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沒那么简单
這是這件事发生以来听到的除广平之外的第二個声音,一如记忆中温和,恍惚间我回到了那间明亮的办公室,我還是年轻有为的主编,安琳姐還是包容我提携我的和蔼上司。我知道安琳姐和那些想看我笑话才不停找我的人不一样,她是真的在担心我,這种家人般的关切让我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刚刚才哭過的双眼又被水汽蒙住了。
“安琳姐……”
“小镜,你别哭,你先跟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今早上我和广平把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就准备去办事,然后我的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后来是广平的助理打电话给他我們才知道出了這么個事……但是今早上我根本…根本就沒碰過手机!”說道激动处,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又带着哭腔,听起来是滑稽又可怜。广平听着头,无神地盯着地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安琳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人把那個视频的记录刪除了,至于有沒有人保存截图我就不敢肯定了…小镜啊,你们這是被偷拍了吧?”
我胸口堵得說不出话来,安琳姐的话我又怎会想不到,就算那段视频被刪除了,不過沒有沒人保存截图实在是很难說的事。一种巨大的无措感再次袭来,我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本能地看向了广平。广平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半蹲下来搂着我,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心口。
“小镜,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跟你分析。”
“…好,安琳姐你說。”
“我已经旁敲侧击地问過了一些人,大家和那個人都不是好友关系。我查不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调了聊天记录出来看,在今天之前他也沒有說過话,基本上我們可以說对他一无所知,而且根本沒有办法查。”
這一番话下来,我們的心情沒有轻松半分。這件事又走进了死胡同,那人像個刺客一样对我放了一枪暗箭,我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有一個很关键的地方,他复制了你的朋友圈。名字头像都可以在非好友关系下获取,但是你朋友圈的內容却必须是你的好友才能看见,但是显然,你们不是好友关系,那么至少說明,他和你微信上的某個人是好友关系。這样一来,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从你微信好友那裡拿到了你的有关信息,克隆了你的賬號,但是這件事完成起来容易引起怀疑,所以這意味着很有可能你的某個朋友在帮他,或者說他们关系亲密,那個人可以随意通過你好友的朋友圈看到你的状态;第二,那個人就是你某個微信好友,他利用大号可以获得资源创建了這個小号。而我個人认为,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安琳姐话音刚落,我头顶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箍着我的手臂力气增大,把我勒得有些痛。一直還处于混乱之中的我根本沒有考虑到這些,经安琳姐這么一分析,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重要的是,這种可能性比我之前想象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可怕。如果安琳姐的分析成立,就意味着我的好友列表裡的某個人,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我的动态,窥视着我的生活,默默算计好一切,最后用了一种最恶毒的手段把我踩进了尘土裡。而我還可能和這個人互动過,我或许還给他点過赞,還和他产生過交流,想到這些,我就头皮发麻,产生了一种被杀手盯上的感觉。
我沒有告诉她,這個人也在家长群裡发了一份,因为我不知道安琳姐知道這個之后又会分析出什么足以击垮我的可能性。
许久沒听我回话,安林姐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這对我来說打击太大了,安抚我道:“小镜,虽然你辞职之后跟大部分都不再联系,但是我猜你的微信好友应该仍不在少数,你如果想挨個挨個地查几乎是不可能的。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已经不是简单地诋毁或者毁谤,已经涉及到非法入室和偷拍,我建议你们尽快报警。”
安琳姐的话在耳边忽近忽远,我已经不能正常判断她說了些什么,从事发到现在,打击一個接着一個,一個比一個更难以接受。等我回過神来,电话已经挂断,然后一则短信传来,安琳姐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我一句:小镜,冷静下来,尽快报警。我看着手机出神,一想到微信裡藏了個想害我的人,就觉得這手机沉重的厉害。安林姐說得对,尽管我尽量减少了和不必要的人的来往,但是微信上的联系人仍然有上百個,要一一排查根本不可能,况且,我不知道发生了這样的事之后還怎么再一個個是去询问知不知道關於那個人的消息。
人类,比起其他物种更具有思想和智慧,但他们的人性之恶也在所有人物种之上。我想象得到,這件事出来之后有多少個人在惊讶之余,带着好奇心挂起伪善地同情来关切我安抚我,想听我崩溃哭诉,像样林嫂的看客一样挤出同情的眼泪,然后再心满意足地离开。
广平抱着我,大手捋過我的头发,紧紧贴着我的脸颊,一遍遍地重复着“哭吧哭吧”,我想是得到了赦免,终于放声哭出声来。
哭到嗓音嘶哑、被广平圈住的手臂发麻,头发胡乱罩在我的脸上闷得我喘不過气,好像前半辈子的眼泪都被流光了,眼睛才像干涸的井,再挤不出一滴液体。顺過气后,我才发现广平的眼圈也红得厉害。我从广平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抽了张纸巾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再顺了顺头发,石英钟指向十一点半,屋子裡终于已经安静了下来。
“辞镜,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我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這种情况下我实在吃不下东西。突然想起广平只請了半天假,显然当下我們是沒有心情去找林雅琪了,不過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是毫无头绪。
“广平,接下来怎么办?”
