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问情
两相对峙间……
阿嚏——!
姜无恙禁不住打了個喷嚏。怪了,适才還不觉得冷……
顾语连忙跳起,拿了他的衣物放在他身边:“你赶快换上吧。”
姜无恙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穿了件她的裘衣,顿觉两颊发烫。
就在姜无恙背转身换衣的空当,顾语也背转身,思量对词,暗想:沒想到這人是佯作不知,倒将她骗了去,怎么解释好呢?
姜无恙换好衣,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想好了嗎?”
“想……”顾语差点脱口而出說想好了,转過身来,张了张嘴,道,“……我就是個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怎用想那么久?”他紧着问。
“当然得想一想了,谁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顾语瞅着他,“是想问我是男是女呢,還是想问我……是不是想从你這讹钱啊?”
被她這么一說,姜无恙想起此前对她的误会,不自在地撇开视线。抿了抿唇,继续问道:“既是寻常女子,何故身有武艺,又何故一直跟着我,何故屡次救我性命?”
“我是江湖中的寻常女子嘛,江湖女子不懂拳脚,怎么混江湖啊?至于为什么跟着你……”顾语抬眼望他。
原本俊美冷漠的脸庞,此时霞飞两颊,平添一抹艳色,更因病生出些许柔弱之态……当真是人间绝色。
她慌忙移开眼。
忽福至心灵,眼前一亮,朝他說道:“正因我是寻常女子,才会一直跟着你,才会屡次救你啊!”
“什么意思?”姜无恙皱眉。
“什么意思?”顾语故作扭捏道,“我不說!”
“不說?”姜无恙拔出利剑,“不說就休怪我不客气!”心中暗想,与社稷安危相比,個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若她当真与独一盟有关,自己大不了赔她一命!
“你!”顾语银牙暗咬,這人真是不识好歹,枉费自己屡番救他性命,這样步步紧逼,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她把心一横,豁出去道:“皆因我喜歡你!所以才会一直跟着你,所以才会救你!”
四目相对。
片刻后,顾语先撑不住,移开了视线。
喜……欢?
她喜歡我?姜无恙愣在原地,执剑的手不自觉地垂落。
顾语偷偷瞧他,心想:他信了嗎?
不可能,姜无恙心想。转念想,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姜无恙狐疑地看着顾语。
顾语看他视线扫来,心中咯噔一跳。
“若你喜歡我,为何在前日我醒来后,着急要走?”姜无恙疑惑道。
那是因为我又饿又累啊,顾语心想。但她嘴上說道:“是因为……那时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你。”
“那时候不知道,那你是何时知道的?”姜无恙继续追问。
何时知道、何时知道?让我想想……顾语心中着急。
她坐到地上:“应、应该是昨日再见到你的时候吧。等我反应過来时,我就已经跟着你了。”
這么奇怪?姜无恙思索這個可能性,也跟着坐下。
“但是你只跟了半道。”這個又作何解释?
顾语略思索,道:“昨日你与官差同行,我便知道你是官府中人,而我是江湖人士,注定与你无缘,明知沒有结果,不如及早回头。”
“可你在墙上划了一道,又是为何?”
這都看见了!顾语瞪大了眼。
姜无恙捕捉到她表情的变化,警惕地盯着她。
顾语嗫喏道:“這個……這個……能不能不說啊?”
“說!”
顾语喉咙咽了咽,蹙眉移开视线,說道:“我从喜歡上你,到决定不要喜歡你,前后不過经历了短短小半個时辰,這份情愫,除却我,世上无人知晓。我在墙上划一道,是为斩断情丝,也为记下,這无人知晓的丝丝缕缕般,缠绕心间的情愫。”
原来,那一道,竟是“挥刀斩情丝”,亦是无人知晓的情感标记。
姜无恙面上一红,反应過来自己竟在逼迫女子說出隐秘心事。
他喃喃道:“抱歉。不過……你……你为何喜歡我?”
顾语看看他,黯然道:“我也說不上来。当我知道时,它已经发生了。”
“不对!”姜无恙醒悟過来,“你后来還一路跟到了郊外!”
糟糕!顾语暗呼。
心念急转,顾语幽幽說道:“你一定沒有喜歡過谁。”說完瞟他一眼,见他沒有反驳,心下大定,继续說道:“我也是喜歡上你之后,才知道,原来喜歡一個人,就是忍不住想要见他,想要跟他說說话,想知道他好不好。不是你想断就断得了的。”
“所以……你又跟了過来?”
“幸亏我跟過来了。要不然,你也许……”她低下头,沒有继续說下去。
思及昨日,当真凶险,姜无恙忍不住心中一软。
“但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生得好,路上随便问问就知道了。”顾语编道。
姜无恙不自在地抿抿嘴。
顾语暗想:应该差不多了吧?
