還是有異樣的。而且她素來優秀,又有點拽拽的小個性,平時看她不順眼的女生們便趁此機會大嚼舌根,而部分男生看她的眼神則是加入了幾分不屑或猥瑣。
對此,鍾淺只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她把小歌約到練功房,簡略講了自己和鍾季琛的事。
小歌聽得瞠目結舌,消化了許久才說:“雖然我還是不太能接受這種感情,但這是你自己的事。還有,這種實話你跟我說說也就算了。你知道嗎,現在的人真是瘋了,那個老是找我的記者跟我說,讓我跟你套話,然後錄音,如果挖出有價值的料會給我一筆酬勞……”
鍾淺聽得心中一凜。
隨即淡然一笑說:“放心吧,也只有你才值得我解釋。”
終於捱到放學鈴響,一出校門,又看到美男豪車的盛景。
秦嶽一見她便揮手,墨鏡都遮不住臉上的燦爛笑容,鍾淺想裝作沒看見偷偷溜掉都不行。她記得他不久前明明是一副要跟她斷交的節奏,今天這番大張旗鼓又是哪一齣呢?
秦嶽今天開了輛耀眼的車,又殷勤替她開車門,她坐進去時都能感覺到芒刺在背,半開玩笑道:“你是嫌我還不夠出名嗎?”
秦嶽粲然一笑:“我是來邀功的。上次幫你擺平個混蛋,這麼大的一個人情,你不會忘了吧?”
鍾淺暗自翻個白眼,簡直是永生難忘。
“關注度這種事,習慣了就好,對於那些或無聊或心懷惡意的觀衆,你越在意,他們越得意。你不理會,他們就無可奈何。你如果不受影響反而過得更滋潤,他們就只能含恨而終了。”
秦嶽大發高論時,兩人坐在一家快餐店。
各自面前一杯橙汁,中間是幾盤堅果和薯條等小喫。
鍾淺請客。地點卻是秦嶽點的。周圍幾桌不是中學生大學生,就是家長帶小孩子。秦嶽這種以敗家爲榮的大少爺居然會替她省錢,還真意外。
秦嶽看出她的疑惑,沉吟一下說:“這裏是我跟我的前女友,就是那個新娘子,經常約會的地方。她當時上大學,在這裏打工。我就在咱們坐的這個位置,看書寫作業。”他頓一下,“跟你一樣年紀。”
鍾淺驚訝,“姐弟戀啊,你們談了很久嗎?”
“前前後後有七年。”秦嶽笑一下,“沒想到吧?”
鍾淺點頭:“人不可貌相。”
秦嶽佯怒,作勢拿薯條砸她。
“那你們爲什麼會分手呢?”
秦嶽斂起漫不經心,把薯條往番茄醬裏戳了戳:“我家裏施壓,她先受不了。”
“前陣子我在街上遇到她,坐下聊了聊,她說真正的原因是覺得我不成熟,對她也不是真正的愛,她不敢把自己一生託付給我。不是真愛能談了六七年?”
他嗤笑,又看着鍾淺,“什麼是真愛,說實話我還真沒概念,你知道嗎?”
鍾淺側過臉看向窗外,娓娓道來:“在這個人之前,你不知道什麼是愛,也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之後,每天都有新的領悟,原來這就是愛情;這個人並不完美,但你不會把他跟別人比較。他的好讓你珍惜感動,他的缺點讓他更真實。你會覺得自己幸運。會發現自己變了很多,變得更勇敢,也更敏感,更自私,也更慷慨……”
她想起雨夜裏的身心敞開,臉頰不覺一熱,按捺住遐思,繼續道:“這改變裏有好有壞,但是你知道,這些都值得。還有就是,不會爲了面子或其他什麼東西,而眼睜睜地看着你們錯失彼此。”
秦嶽眼睛漸漸眯起,若有所思,好一會兒後才釋然一笑:“經驗之談,就是不一樣啊。”
出來時隔壁有間花店。鍾淺說:“我要買束花,然後去醫院看個同學。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謝謝你陪我聊天。”
“醫院啊。”秦嶽拉長聲,“我最喜歡醫院了。”
到了某醫院住院部,秦嶽去樓上高幹病房看望他的相好小護士們。據說他爺爺常年在此療養,他時常來陪伴,與這裏每個護士都結下了深厚的“友情”。
許志明小臂骨折,家人不放心,直到今天才同意他出院。鍾淺循着門牌號找進來時,他正穿戴整齊地坐在牀沿望着門口,見到她,很喫驚,隨即又有些害羞。
對自己的傷勢他一語帶過,只說是寸勁兒,小傷而已。又順便強調對方被他揍得滿臉血。鍾淺送的一束花裏面有小蒼蘭,他看見時目光明顯一頓。
他父母去辦手續很快會回來,他怕他們遷怒鍾淺,於是提出到樓下走一走。
沿着一條有樹蔭的路,身側是一排高高的銀杏樹,不遠處有幾株開得正盛的丁香,空氣裏飄着淡淡香氣。兩人雖神交已久,但現實中幾乎沒交集,因此也有些……無話可說,只好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路的盡頭時,許志明忽然開口:“鍾淺,到這一刻,我的青春時代圓滿了。”
“謝謝你。”
斑駁樹影下,男孩眼裏熠熠生輝。鍾淺一愣,微微一笑:“也謝謝你。”
回到秦嶽車上,他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啓動時,漫不經心說了句,“還真是個萬人迷,老中青三代男人都爲之傾倒。”
鍾淺瞪他一眼,他繼續道:“其實跟這樣的傻小子談談戀愛也不錯。簡簡單單,一門心思對你好,你們一起成長,擁有彼此最好的年華。”
鍾淺沒搭腔。
車開到家門口停下,下車前她再次道謝。
秦嶽臉上沒有笑,神色認真:“你再怎樣表現堅強,終究還是個小女孩,如果換成秦雪,估計也要在家哭幾鼻子,這種時候身邊有個人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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