“辞镜,我們报警吧。”
“不行!”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尖锐地反驳道,“如果报警的话爸妈肯定会知道!左邻右舍都会知道!我們在這住了這么多年,除非马上搬家否则不出意外的话還要住很多年,我不希望這件人尽皆知!”
“但是辞镜!這件事已经……”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那段视频已经够多的人知道了!我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哪怕一個!”
“那你就沒想過這個人既然可以溜进我們家安装摄像头再偷偷拆走,還冒充你搞了這么件事情,那他会不会還做出什么?!你又想過怎么解决這件事情沒有?你知道那個人是谁?還是知道他为什么他为什么這么做?還是知道下一次他要怎么做?!你知道嗎?!”
這是第一次,广平对我发火。即使是在车上看到這消息的时候,他也只是隐忍着质问了我,可是现在,他变得歇斯底裡,眼眶发红,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马上流出血来。心中的郁结之气冲上脑门,我手起一挥,摔了茶几上的玻璃杯。
“是!我不知道!那你要怎么做?报警是吧?让警察一個個盘问和我有過接触的朋友同事,然后還原事件经過,最后终于把那個人找了出来然后宣布:我們抓住了這個偷拍朱辞镜和季广平做爱還把视频传上網的人?然后让那個人吃几年牢饭,而我們,要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嘲笑中,一辈子活在這件事的阴影中?广平,說实话,比起抓住這個人,我宁愿躲起来安安稳稳地過我接下来的日子!這件事已经发生了,我认了!我可以注销賬號、换掉手机号码、永远不再和那些人接触,把這件事和知道這件事的人一起割裂!但是如果你报警了,這件事就会跟着我們一辈子,就算你走得出来,我做不到!”
“朱辞镜,你永远都活在别人的阴影裡。我追求你的时候,你活在你前任的阴影裡;我們结婚以后,你又陷入了辞职的阴影裡;小米被拐走過,你就活在人贩子的阴影裡;现在,你又自己跳进了這件事的阴影裡。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我以为我包容你顺着你弥补你,可以让你觉得安稳一些,可以让你变得勇敢一些,可是我发现這么多年来,你還是哪個爱钻牛角尖、敏感多疑、神经质又懦弱的女人。既然你拒绝报警,那就算了,我尊重你配合你,不管你要怎么处理這件事,像你說的那样注销賬號也好、换掉手机号码也好,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和权利,你自己处理吧,我走了。”
這是我們结婚以来第一次爆发這么严重的争吵,而我曾经担心的一切也都应验了——他不理解但是配合我的态度,是他的免死金牌。他评价我爱钻牛角尖、敏感多疑,甚至說我懦弱又神经质,這些轻飘飘的评价比他凶狠发怒的样子恶毒一万倍,把我割得体无完肤。我总算体验到了,那天他羞辱林雅琪时林雅琪的感受,不,比那感受還要痛苦,因为捅在我身上的每一刀都来自于我最亲密最信赖的爱人。
一阵眩晕袭来,屋子好像旋转了起来,我攥紧拳头稳住身形,瞪着在门口换鞋的广平。
“你要去哪儿?”
仿佛听到個莫大的笑话,广平直起身嘲弄地笑起来,“回公司上班呀,毕竟辞镜你已经下定决心同過去割裂,那总要有個人继续养家吧。”他冰冷得陌生,陌生得让人害怕。
“砰”——门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我闭上眼睛。這個家好像在广平离开那一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异常脆弱,好像我只要动动手指,它就会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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