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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命

作者:妙一
要說顾老爷以前待周牧禹,還真从沒個好脸色。

  顾铮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要什么,顾老爷都想方设法满足。

  顾铮小时候气走了几個姨娘,顾老爷吭都不吭一声,甭說责怪,還說女儿把那些妖精们撵走得好,其宠女儿程度可以想象。

  顾铮自小就貌美惊人,顾老爷总以为,宝贝女儿长大了,定要给她找一個匹配得上的夫婿。

  顾老爷挑选未来女婿的眼光,简直比皇帝选驸马還要苛刻刁难。

  从人品個子、从性格到家世背景……整個江南,先是媒婆不厌其烦、口若悬河去踩顾家大门,到后来,无人问津,因为這顾老爷真是太难搞了!

  顾铮记得,闻說那江南有名的玉鹿书院、她個女儿家家扮成西贝货去读书求学,竟是为了书院一穷学子。顾老爷气得,最后,把個穷小子命人抓到跟前,从头到脚、从皮到骨,恨不得拿着西洋放大镜看個仔细,甚至连脚趾缝都看個清清楚楚。

  顾老爷冷笑:“就凭你?真真时下风气败坏,书院把你们圣贤书上的大道理不好好教,成天教你们如何攀高枝儿?泡女人?肖想癞哈莫吃天鹅肉的事?”

  “……你们家祖上是干什么的?有多少铺子?良田多少顷?父母在江南的名号是什么?”

  “……”

  一席话,有多难听就多难听。

  周牧禹被他讥讽挖苦得面皮又青又紫,唇色发白,他還不放過。“对了,我女儿娇娇,你知道光是她用来擦手的丝巾都是什么丝做的么?”

  “她可沒吃過苦!自打出生,赶着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从這顺承街、排到那西二楼……”

  “她头上穿的戴的,你能保证她嫁了你以后,還能那么体面风光么?”

  “怕是你连一匹上好的缎子都给她扯不起……”

  “……”

  在婚后,顾铮有一段時間,把周牧禹這個丈夫对她的冷淡、排斥、厌恶常归咎于是他父亲的始造根源。

  两個人成亲后,当然,是那周牧禹后来却被绑着逼迫着成他丈夫后——顾家老爷看那周牧禹就像犀牛皮打皱褶,怎么都不顺眼。

  他总觉得自己忍着口气,逼着這男人做上门婿委实心裡堵得慌。

  只要宝贝女儿顾铮有一点风吹草动,生病了,着凉了,落泪了,受伤了……

  一点点不慎,就会像训下人似地,质问他,是不是他這個做丈夫的沒有好好尽到职责……

  顾铮有段时日快要气死了,常常和父亲背着干,她越是训斥周牧禹厉害,越背地裡不断给自己丈夫低三下气赔礼道歉,甚至对亲爹都玩起了捉弄恶作剧……太多太多的细枝末节、日常生活琐碎可回忆。

  顾铮把周牧禹对自己的疏远,统统归于是父亲的压制和不通情理,直到后来某日,她表妹来串门子时告诉她一句话:

  “放屁!舅舅对他不好?舅舅对他不好,所以他才故意疏远你、冷落你?你傻不傻啊!难道你沒听過《诗经》裡有這么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懂這话的意思不?這意思,冬天打雷也好,夏天下雪也罢,就是天地万物沒了,都会一直和你相知相守、至死不渝!”

  “還有,那牛郎织女的故事听說過沒有?那梁山伯与祝英台你应该知道吧?啊!对了,你不就是祝英台么?你可见那祝英台的老娘那么刁钻刻薄、反对他们两人一起,可梁山伯会因此而疏远冷落祝英台么?化成蝴蝶儿一飞,啊,多凄美浪漫啊!”

  “……”

  然后她表妹丢给她一個嫌弃的眼神,“哪像你们!蝴蝶儿我沒看见,我倒只看见一只飞蛾,成天围着個灯罩瞎转,一心不把自己给扑死就不罢休……”

  “……”

  那时候,顾铮才有点豁然明朗的感觉。牛郎织女,诗经,梁祝……多么贴切的比喻啊!

