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对错
“用冷帕子先敷一敷,再按一按,揉一揉,不出两天,我保管你活蹦乱跳,下地到处走!”
“……”
周氏厢房,点着盏烛灯。烛光晕黄,周氏让顾峥在她炕上躺着或坐好,然后把她扭伤的那腿往身前一放,就麻溜帮她处理起来。
顾峥是被周牧禹背着回院子的,远远地,站在院子大门口,周氏上前一问詳情阵仗,便立马拍胸口,說,自己对付這种脚扭伤,最有经验。
周牧禹都還未說什么,她已经让儿子赶紧将女人放进去……就這样,周氏给顾峥处理起那扭伤的脚后跟,并道:“牧禹,你去看看厨房裡我正熬的鸡汤,别被烧糊了……”
周氏是想把儿子支开,可能单独有话和顾峥說。周牧禹怔了一怔,当即会意,便依老娘意思去了。临走前,看了顾峥一眼,也不知思索什么。
周氏:“哎,你說這女人呐,要是生就了一副男人的铜墙铁壁,随便怎么摔摔打打,倒也无所谓……”
顾峥:“伯母像是有话对顾峥說?有什么话,還請伯母但說无妨……”
周氏又叹了口气,想了想,便道:“我們牧禹那孩子啊,自小就生得闷,有什么全装他肚子裡谁都不倒,从不对外人讲,包括我這個老娘……”
“你看不出他一個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你拿针戳他一下,他半天才告诉你說,他疼……哎,說起這些事儿,也都怪我……罢了罢了,提起也是心伤!”
顾峥道:“伯母,您也很不容易的,一個女人,独自拉拔個孩子长大成人,后来,王爷他還不是考上状元了么?他那么能干优秀出色,這背后,可都离不开您的功劳……”
“您也终于承认他能干优秀啦?”
周氏喜得眉欢眼笑,顾峥脸一红。周氏又冷下脸道:“哎!他优秀?他优秀老母猪都会上房!他要是真有你說的那么优秀出色啊,现在就给我讨一房媳妇回来,一年生两娃,十年生一窝,這才是他的真本事!”
顾峥笑:“伯母,放心吧,王爷怎么会缺女人呢?你们不去挑别人,就是对方的万幸了!”
周氏冷道:“嘿!你還真别說,我可是很挑儿媳妇的!怎么着?”
便语气改了,一脸认真严肃,给顾峥揉脚的动作也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眸,流露追忆往昔的心酸。“顾峥呐!”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涩哑:“我還记得,当初,你俩刚刚成亲,本来,你爹用了那种不要脸下三滥的手段,我也不怎么待见你,也从沒给你個好脸色瞧,后来,是你一点点儿、慢慢让我感动,让我觉得我這個当娘的、才真是无地自容!……那会子,我脚受伤了,生了毒疮,你也是這么来着,蹲下腰杆子,放下大小姐的身份架子,每天用药水亲自给我泡,给我按摩推我,不嫌脏不嫌累的那么伺候我……我手长了冻疮,连周牧禹那小崽子想不到的,可你却想到了,每天盯着我,帮我挑水,煮饭,让我按时涂药……娇娇,人心都是肉做的!你說,我這么好一個儿媳妇,偏那小兔崽子不争气,還给你弄跑了?现在,我還要再找一個像你這样的,又上哪去找呢?”
顾峥也听得很是心酸,“伯母……”
“娇娇!”
周氏又道:“再叫我一声娘好嗎?你和牧禹那孩子离了归离了,但是,咱们婆媳情分却還在的是不是?”顾峥泪目潸然,不停点头。“娘……”喉咙哽咽,终于,挣扎了半天,還是叫了出口。“哎!好孩子,乖,快别哭!别哭了!”周氏拿着帕子,忙去擦拭她眼泪。“你說你啊,对我一個婆婆,尚且当年能看在自家相公的份上,爱屋及乌,对我是那么孝敬体贴,想這天下女子心中的大爱,你差不多都做得齐全了,毫无错处可挑……可为什么,如今就是不愿意和他复婚呢?”
顾峥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便道:“其实,也不是爱屋及乌,伯母你错了……”
“我也是個命苦的,自小沒了娘,我是想着,你是我相公的娘亲,那么自然也是我的娘,我是沒娘的孩子,自然,突有個母亲了,我就孝顺你,尊敬你……”
周氏用帕子继续不停擦眼泪:“娇娇!是我們沒這個福分……但是!”
她還是那句话:“你真的不打算再给牧禹一次机会了嗎?你们两個,难道就這么蹉跎耗下去?当年,你可是把所有的心血全都耗在他身上了……”
“伯母……”
顾峥打断了她。“過去的事,自然都已成为過去,你也在說‘過去’這两個字,而今,我都放下了,那么你们……”
那么你们应该放下,难道不是么?
周氏不說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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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峥的脚,這时已经被冷敷了好一阵儿,差不多肿也消去了大半儿。她赶紧坐起身,给周氏连声道谢,整整裙摆,自己弯身去趿鞋子,准备回自己屋。可是,刚要一瘸一拐走出屋子门时候,不慎回头,见周氏一脸落寞凄然,她到底是于心不忍。便决定推心置腹坐下来,和周氏好好再详谈一番。
顾峥:“娘……”
周氏猛一惊,抬头。
顾峥轻轻去拉她手,坐于周氏桌前对面。“你是個好婆婆,可知真正沒福的,是我顾峥呀!”
周氏掏出手绢擦眼角。
顾峥又道:“你刚才還问我說,我是不是也承认王爷他本人很优秀出色?对,顾峥从来沒有說谎……论才、德、貌,品行,您這儿子都是样样优秀出色的!可是,這并不意味着他和我還适合走在一起!”
“他大概是一個不懂得如何去爱人、如何去经营婚姻的男子……”
“或许,我這么說,你還是听不明白,我這样說好了,现在,我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女人了,再不是曾经那個天真烂漫、无知冲动,可以一根筋、热血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少女……”
“以前,我为了他,可以什么不要,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把自己扮成個男儿身說去书院读书就去读,什么豁出去不管,天塌了都不顾,单单只为了相思能看见他,可是然而,现在,就算我有那份心,也沒那勇气和胆量了……”
說着說着,她站了起来,两眼环视四周:“经历了這么些年生活的洗礼,柴米油盐的洗炼,我假若就算再想去找個男子成婚,找個依靠,想的,无非也是這些——這男人,她会不会值得我去付出?会不会心疼照顾人?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会不会给我婚姻带来实惠性的便利好处?会不会对我女儿好?……是的,我会计较,拿着秤杆子掰碎了去算斤两,若是达不到我需要的索求,那秤杆子稍有所倾斜,我都会害怕、觉得划不来的!”
“爱不爱的,对我說不重要了!心不心动,对我更不重要!目前,对我最最重要,是我已经沒有任何去再为個男人呕心沥血的精力!”
“伯母,我這么說你明白嗎?!我和他如今走到這地步,无關於咱俩谁对谁错,而是我俩各自的性格造成的!……”
“人的性格,他改得了一时,可改不了一世啊!”
“假若說,有什么误会、矛盾、纠结……尚且能一個一個攻破,可這人的性格,又如何去改变?”
“說来,我花了那么几年的功夫想要去改变攻破他尚且不能,如今,他又是這样的地位身份,我還能如何去改呢?”
……
周氏闭了闭眼,轻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可是顾峥……万一,万一,他能为你去改呢?就算改得慢些,他愿意为你去改呢?”
顾峥不语,嘴角微地一扯,只觉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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