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总要面对
身体疼得厉害的时候,脑子也烧成了一团浆糊。我害怕听到手机响,也吃不下东西,更沒办法再好好照顾家裡。于是几乎所有的事都压在了广平肩上,他一面要继续上班,一面還要抽出時間接送小米。因为我生病,他還不得不承担家务和做饭的任务。我想让他休息几天,但他显然沒办法脱开身。這让我很担心他,虽然他一直跟我說他沒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疲惫的脸色,我的不安渐渐放到了最大。
這样持续了三天,我终于主动打了這么多天来的第一個电话。我必须要確認广平的情况真的如他說得平静,所以我打了一個电话给余求文。小余告诉我,這件事确实沒有在公司引起什么反响,一来是那段视频沒有在他们公司内部传播,二来是知道内情的人也沒有嘴碎乱传。听到這裡,我第一次觉得广平花時間应酬以及和打好员工关系是件好事。但是小余接着告诉我,广平這段時間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由于每天上班都迟到、下班提前,他已经耽搁了一個重要项目,這让老板相当不满。当然,這些事情广平都沒有跟我提過。
逃避了這些天,我开始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因为已经卸载了微信,所以很多联系不到的我又开始打电话。于是清静了沒几天的手机又热闹了起来,我一個都沒接,只是選擇性地回复了一些,不外乎說那件事是個意外、我会好好处理之类的客套话。然后我爬起来,出门到最近的营业厅重新买了一张手机卡。
我花了一整個上午重新梳理了我的社交圈。先是和我的工作合作伙伴一一說明了我打算休息一段時間,短期内不再工作。然后跟一些比较亲近的朋友解释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同样告诉她们我打算休息一段時間。也打了电话给小米班主任刘老师,给了她新的微信賬號并表示不再加入家长群,其实這样做实在是有些胡闹,好在刘老师表现得很理解。最后我把新号码告诉了少数一些需要继续联系人,然后弃用了以前的微信号。只是我清楚地记得注销旧賬號的时候,還有99+的未读消息,那個红色的提示小图标刺得我眼睛生疼。
也许,好在很长時間之后我才能完全从這件事中走出来。想到安琳姐给我的分析,我再一次感受到我還沒辞职前体会過的那种被身边人算计的愤怒,于是从换号码开始,我就下决心从此只保留最干净的社交圈。新号码上的联系人不超過五十個,包括了全部的家人和朋友以及工作伙伴。我把一上午的時間全花在了处理社交,還沒来得及把换号码的事告诉家人。于是趁着其他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我先给广平打了电话,他听起来并不惊讶,但是因为很忙他有些急切地挂断了电话。再然后是姐姐姐夫,被问及为何突然换号码的时候,我用“工作和家庭兼顾不過来,所以打算休息一段時間专心照顾家裡”搪塞了過去,姐姐听上去将信将疑的样子,但是好在并沒有多问。似乎是潜意识裡的心虚,我把通知父母留在了最后。
考虑到父亲可能在上课,我打了电话给母亲。也许因为是陌生号码的关系,电话通了很久之后才被接起。
“喂?”
“妈,是我,文文。我换号码了”
“文文?好好地怎么换号码了?”
“妈,是這样。我决定休息一段時間,暂时不工作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以前個号码知道的人多,是不是就有個约稿的,所以干脆就换了個号码,免得被那么多人打扰。”
“哦…這样啊,這样也好,我看你啊又忙家庭又忙工作的,感觉比以前全职工作的时候還累!对了,今晚上你们過来吃饭吧,我們有事跟你们商量。”
“什么事啊?”