  难为她那表妹成日裡說话不着四,歪理一堆堆,却是最终让她瞬间从梦中彻底清醒的那一個……

  顾老爷子沒给過周牧禹好脸色看。

  而今时下,对這男人的厌恨,如同百年的瓜子、千年的树。

  他习惯了在那個男人面前弹射利病,摆架势。

  至于关世子关承宣……

  晨间的四合院,粉色的桃花在微风中簌簌吹落,几声鸟叫掠過上空。

  关承宣在院子中早置放了一辆马车,他搀扶老爷子上车去店铺,顾老爷气喘咳嗽,他不时殷勤小心說,“伯父,当心,来,您从這边上去,要不要晚辈背你……”wWω.δDζcΗxωǒΜ

  顾老爷便摆手,“還走得动……”

  顾铮站在院子看這两男人的背影,忽然间眼波迷离,鼻翼有些楚。

  ——

  這還是从前的那個叱咤江南、有着“虎头兽”称号的顾老爷顾剑舟么?

  关承宣若說在当年,顾老爷自然万分肯定也瞧不上眼的。

  曾经,他在书院读书,成日裡不好好上课,带着一伙人斗鸡走狗,甚至去青楼逛窑子。

  他何时成了如今时下的這副模样?

  在顾铮的印象,关承宣在书院一直就是那周牧禹的对照组。

  那周牧禹家出自寒门,有多穷酸,這关承宣就有多富贵豪奢,去青楼光听一花魁弹琵琶唱小曲儿,便一掷千金眼也不眨下;

  那周牧禹读书有多努力上进,他就有多放荡颓丧,带着一伙人逃课,到处打架,成日裡招猫逗狗,吊儿郎当……

  顾铮记忆最深的一幕,這关承宣后来爱上了自己,向自己表白,连青楼也不去了,他嫉妒厌恶那周牧禹,当着他面带领一群纨绔子揍他,打得那周牧禹鼻青脸肿。

  然后,還說:“呵,姓周的!你以为那蠢丫头是真喜歡你?真看上了你?這丫头嘛,不過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看你這清粥小菜觉得稀罕……我們来打赌,不出三個月,那蠢丫头便会乖乖投入我怀抱,并答应嫁给我,因为,你以后给不起她的,本世子爷给得起,嗯?”

  当时多么得意,多么嚣张。

  顾铮也把這姓关的厌恶气得要死。

  ……

  顾铮到底沒有阻拦住這两男人去店铺。

  顾老爷和关承宣的马车在她出神当口,瞬间便驾驶出了小四合院。

  顾铮惊忙回神,想去追,却是来不及了。

  顾剑舟气喘着呼吸与咳嗽,一到店铺,便对那些早起来赶工的伙计们道:“今儿,這铺子停工,你们都先回去……”

  小七等相视一眼,“为、为什么啊?老太爷?”

  那药丸子的事還有诸多都是他给這老太爷告密的,小七笑得复杂,又想八卦。

  顾老爷冷脸:“叫你们回去就回去!”

  就這样,顾铮来时,店铺裡冷冷清清,所有伙计都被這顾老爷遣走了。

  顾铮:“爹,你不要這么小孩子气了嘛,我這做生意开店铺的,被你這么瞎闹,迟早要关门……”

  顾老爷手杵了一根拐杖,往地一点,眸如鹰隼。

  顾铮赶紧低头,這气势阵仗,她心肝儿一颤,顾老爷瞬间有种又变回当年气势的错觉。

  关承宣在旁表情复杂,他身长玉立,负手打量着铺子,环视四周,然后回首问顾铮:“娇娇,他居然每天都到你這裡来……”

  闭着眼睛,深吁了口气,仿佛他在心脏颤抖,像是无法思考想象。

  顾铮沉默,低了低头,有种不知如何辩解的尴尬。

  三個人就這样默然坐了一会儿,果真,只听店铺外有轿子轻轻落地、并几個随从侍卫打起轿帘恭恭敬敬的声音,“王爷,您仔细些,這地上好多水,小心滑……诶?這铺子,看样子,今天是不打算开了么?”

