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开始之前
我和广平刚认识的时候,我還是《风度》杂志的主编,他是和我們合作的“动力视频门户”平台的代表。认识他的时候,我刚结束一段感情,又碰上整個杂志行业大换血,《风度》的销量创下十年来最低,可谓爱情事业双双失利。后来,公司重新走上正轨之后,和他们的合作也将结束,我本以为就此再不会联系,但却在合作正式结束的第二天就受到了他猛烈的追求攻势。
广平捧着玫瑰在公司楼下等我的时候,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不過我无法忽视心底那一抹窃喜。他对我的热烈追求在当时之于我的意义,不只是一個爱慕我的人而已,更多的是帮我挽回了一点尊严。想当初,我和前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年轻时候不懂得低调,一点感情事弄得公司人尽皆知,甚至我的顶头上司都提醒過我要低调。以至于后来他出轨的时候,不知为何整個公司都知道了,场面极其难看,让我一度产生辞职走人的念头。虽然在父母朋友的鼓励下挺了過来,并且疯狂工作升到主编的位置,但我至今還清晰地记得每個人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像一把把利刃插在我背上,提醒着我曾经的自己有多幼稚。
我时常在想,也许是我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太過一帆风顺,而人生又一定要有坎坷才值得回忆,所以那一年的噩耗来得令我猝不及防而且接二连三。
近几年,互联網时代下的新媒体的迅速发展,大大冲击了杂志這一夕阳产业,于是這一年杂志行业不得不进行大换血,在保留纸质刊物的同时推出线上平台,甚至大部分同行都将主要产业转到了线上平台。而我就在那时候犯了致命的错误。在我的坚持下,风度传媒仍然坚持主打纸质刊物,线上平台只是辅助产业。然而,事实证明传统杂志形式已经抢不到足够的资源,那年上半年,风度传媒的收益创下新低。
于是年中总结大会上,我的副手赵婉婷——董事长之女,成功地代替了我的职位。如果只是如此,我還尚能接受,因为作为主编我对市场判断失误造成的巨大损失理应由我承担。
虽然赵婉婷因为能力不如我一直未能坐上主编的位置所以对我颇有微词,但我也沒想到赵婉婷会做得這么狠。在赵总宣布由她接替我的职位并让我做她的副手时,她当众向赵总提议,调我去一线編輯的位置,跟我們不久前才引入的野外记录组。說起来讽刺,這個纪实类的野外记录组還是在我的提议下引入的,只是我是为了开辟一個科教类纪实板块,我万万沒想到可能有一天我会亲自参与。這個提议一出,除了我团队的寥寥几人,其他人几乎全部倒戈赞成赵婉婷,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一心为风传付出的這些年裡,我什么也沒得到。赵婉婷不会不明白,她的這個提议从各方面来說都几乎不会被通過,她這么做只是要给我难堪而已。
最后在几個前辈的调和下,我被调去了《风度》的副刊做主编,虽然听起来還不错,但是在一個毫无影响力的副刊做主编,在某种程度上来說,還不如留在《风度》做一线編輯。
但是我只能服从。
我被调到副刊的第二個星期,《风度》出事了。动力视频抢走了我們的一個重要资源,但奇怪的是,這個资源高度保密,一直都由我們内部高层亲自跟进,普通职员都不了解。而刚被降职的我在不久前還是主编,自然很清楚這個事;而我的爱人,又恰恰是动力的高层,這样一来,所有矛头都顺利地指向了我。一時間,公司内部论坛、工作群、微信、甚至公司的茶水间都添油加醋地流传着我被降职心怀不满报复公司的故事。回想起来觉得好笑,我的同事们不愧是做传媒行业的,让這個故事在一周之内就流传出了三個版本,并且每個版本的细节都极其丰富,仿佛她们代替我经历過這些事。我的处境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胆子小的员工躲在厕所或者茶水间讨论、取笑我,也有甚者当着我的面阴阳怪气地嘲讽,每天开机之后电话短信微信提示震得我手麻,不断收到匿名的攻击消息,甚至连我刚进公司的事都被翻了出来用以佐证:我是個贱人。
