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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速

作者:浮隐
姜无恙陷入了沉思,直到听她喊道:“這有沙棘果!”

  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一串串红色的小果子挂在枝头,从雪下探出。

  “這是什么?”他走上前去,略感奇异。

  顾语笑道:“沙棘果。尝尝嗎?把手伸過来接着。”

  他忽想起昨夜她捧起自己的手,让他吃干果。若沒有早前那番对话,或许她会亲手摘了送到自己手中吧。

  顾语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无奈道:“沒有毒的!我尝過,酸酸的。”

  姜无恙回過神来,依言伸出手掌。她用匕首一敲,红色的果子纷纷落入他的掌心,冰凉透骨。

  他的思绪乍然清明。

  “哦,你還病着,等温一些再吃吧。”說罢,她亦伸手到枝條下,接住另敲下的果子。拿了一個掷入口中,舌尖霎时又冰又酸,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缓過来后,将剩余的果子装进随身布囊。

  眼看她鼻尖和耳廓被冻得通红,姜无恙垂下眼眸:不错,若她当真倾慕于自己,還是及早划清界限的好。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姜无恙默不作声地跟着顾语在雪地裡走了不知多久,耳边又响起她的声音:“算了,回去吧。”

  雪地裡行走着实耗费体力,顾语呵出一团团白雾,仿佛也带走了部分气力。

  他们回到冰湖处。

  顾语逐一扯出绳索,最后发现竟钓到六條鱼,顿时喜上眉梢。鱼儿躺在冰面,已被冻僵,大的约尺长,小的也就巴掌大。她找了些石块、枯枝叶,在近旁堆了两堆,另找了四根带杈的树枝固定在两端,拿起一條大鱼,用匕首利落地开膛破肚去除内脏,再用两根树枝串起来,首尾置于树杈上。照此又串了一條置于另两根树杈上。

  姜无恙明白過来,她要同时烤两條鱼。

  敲打火石带起的火星点燃了松针,细微的火苗窜出。顾语拢起手心,吹了吹,带起火势,对姜无恙說道:“来,你烤這一條。”

  “我?”姜无恙讶道。

  “对啊,不然還有谁?”

  姜无恙走過去,无措地看着顾语。

  “你学着我做就行了。”

  顾语坐到另一处火堆旁,观着火势,偶尔翻转鱼身,或是拨动火苗。姜无恙有样学样。

  枯枝烧得必啵响。

  漫长的等待中,姜无恙看了看她,终是开口问道:“你身上的烟弹,从何而来?”

  烟弹?那個人也用了嗎?還有完沒完了?顾语眼珠子转了转,道:“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

  “不信?”顾语挑眉问他。

  “你晓得如何做出?”

  “這個自然。”顾语翻转鱼身。

  姜无恙半天沒有动静,顾语瞟他一眼,问道:“要我說說怎么做嗎?”

  “不必。”他跟着翻动。說到這份上,想必是真的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個会伸缩的器物又是从何而来?”

  “自己做的,信嗎?”顾语添了些枯枝,随口应付。

  “信。”

  顾语愣了愣,扭头看他一眼。他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鱼。

  那個倒真不是她自己做的……是师傅给的,师傅最喜歡鼓捣各种新奇的器物……算了,倒省了她一番解释。

  “翻转鱼身。”她說道。

  鱼油滴入火中,香气四溢。

  鱼烤好了,顾语打开随身布囊,放在旁边,对姜无恙說:“這有盐粒、姜粉,請自便。”

  說罢撕开鱼皮,自顾从布囊中取出盐粒和姜粉撒上,再取出几颗沙棘果涂于鱼身,自顾自地吃起来。

  姜无恙学着她撕开鱼皮,自行撒上佐料。鱼肉入口,滋味竟意外地好,他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六條鱼吃剩两條,再也吃不下了。

  “埋到树边吧,若运气好,明日再取出来吃。”顾语說道。

  “何不一并炙烤了?”姜无恙疑惑道。

  “若带到山洞内,恐引来野兽。”顾语点了把火,清理残骸,“它们的鼻子很灵。”

  内脏、鱼骨,转眼烧作灰烬。

  忽察觉到什么,顾语抬头望向远处,黑云低垂。

  “暴风雪要来了,快回洞内吧。”

  姜无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前方乌云笼罩,正往這边飘来。

  顾语沿途捡了些枯枝。姜无恙也跟着捡了满怀。

  回到洞内,遮掩好洞口,看着姜无恙略不自然的步伐,顾语忍不住說道:“這下你的脚又该肿了。”

  “不碍事。”

  算了,顾语心道,明日就分道扬镳吧。

  她默默地烧了水灌入水囊。

  “要嗎?”她问姜无恙。

  “好,多谢!”