  满空气的僵涩肃然,還有每個人脸上的复杂难辨。

  ——

  晋王周牧禹走近了铺子。

  绣着海水团云龙纹的暗紫罩纱缂丝锦袍。

  他看见了他们,同时也抬头,微微一怔。

  “——晋王爷!”

  顾老爷手杵着拐杖,气势巍峨,有种泰山压顶之势。“听說,王爷如今身份不一样了,金尊玉贵,都還惦念着這饼铺的味道,像是山珍海味吃腻,每天便要来這裡找一找家乡的味儿?”

  他沒有朝這個男人跪。

  周牧禹沒吭声,轻眯起眼。

  关承宣视线裡恍恍惚惚,情敌相见,各番滋味,与顾剑舟的心思自然是不一样的。

  关承宣将男人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再往上,他的左右两边,是锦衣侍卫毕恭毕敬地跟随。

  今非昔比!

  关承宣忽然在一刻,落寞,刚来时的底气,傲气,统统瞬间被這個男人打败了。

  過往书院同窗之时,他嫉妒了眼前這個男人数年时光,唯一拿得出手的,是自己的家世,然而,那份家世与富贵,又彻底地让他越发在男人跟前矮了三分……

  是,他从来就比不過他、不如這個男人。找不到挖苦嘲讽之时,便以高门身份自倨,嘲笑他的出生卑贱——所有人都在觉得他是成日裡有意在這個同窗面前炫富显摆家世,包括顾铮当时也這么认为,然而,内心裡真的是這样么……

  他痛苦地闭上眼,眸色有些眩晕。

  努力牵了牵唇角,不過,還是极为装作随意自在、风淡云淡道:“晋王爷,沒想到,咱们同窗了多年,如今却又在這裡见面了!”

  周牧禹低垂着睫毛,他的睫毛,又浓密又卷翘。

  一直沒做声回应這两人,半晌,方道:“是啊,又见面了!”

  忽然,把目光看向旁边的顾铮,问:“你這裡今日還有糕沒有?我還沒有用早膳,如果用就给我包两块栗子糕和玫瑰饼,我带了好上路!”

  顾剑舟和关承宣目露惊愕,相视一眼。

  如此不把他们放眼裡,顾剑舟的气,仿佛有一种将要忍无可忍,即将戳爆的感觉。

  顾铮轻声地摇头,道:“今儿小店不开张了,王爷,怕是以后,你若再要来买糕,我這小店都开不成了……”

  晋王周牧禹一愣,不明意思:“为何?”

  顾铮也懒得解释,只摇头走向柜台,盘他的帐。

  晋王周牧禹负手点头,也不多问,有即将离开的意思。

  “晋王爷!”

  顾剑舟再也忍不住把手中拐杖又一跺,“老朽有话要和你說,你和我女儿娇娇既然离了,大家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井水犯不着河水,你呢,走你的阳关道,我們父女過我們的独木桥,再无瓜葛联系!”

  “……”

  晋王周牧禹总算顿足,僵着身,背对人不动。他两名侍从黑着脸,一副“你怎么和王爷說话”表情,顾剑舟懒得看他们這两個喽啰,晋王却摆手,慢慢转過身来,目光微冷着,高抬着下巴,示意這老太爷尽管說。

  顾剑舟想是被這男人如今的气场所心堵,他本来是想盛气凌人来质问一番,拿着药瓶子甩他脸上去,然而,這一气,心疾像是又犯了,关承宣见此,赶紧给他拍背,递水,顾铮也慌得赶忙上前,“爹,你怎么了?爹?”

  顾老太爷摆手,艰难地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杵着拐杖两眼如鹰隼威严地面对周牧禹,居高临下。“我女儿娇娇,還有关世子,他们马上要成亲了……”

  然后就着两人在给他顺气当口,把关承宣和顾铮的手各自一牵,使两個男女的手重重交叠紧握在一起。并边拍边說。“自古女儿家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朽现在就当着王爷的面,請王爷您帮忙做個见证,我把娇娇,许配给关世子……”

  他的嘴角方始得意,冷笑道:“那日,娇娇說,我吃的那药丸,是王爷赏的,草民万万承受不起,以后請王爷莫要做這些了,更不要再来打扰我女儿清净……”

  “她已即将为人妻,得该避嫌的……王爷,您觉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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