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传人”
赵让粗略扫了一眼,对面大约有五十多人。
五十多人,還有马队,這已不是一般劫匪的规模。而且从這群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来看,必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和金钟镖局的精英镖师们相比都不遑多让。
赵让轻轻撩起罩衣的衣角,這样能让他以更快的速度拔刀。
快一分,便能多一分安全。
虽然金三两让他不要急着动手,但眼下這情形在赵让看来,决计不是靠散点银钱就能過去的。
待对面烟尘散去,金三两上前一步踏出,拱了拱手,嗓音铿锵的說道:
“在下金钟镖局金三两,這大戈壁滩上无风不起浪,无浪不照面,不知各位英雄走的是哪條路?穿的哪件衫?端的是哪碗饭?”
赵让听得眼睛一亮。
如此地道的江湖切口能听到的机会還真不多!
走路穿衣吃饭,都是暗指对面做的行当。
和镖局行镖讲究颇多一样,劫镖的匪也有种种规矩。
有的只走水路,劫掠船家,便是水匪。有的盘踞在山间,向過路之人挨個收取“路费”,便是山匪。山匪不下水,水匪不上山,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至于那些专门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洗掠商队镖局的,已然超脱這個范畴。必得有一众人马,手底下功夫极硬才可。
“金钟镖局的副总镖头,金三两?”
对面劫匪裡居中之人看着金三两說道。
“英雄认得在下?”
那劫匪笑着說道:
“怎么会不认得?金副总镖头可是名满天下,只是比我上次见你时胖了不少,看来镖局的日子還是清闲的很啊!”
這人把“副”和“清闲”二词說的很重,似是刻意为之,以此刺激金三两的情绪。
随着话音落下,赵让察觉到金三两周身劲气鼓荡,但很快便又偃旗息鼓,平静下去,缓缓开口道:
“既然是故人,那万事好說!”
紧跟着话锋一转,又說道:
“在下這趟镖日子紧,脚程长,因此不能和众位英雄多寒暄。這是现银五百两,就当我金某礼数不周,赔礼請各位喝酒了!”
說罢扭头示意赵让将马车旁侧拴着的一個布袋递给他。
赵让将布袋解下来后,当着一众劫匪的面,把裡面的银子全都倒出来,抖了個干净。随即又一块一块装好,把口袋扔了過去。
赵让如此行事,金三两不由得十分赞许。
若是直接将袋子扔過去,对面必然是碰都不会碰。
谁知道你這袋子裡装的是银子還是毒药火器?
但抖露出来,看個清楚,就能避免這误会。
可這群盗匪对這一口袋白花花的银子却看也不看,反而用刀鞘挑着,又扔了回来,力道拿捏的极好,正巧落在金三两和赵让之间的空隙中。
“金副总镖头,区区五百两银子可是只够打发一人的。”
這话說的很直白。
意思是要用银子铺路的话,那在场的五十来号人,人人都得五百两才行。
金三两可以为了一时的风平浪静忍下這客气,但不会毫无底线的满足对方的欲望,当即目光一凝,說道:
“看来阁下是想硬碰硬了!”
对面之人闻言朗声大笑起来:
“金钟镖局裡姓金的都会金钟罩,我還沒有那么不识趣,想要和江湖第一横练功夫硬碰硬。”
此话一出,弄得金三两也有些疑惑。
对方既不要银子,也不想动手,难不成就這样干耗着?
“我要一個人!”
赵让下意识的看了看被围在中央的道士们,除了一名身形瘦削,個头稍矮的道士有些紧张外,其余皆是一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
不過既然对方明确了條件,金三两還是开口追问道:
“除了白鹤山的道爷们,其余伙计镖师包括在下都是不入流的俗人罢了。不知是谁有這么大的面子,能让英雄這般惦记!”
为首的劫匪抬起胳膊,伸出右手指着赵让說道:
“就是他!”
金三两很是不可思议的看向赵让。
先前他只觉得赵让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举手投足间,有种其他江湖客所沒有的风范,该当是有点来头,所以本着不得罪,能交好便交好的原则,才对其客气有加。
吃行镖這碗饭的人,最怕朋友不够多,多個朋友多條路!
要是往常,赵让是個雇来的江湖客,且酬劳已经付過,碰上对面要交人,那便交出去了事。
但金三两思忖后觉得在沒弄清楚赵让的身份背景前,决计不能莽撞。万一开罪了极有分量的人物或势力,那连带着整個金钟镖局都不会好過,索性强硬到底,說道:
“這位兄弟虽不是我金钟镖局之人,但同趟行镖,便都是自家兄弟。英雄這要求,犹如让金某自断手足,恕难从命!”