  暴风雪转眼便至。洞外风声呼啸。

  顾语为火堆添了把枯枝,火势骤猛,映得洞内山壁也带上暖融的光。她的影子在山壁上随着火势舞动而晃动变形

  枯枝烧得噼啪作响。

  姜无恙背靠山壁,闭目养神。

  “你不怕死嗎?总是将自己置于险境。”顾语抱膝而坐,手中的枯枝拨弄着被风带出来的灰,偶尔沾上火星,顷刻便灭。

  姜无恙闻言,缓缓睁开眼:“我从未想過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只是有些事,不得不为。”

  “不得不为?”顾语手下一顿,“譬如在郊外村落?”

  “譬如在郊外村落,若我不管不顾,‘马贼’岂不更加肆无忌惮?”

  “可你差点死了。”

  “不一定……”

  “不一定?”顾语琢磨着這句话,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你会弃马?”

  “是。”

  “冒着被马踏碎骨头的风险?”

  “我的话,不会。”

  语气裡的笃定,不容错辨。

  “那追马贼呢?”

  “他们不是一般的马贼……”姜无恙拧眉回忆,剑锋穿透衣物遇到的阻碍显然是轻甲,還有那個使枪的人,如果沒猜错的话……

  嘭!

  洞口的遮蔽之物突然倒地,霎时尘土飞扬。

  寒风呼嚎,雪粒涌入,压得火势乍然一缩。

  姜无恙从地上弹跃而起,手抚上剑柄。

  顾语挥动手臂试图驱散灰尘。

  烟尘雪粒中慢慢走出一人,火光照出他修长的身影。身上所着褐色衣袍,与昨日那帮马贼别无二致。足蹬玄色筒靴,踏折了枯枝,踩碎了干叶,落到泥地上,来到近前。

  他扯下兜帽,露出一头黑色的利落短发,高眉深目,眉眼锋锐,年轻的面容上,一道疤痕从右额角斜贯至左腮。

  目光扫過顾语,停驻于另一人身上。

  薄唇轻启:“终于找到你了,姜——无——恙——!”

  磁哑的嗓音碾過耳膜。

  顾语朝姜无恙看去:原来他就是姜无恙?

  洞外,狂风卷起雪雾,不知還有无追兵。

  宝剑出鞘,寒光湛湛。

  姜无恙讥讽道:“昨日放你一马,今日還上赶着送死?”

  顾语也认出来了,昨日正是這人放的暗箭。

  那人抽出长刀:“当真比三年前還狂妄。”

  三年前?姜无恙略皱眉。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了……”长刀划過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可我還记得,”那人目光穿過姜无恙,仿佛看向遥远的過往,“平阳关之战,少年将军姜无恙一战成名,好不威风啊。楼国经此一役,分崩离析,族人四散……”

  姜无恙明白過来:“你是楼人?”

  “不错。我脸上长疤亦拜你所赐!”刀锋霍然指向姜无恙。

  姜无恙点点头:“你究竟是来报仇,還是来叙旧?”

  “你闭嘴!”那人吼道,“我是为了报仇,却也要让你死個明白!是你,杀了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兄长!他亲手教我射箭,教我骑马……将我抚养成人,我們的生活原本安宁祥和。是你们和你们的狗皇帝,毁了我的家园,毁了我的一切!”

  “安宁祥和?若不是你们楼人不断侵扰劫掠,又岂会招来杀身之祸?若论死伤……正好,我便取你一命,以奠死去的将士!”

  姜无恙率先出击,长剑直取那人咽喉。

  顾语急急退至一旁。

  剑势斩钉截铁,却未免過于儿戏。

  果然,那人一刀截断来势,怒气冲冲道:“竟敢如此小瞧我,今日,我便要你记住,我连禾的名字!”

  “呵,”姜无恙嘲讽,“已经忘了。”

  “岂有此理!”连禾左手拔刀,双刀齐上。

  火光微闪,两人战到一处。

  刀剑带起劲风,火势忽强忽弱,洞内乍明乍暗。

  本称得上宽敞的山洞,因两人的打斗而显得局促逼仄。

  马儿不安地嘶鸣。

  顾语看得心惊,紧紧地贴着山壁,随着两人移动而挪到对角的位置。突然,刀锋砍在山壁挑起的泥土飞溅到顾语鬓边,弹在山壁上,险些迷了她的眼。

  姜无恙瞥了一眼,闪身到洞外。

  连禾紧追而上。

  顾语拍净面上的泥灰,忽觉对面被连番斫砍的山壁显露出奇怪的形状。走過去,拂落周边的泥沙,细细看来,竟是刻入山壁的字句。她口中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原来是《道德经》中的字句,想来刻字之人对书法颇有研究,当真是刀刻斧凿,曲笔如铁。忍不住伸手去摸,“嘶”——指下一阵刺痛,急急翻掌查看,指腹竟被划破一道口子。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山壁上的字句,看了又看。

  忽想起什么,低呼一声,奔至洞口。

  风急雪骤,哪裡還看得到人影?

  顾语闭上眼睛,沉心聆听,過了一会儿,两眼睁开,朝着东面奔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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