“不是啥大事,晚上你们過来再說吧,反正现在你爸也不在。”
“行,那下午我們早点過来。”
“好叻,那妈不說了啊,你爸快回来了,我得赶紧做饭。”
“好,那晚上见”
……
挂掉电话,我给广平发了個短信告诉他晚上去爸妈家吃饭,并且通知他今天我去接小米。广平很快回复了一個“好”字,后面還带了個小小的笑脸。其实想到去接小米一定会遇见其他家长,我的内心仍然非常忐忑。一直以来我不爱在家长群說话,小米性格不算开朗,在班上也沒有要好的朋友,所以我跟和其他家长的关系也不算很好,顶多只是脸熟或者遇见了打個招呼的程度。我不知道去接小米的时候遇到其他家长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吃過午饭又吃了药,再加上又下床活动了一上午,我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下午四点,我开着车赶往附小。因为担心堵车所以出发得很早,這导致我到达得很早。远远地看着学校门口围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脸孔,我有些紧张。看了看時間,距离小米放学還有半個多小时,因为担心遇到小米同学的家长,我把车停得校门口的停车带上,人就呆在车上不敢下去。這期间不断有家长领孩子从我的车旁走過,我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等待小米放学,然后接到她就马上走人。
以防小米提前几分钟放学,我不得不下车早校门口候着。我把围巾围好,领着包挪到校门口,护栏边已经围满了家长,我不敢挤进去,只好找了個侧面的角落等着。校门口不断有老师拿着小喇叭喊班级,等到五点整還沒听到小米的班级。我越来越着急,甚至感觉周围每個人好像都瞄我,我透過人群看着那些谈笑风生的家长,总觉得他们谈论的都是我。
我终于听到了刘老师的声音——“一年级英语特长班”。然后一群拖着大书包的小朋友们鱼贯而出,一個個仰起小脸儿在人群裡张望,家长们也开始大声呼喊自己孩子的名字。小米不知道今天我来接她,拖着书包走在后面,沒有向其他小朋友一样两三個结伴一起,而是独自站在人群外,沒有呼喊,只是安静地寻找着爸爸的身影。看着冲到护栏面前的家长们,我沒办法喊出来,只好把围巾压下来,露出大半张脸不停地对小米招手。可惜我站得实在太远太偏,小米始终沒有看到我。我看到一個胖胖的小男生走到她身边,跟她說了一句什么话,小米有些气呼呼地拎起书包往旁边挪了几步,望向人群的小脸儿变得有些着急。這时候我顾不得那么多,只好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小米”,并且同事不断挥手。小米终于听到了我的声音,猛地转過了身,看到我之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然后跑到刘老师身边指了指我,拎起书包朝护栏缺口跑去。
我急匆匆地跑到护栏出口处等着小米,刚刚喊小米的时候已经有几個几张看到了我,现在我只想接到小米赶紧走。签到小米热乎乎的小手的时候,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接過她的书包,我牵着她快步向停在远处的车走去,但好巧不巧,偏偏有人喊住了我。
——“小米妈妈?”
我停下来,肩膀僵硬地转過身,看见了刚刚那個胖胖的男孩儿和他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母亲。我在有限的记忆裡仔细回忆了一下,记起了這個孩子好像叫陆宇昂,早些年家裡在郊区承包了一個厂区,本来要破产了,结果赶上拆迁,靠這個发了家。我在入学家长会上见過他父亲一次,是個比较老实的男人,只是他妈妈实在不算個沉得住气的人,我总能看到她在家长群裡吹嘘自己家最近又在哪儿购置了一套房产。从某种程度上說,在家长群裡這個女人和我一样——人缘不太好,只是我是因为不爱跟其他家长来往,她是因为炫富和牙尖嘴利,其他家长不爱跟她来往。被她叫住,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陆妈妈,你好呀”我镇定地打了個招呼。看着她妆容夸张到油腻的脸,胃裡又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你好你好,這些天我看都是你丈夫来接孩子,我還挺担心你最近是不是受不了打击病倒了呢,不過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她的嗓门很大,又或许是故意說得很大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不乏有一些家长群的人。感觉到一道道或探究或戏谑的目光看過来,我有些芒刺在背,只想尽快离开這裡,不想再面对這张脸。
我察觉到小米看到陆宇昂的时候忘我身后缩了缩,牵着我的手也出汗得厉害。我把小米护在怀裡,看着陆妈妈說:“前几天确实有些不舒服,不過今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谢您关心。”然后我看着小米,“来,小米,跟陆宇昂和阿姨說再见,我們要走了。”小米怯生生地露出一個头,小声地說了句“阿姨再见”。
陆宇昂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似乎有些想来拉小米。只是還沒等小米闪开,陆宇昂的妈妈突然大力把他扯了回去,并且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陆宇昂,你干什么!”陆宇昂重新退回他妈妈身边,笑嘻嘻地看了他妈妈一眼,然后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了指小米。這母子俩的表现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拉着小米匆匆地說了句“不好意思先走了”就迈步离开了。走出不到十米,我听到了陆宇昂妈妈夸张而刺耳的笑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和几個家长站在一起,望着我的方向說着什么,表情很愉快的样子。
很明显,共同的谈资容易让互不相干的两個人成为朋友。
带着小米去到父母亲家的时候,父亲還沒回来。只有母亲一個人在厨房忙活,我让小米自己做作业,然后进厨房帮母亲打下手。
期间母亲问起了为什么突然换号码的事,我支支吾吾地搪塞了過去,虽然母亲看上去仍不是很理解的样子,但终究沒有追问下去。而我因为心中有事,竟也沒发现母亲今天沉默得不正常。
约莫一個多小时之后,晚饭做得差不多了,广平也正好到家。,只是他憔悴的样子把母亲吓了一跳。晚饭都摆上了桌,父亲却還沒回来,母亲又打电话催了父亲几次。我感到有些奇怪,印象中父亲是沒有這么忙的时候的。想起上午母亲在电话裡說得“有事要商量”,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母亲今天也是沉默得反常,一颗几乎沒消停過的心又揪了起来。
父亲到家的时候,带着一個厚厚的文件夹。看见我們也沒有像往常那样和蔼地招呼,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
這气氛太奇怪了。
终于,拉着家常饭刚吃到一小半的时候,一直沒怎么說话的父亲放下了碗,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文文,广平,我打算提前退休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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