“你既有武艺在身,为何不救村民?”姜无恙问道。
顾语小女儿态地扭着手指,低声嗔道:“我又不喜歡他们。”
言下之意……
姜无恙听得耳热,忍不住握拳遮面。
顾语对自己的急智赞叹不已。她自认武艺不精,让她与马贼正面交锋,岂不是送死?转眼见姜无恙神思不定,面上潮红又泛,伸手去探:“怎地又烧了起来?”
不料他往后一缩。
避、避开了?
顾语一愣,继而心中大喜。
她作出落寞的表情,伤心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再碰你。”
不是這個意思!姜无恙着急地抬眼看她,手指微动。
“你放心,我知道我們之间不会有结果,更不会勉强你喜歡我,等你退热了,我就送你回城,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顾语自认這句话說得相当洒脱悲情。
“不必!”姜无恙脱口而出,心想:倒不至于再也不见。
“也好,”顾语潇洒道,“早点分开,对你我都好,等你好一些,你就骑我的马走吧。”可怜她要用脚走了。
什么?姜无恙觉得心头无端慌乱。
“好啦!”顾语拍拍身上的灰,“我都饿了。”
她从包袱中取出胡饼,分了大半個给姜无恙,剩下小半個咬在嘴边,套上自己的裘衣,取下胡饼,說道:“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好吃的。”
视线从她离去的背影收回,姜无恙低头看着手中的大半個胡饼,觉得自己的心绪仿佛从平地跃至云端,又从云端摔了下来,個中滋味,自己都說不清。又觉她把自己的心攥得忽紧忽松的,当真怪异!
山洞外,顾语擦擦额上的汗:幸亏看過几本师娘書架上的话本子,希望能混過去吧。走了几步,站定:等下回到洞内,那人不会一剑取了她性命吧?她摇摇头,打定主意:若真是如此,就跟他拼了!想罢叹口气,沒想到,到头来還是枉费了她当初救他的工夫。
哎,也只能這样了。
姜无恙一边咬着胡饼,一边打量洞内情形。
看来,昨夜在他入睡后,她又操劳了许久。
他疑惑地望着架上的纸锅,裡面還剩了些水,难道可以用纸直接架烤?他们在军中,若遇野外不便之时,倒是常用兜鍪烧水。
手指触碰到地面的松针,一片柔软暖和。想起自己昨夜是穿着她的衣物睡的,忍不住脸热。难不成……她当真是喜歡自己?若說喜歡……他皱起眉头,会有這样喜歡上一個人的嗎?可若不是喜歡,她为何对自己這样好,又为何三番两次救自己性命?难不成酝酿着什么大阴谋?不,若她是独一盟的人,就应该立即将自己灭口……究竟是哪裡不对?
他提起剑,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远处一個人影,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顾语正用匕首将木枝削成鱼钩,穿上一段细麻绳。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扭头去看。
视线从那人的脸,移到他身侧,剑已经收入鞘中。
姜无恙說道:“兴许我能帮得上忙。”
顾语看着他:“你要是想快点好,就应该在洞裡等着。”
“活动一下,对身体康复也有好处。”
“随便你吧。”顾语无可无不可。
为何又這般冷淡?难道是因为方才,自己伤了她的心?
姜无恙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做鱼钩,前面有個冰湖,看一下能不能钓到鱼。”手上打好绳结,捆上石块,在各個鱼钩上扎上碎胡饼,绳索的另一端系在木枝上。
姜无恙一路跟着她来到冰面。
她拿出匕首,跪在冰面,砸冰,可惜收效甚微。
看出她的意图,姜无恙道:“让我来吧。”
顾语眼睛眨了眨,让开身。
只见他抽出宝剑,反手扎入冰面。碎冰四溅,她赶紧躲开。
不一会儿,洞口就挖好了。
顾语笑道:“這是不是大材小用?”
那笑容晃了他的眼。
他心头猛然一跳,撇转视线,抿了抿唇,道:“物尽其用罢了。”
“那你在那边再砸三個洞吧。”
他顺着顾语手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边走边回头看她将串着石头、鱼钩、鱼饵的绳索放入洞中,又摆了些枝叶堵在洞眼。
他刚挖好一個洞,她便走了過来,照方才那样行动。
摆弄好后,顾语拍掉手上的杂屑,摘下腰间的水囊,灌了几口,道:“我去看看附近有沒有果子。”
“我跟你一道吧。”
“好吧。”顾语古怪地看了看他。
姜无恙也拿起水囊,手下一顿,狐疑道:“你帮我灌了水?”
顾语走在前方,头也不回道:“举手之劳。”
姜无恙拔开塞子,喝了几口,发现水竟然還是温的……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的身影。這世上对他好的人有很多,京中也有诸多世家女子倾慕于他。可是,对他好的人,或是家中亲人,或是军中同僚,或是同窗故友,从未有人,非亲非故,却对他這样的好;而倾慕他的世家女子……又有谁,及她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