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了了之
說完那句话父亲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给時間给我們反应。比起我們的平静,小米的反应反而是最大的。她已经明白了外公外婆“回老家”的意思,要和外公外婆分开的沮丧打败了乡下对她的吸引力,小脸儿慢慢垮了下来。
“啊?那以后小米想看外公外婆是不是只能回老家了啊?”
一直板着脸的母亲终于笑了一下,摸着小米的头轻声說,“是啊,不過老家可好玩了,有很多小鸡小鸭,小米還可以自己种蔬菜哦。”
“像自然书上画的那样嗎?其实我們班上每個同学在教室裡都养了一盆植物,但是我那盆一直沒有长出东西诶!”
“那以后小米跟爸爸妈妈回乡下,外婆教你种,一定比你们班其他小朋友种的好!”
“好耶好耶”
……
父亲慈爱地看着瞬间开心起来的小米,似乎暂时忘了苦恼,露出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只是我和广平都知道,他突然提出要提前退休一定是学校又发生了什么事。
“爸,是不是学校那边又有什么事了?”广平放下碗筷,试探着询问父亲。
我有些紧张地低着头扒拉了两口饭,直觉告诉我和他被诬陷這件事有关。听到广平发问,和小米說着话的母亲停了下来,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直至消失不见。父亲叹了口气,显然也沒打算瞒着我們,道出了原因。
“快期末了,很多学生都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挂科,你们都知道,我這门课虽然是公共课,但是因为我要求严格,每年挂科的人不在少数。往年,我還能看到我那些学生临时抱佛脚,结果今年好多学生反而一点都不着急,我最近的课学生出勤率居然比之前還低,我看啊,這些学生是看我前阵子出了事,笃定了我不敢挂他们科!”說到這裡,父亲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胸口起伏地厉害。母亲听着难受,眉头越皱越紧,把裤子揪成了一团。
我尝试着想象父亲面对那群混小子的画面,胸腔裡像被塞了一颗柠檬,五脏六腑都被酸得疼痛了起来。
“如果只是這样也就罢了,大不了我公事公办,他们不学我该怎么给分就怎么给分,倒也影响不到我太多,结果前几天……”父亲停了一下,斟酌着怎么开口,母亲更是直接站了起来,逃避一般地躲进了厨房。
“结果前几天下课以后,一個女学生在教室堵着我,笑嘻嘻地跟我說…”我预感到接下来父亲要說什么,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
“她說只要我让她過,我要她做什么都可以。我气得大骂了她一顿,结果那個学生還是笑嘻嘻地看着我,让我‘不要假清高’,還說他们都知道我是什么人……”父亲沒再說下去,语气也還算平静,只是我深知他的個性,怕是在這之前已经被這一席话气得茶饭不想、夜不能寐。
厨房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小米马上跳下沙发朝外婆奔去。广平和我的心情都太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叹息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吵得我們不能平静。
屋子裡沉寂了几分钟,直到小米陪着母亲端着汤重新回到饭厅。
我抬起眼偷偷打量着父母亲的脸色。母亲干瘪的脸因为哭過显出几分可怜,常年不注重保养的皮肤更是被厨房的油烟烟熏火燎成酱色,泪痕挂在满是皱眉的脸上像填平了一道道沟壑。父亲沒什么特别强烈的表情,只是细看之下记忆裡黝黑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苍蝇,抬头纹更是已经多到不用抬头也清晰可见。
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我的父母已经很老了。
“你们不要怨他。你爸他勤勤恳恳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匠,不求多少学生感谢他,起码他对得起‘教书育人’几個字。但现在這样的事,别說是你爸,就是我也不能忍受。所以你爸說想退休回家的时候,我很支持他,我希望你们也能支持我們。”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听到母亲這样條理清晰地跟我說话,若是从前遇上這种事,最不冷静的人明明是她。
父亲看着我們,“這個学校已经容不下我了,我也不想再呆在這裡了。我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也该是时候休息休息了。如今這帮学生,我管不了他们,也和他们沟通不了。我自认为我這個老师還算称职,辞职的话我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至于他们爱說什么就說吧,我也看开了。等下一周我的课一考完,我就退休。”
我們终于意识到,父亲他不是要和我商量,只是单纯地通知我們他的决定。他承受的压力是我們不能想象的,他的心情也是我們无法感同身受的,我們說不出反对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我是不是做過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所以上天要给我报应,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們一家人突然变成了风暴中的一叶孤舟。我有很多话想跟父亲說,但是不知道从何說起。我私心不想他们离开我身边,但我留不住。
“姐知道這個事嗎?”一开口,一股酸涩直冲喉头,呛得我几欲哭出来。
母亲摇了摇头,盛了一碗汤,拍了拍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小米,“先别跟你姐說,你姐要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多大呢。反正她下個月才回来,等她回来的时候什么事都沒了,何必现在告诉她让她也心烦。”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无端因为又多了一件需要瞒着姐姐的事感到有些压抑。广平最先平静下来,他给每個人添了饭,安抚性地开了口:“既然爸妈都决定好了,我們肯定支持你们。那我明天就联系個公司把乡下的房子翻新一下,等你们回去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住人了。這件事情,是我們沒处理好,才让爸受了這么大的委屈,所以爸妈你们回去以后啊,就安心养老,轻轻松松地過日子!”
小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外婆为什么会哭,也不明白外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开心,听着几個大人說话也是一脸着急的样子。好不容易找到個机会插上话,憋了许久,讲了個新听来的笑话。小米的样子把大家都逗乐了,母亲揩了揩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父亲虽沒說话,但神色也柔和了很多。最不擅于应付這种情况的我总算松了口气。
饭后广平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商量退休之后的事,我和小米在客厅陪着母亲說话。母亲已经期待了很久回老家之后的生活,一边跟小米說些小米沒见過的东西,一边反過来安慰我不要担心他们。父亲和广平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平静了很多。看起来,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接受了這件事。
回家的路上,作息一直很规律的小米像往常一样已经安稳地睡着。
我透過后视镜偷偷打量了广平很多次,以为他会跟我說些什么。但等了一大半的路程,他都在专心地开口,完全沒有要跟我交谈的迹象。虽然我已经接受了父母亲要提前退休回去的事实,但因为父亲受了委屈生成的那股郁结之气却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心裡越发地憎恨起那個造成這一切的人来。
我需要一個发泄的出口。
“我們什么时候去找林雅琪?”
广平偏過头看了我一眼,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着,敲得我心慌。
“希文,你觉得既然爸妈他们都回家了,我們再追究這個事還有意义嗎?”
“那這件事就這样算了嗎?明明我們都快查到那個人是谁了!”
“我的想法是,只要爸妈他们過得好,這些事就当沒发生過吧。况且,就算真的把那個人查出来了,就算你的猜测是对的,這对爸来說又未尝不是另一個打击。希文,你想想,如果那個人真的如你所說是学校裡那個老师、是和爸共事的朋友,你觉得爸能受得了嗎?”
广平成功地噎住了我。我不会不明白,如果我的猜测被证实了,对爸来說其实又是另一個刺激,我只是還无法說服自己让父亲白白受了委屈。
“爸妈回去了之后就沒這些烦心事了。其实我倒不觉得這是在逃避,還不如說让大家都好過一点。你不会不明白,有时候真相比假象更难以接受。”
好吧,我妥协了。
我不想再去找林雅琪了,也不想再去探究這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尽管我還并不甘心。
发生了這么多事情之后,我選擇了委曲求全,選擇了让我的家人们安稳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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