对面劫匪听后沉默了片刻,才再度說道:
“我說金三两你是不是脑袋坏了?他师傅当年给你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都不记得了?”
闻言金三两转头瞪圆了眼睛,看着赵让,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是商十一的徒弟?”
赵让一头雾水。
商十一這個名字他当然听說過,是北境赫赫有名的三品武道大宗师。凭借自创的十一刀刀法,有北境刀王之称。
但赵让和此人毫无瓜葛,连面都沒见過,更别說成为他的徒弟。
情急之下,都不知如何辩解,却听那为首的劫匪又說:
“你看他的刀!”
赵让的這柄西域马刀,還是在叶三娘的客栈中,杀了那位郑公子的狗腿后得来的。
先前金三两沒有注意,這会儿定睛一看,发现這柄刀沒有刀鞘,空悬在腰间。
世人皆知商十一用的就是一柄沒有刀鞘的西域马刀。
金三两在从白鹤山到阳关的路上,一路上都有人在议论這位初出茅庐的刀王传人,說其入江湖的第一天,就把一处盘踞在太上河西二十多年的水匪杀了個精光。并且和他师傅一样,都是用一柄沒有刀鞘的西域马刀。
“我不是商十一的徒弟。”
赵让总算是回過神来,解释了一句。
金三两显然不相信。
他腰间悬着的那马沒有刀鞘的西域马刀就是铁证,比任何解释都有用。
试问天底下会有几人会带着一柄沒有刀鞘的刀?再刚好以江湖客的身份被金钟镖局所雇佣,前往西域行镖?
這种巧合不能說沒有,而是根本不存在!
金三两看向赵让的眼神转瞬间变了几变。
多年前的那件事,他怎么会忘?
這样的事情,只要是個男人,到死都不会忘!
可金三两看了看赵让身上穿着的金钟镖局马甲,又看了看身后马车上的镖以及那群白鹤山的道士们,旋即重重的叹了口气,向对面的劫匪们說道:
“過手還是過命?”
为首的劫匪微微一愣。
江湖规矩,過手便是双方各选一人单挑。過命便是全体上前,混战厮杀。
权衡良久,为首的劫匪发出一声冷哼:
“行!今天就当给金钟镖局一個面子,但這趟镖总有送完的时候!”
言毕,此人扯紧缰绳,调转马头,马蹄踏起一阵浓厚的烟尘。
一众镖师们见劫匪准备离去,全都松气泄劲,刀剑归鞘。
“小心!”
赵让忽然大喝一声。
紧接着身子一矮,罩衣翻飞,腰间那把沒有刀鞘的西域马刀就已握在手中,向正前方烟尘笼罩之处劈出了十数刀。
刀光凝而不散,在半空中凝成了一章密不透风的網,向前方笼過去。
哪怕是烟尘都不能例外。
砂砾被切成了更小的颗粒,在刀势的鼓荡下,溢散的范围愈发大了起来。
赵让微微闭上双眼,不让沙尘进入自己的眼睛裡,仅凭耳朵观察着四周。
很快,三声凄惨的嚎叫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赵让听出這裡面只有两人是真的。
中了刀的人都不会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痛苦,甚至会觉得伤口处涌现出一股暖意。
当痛苦如潮水般袭来时,嗓子早就因剧烈的疼痛而收紧,所以真实的惨叫都是嘶哑且断断续续的,只有假装出来的声惨叫,才会如第三声般洪亮。
赵让不知他假装中刀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觉得他很蠢。
在视线被烟尘遮蔽的时候,耳朵就成为了眼睛。此时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会暴露自己的所在。
几乎不用反应,赵让朝自己的右前方劈出一刀。
烟尘中炸出一片血雾。
细小的砂砾因为沾染了鲜血而变得沉重,纷纷下落,视线渐渐地恢复正常。
站在最前方的金三两看到他的身后躺着三具尸体。
其中两人的前胸被整齐劈开,连同肋骨和心脏,全都变成了两半。
還有一人的脑袋落在脚边,腔子裡的鲜血還在汩汩向外冒着。
“好了,我們继续走吧?”
赵让不紧不慢的将刀上的血迹在罩衣上擦净,转身朝队伍走来。
金三两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接着猛吸了口气,朝趟子手扛着的金钟上连续猛击了三拳,伴着悠扬的钟声說道:
“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