最后我主动提出辞职,也许可以說是我妥协了——只是找了個看起来体面的方式给自己留了点尊严。我沒有解释過,我知道无论我說什么都沒用,人们从来都只散布他们相信的,他们并不在意真相。但是我确实犯了错,我和广平的感情一直都是不应该被公开的行业大忌。但我想起我的顶头上司,那個一直很看重我提拔我的前辈,一直支持着我,在员工们质疑我和广平的感情纯洁性时,她還对我說“爱情就是爱情,我相信小朱你不会做不该做的事,对嗎?”。那天的会议上,坐在董事长旁边的她看着我的目光仍然无比怜爱,有几分像我的母亲,她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我、相信着我,甚至在董事长批评我的时候试图开口解释。所以我主动辞职,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留点尊严和承担由自己造成的损失,我更不想让這個今年年底就可以光荣退休的资深編輯因为我而饱受诟病。当然,我也不怪广平,我了解他,他沒有利用我爱人的身份在我這裡套走任何消息,他唯一做的欠妥的,无非是那么高调地追求了我。
但不管我怎么安慰自己,在那之后我還是消沉了很长一段時間。我整天整夜闲在家裡无所事事,沒有工作,也不愿意出门,更不会主动联系别人。而因为那個案子带来的效益,广平却逐渐忙了起来。广平心有歉疚,于是他鼓励我做一個自由撰稿人。我考虑了很久,虽然在风度的事无疑对我的名誉产生了巨大影响,不過我手裡仍然有大把的行业资源,总会有风度辐射不到的区域。我拒绝加入另一個陌生的公司,再去认识一群完全陌生并且永远不会真正熟悉的人,我沒有勇气重新融入一個群体再重新开始。就這样,我成为了一個基本不需要跟别人正面打交道的自由撰稿人。
那年年底,我的第一本随想集出版。拿到样本的那天,为了庆祝,广平包下了一整個餐厅請我吃饭。在餐厅点好餐后,广平去了洗手间,我坐在那裡翻看我的样书。可是我等了半個多小时,广平也沒有回来,站在一旁的服务生仍然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我翻出手机给广平打电话,但是铃声却从我对面的公文包裡传出来。我按捺不住,决定去找找广平,可我刚起身,服务生就走了過来:“朱女士,季先生交代我們,如果他长時間沒回来,您又打算去找他的话,就转告您請您在這裡耐心等他回来。”我狐疑地看着对方,可是那個人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沒有。在对视中败下阵来的我不得不重新坐下,耐着性子继续看我的样书——尽管心裡越来越不安。大概又過了一刻钟,穿着正装的广平推着送餐车从厨房缓缓向我走来。我看着他手臂上搭着的白色毛巾,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直到他停在我的面前。
“朱女士,很高兴今晚能为您服务。這是您的餐点,由于本店有庆祝活动大厨们都提前下班,所以我們不得不把您的前菜、主食和甜点一并呈上来。”
我看着明显有些紧张的他,眼眶微微发热又有点想笑。
“首先是您的前菜”广平揭开盖子,并不是我点的鱼子酱,而是一盘卖相還不错的蔬菜沙拉。我抬起头戏谑地看着他,注意到他的耳朵红了起来。
沒等我开口,广平已经揭开了主食的盖子,“這是您的主食,惠灵顿牛排配奶油蘑菇汤。”虽然我看出来广平很紧张,不過老实說這一盘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看。
“最后,您的甜点,香草布丁。”
几乎是他先开盖子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布丁上的那一枚戒指。也许是不知所措,一時間我有点莫名的惶恐,但同时心跳得厉害。见我除了惊讶沒有任何动作,广平左手拿起勺子连同戒指一起舀起一勺布丁,然后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捏起戒指,抽出纸巾把上面沾到的东西擦干净,在我的注视下缓缓跪下。
“你喜歡的鹅肝我還不会处理,但是我在学,牛排我学了很久可是還是做得不太好,但是布丁应该還不错…希文,我的爱人,你看,你喜歡的我都可以为你做,不会做的我学着做,那么你能不能……给我为你做這些事的资格?”
他左手背在身后,举着戒指的右手微微颤抖,一点不像当初抱着玫瑰意气风发等在我公司楼下的那個季广平。可是气氛太好,音乐太煽情,香薰太撩人,我眼前的一切甚至我自己的心都仿佛在告诉我——這就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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