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相(一)
他迷茫的收了收神思,起身才發現自己身上披了件白色長袍,還有一壺清水安穩放在身邊。
“師父?”他朦朦朧朧的喊她。
俄而,傳來清淺的腳步聲,女子抱着柴火從樹林裏走了出來,見到自己的徒弟醒了過來,顯然很是高興,放下撿來的樹枝,輕輕拍着他的背,“怎麼樣,好些了嗎?”
“好多了。”蘇雨寧支起身子,“我們這是在哪裏?”
蕭滄玉收回手,將樹枝放在火堆上,又拿其中一根挑得火更旺了些。“在陶家村不遠處的樹林裏,河邊有怪物隱匿不安全,那些村民爲師也信不過,因此爲師就帶你一個人在樹林裏休息。”
“師父知道了?”
“知道什麼?”
“師父既然不知道,爲何不信那些村民?”
蕭滄玉輕嘆:爲師雖然容易被人欺騙,但不是個傻子,雨寧爲何不在村裏而在河邊,村裏人爲何半夜消失不見,河邊有這樣的怪物爲何村子不居家搬遷,這樁樁件件怪異之事,爲師雖一無所知卻仍是有所戒備的。
蘇雨寧輕舒一口氣,“誠然,這些村民雖然沒有通天之能,但萬師叔變成現在這樣與他們絕對脫不了干係。”
蕭滄玉沉默了下來,他們總也如此,一腔熱血的去斬妖除魔,自以爲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好事,但最終總是會被無情的辜負。
如同她最開始的迷茫,於蜘蛛網裏救下獵物,那獵物非但不知感恩,偶爾還會蟄救命恩人一口,疼得恩人死去活來、草木皆兵。
只是她尋回了自己的道,她知道了自己該走的路,曾經師兄領她走上救濟蒼生的道路,如今也該是她領師兄走回救人救已的道路。
蕭滄玉頓了許久,才道:“無論事情真相如何殘酷,都必須要面對,倘若只是因爲要面對抉擇,就將真相置之不顧,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軟弱罷了。”
“若村民真的犯下罪惡滔天的錯事,師父還會…違逆師叔救這些村民嗎?”蘇雨寧猶疑着問道。
蕭滄玉蹙起眉頭,極認真道:“師兄殺不了人。”
“殺不了人?”
“是的,殺不了人,師兄身上刻着戒印,佛家五戒第一戒便是不殺生,師兄年輕之時義薄雲天又極重情義,因此在佛修門前紋下戒印,以此立誓自己絕不會誤入歧途,對可憐百姓兵戈相向,如有違誓,戒印針孔會倒刺肺腑,叫他整個人疼痛難忍,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持劍殺人。”
蘇雨寧心中已有推算,他斟酌着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或許師叔投靠魔界,是與對方達成了什麼交易,師叔爲魔界賣命,而代價是魔界要爲師叔殺人…”
蕭滄玉震了震,她抿着脣,脣上毫無血色,寒意從四肢百骸涌了心口,整顆心都往下沉了沉,蘇雨寧所說顯然更貼切常理,只是當真是這樣的情況,自己該如何應對?
袖手旁觀,置之不理,這難保不是縱容師兄鑄成大錯,可她要是生生插手,從中阻撓,那師兄的仇要怎麼辦?
蕭滄玉心中百感交集,但她清楚明白自己此刻就是再絞盡腦汁,但在真相沒有水落石出之前都不過是憑空猜測。
現下最要緊的,就是查明當時的真相。
“雨寧,要是此時再施法重現過去能做到嗎?”
“弟子盡力一試。”
蘇雨寧起身,手指靈光閃爍,雖然不知爲何靈力有些堵塞,但師父所求,他必定無所不用其極爲她做到。
但很快,他想自己還是過於擔憂了,有師父在身邊,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他獨處險境,源源不斷的靈力從背後傳來,這樣的感覺叫他十分安心。
術法迅速施展開來。
卻是一陣兵荒馬亂,火光驟然在多個地方亮起,凌亂的腳步在響起,女子與男子相互攙扶着逃跑,身後是數十個村民舉着火把追趕。
“姦夫□□,還往哪裏逃?快些束手就擒還能送你們個痛快死法!”
“丟人的玩意兒,大家快追上他們。”
“村長,我女兒只是一時行差踏錯,求你,放她一條生路。”
“晦氣!都已經偷漢子了還一時行差踏錯,她不要臉,我們村子還要臉呢,呵,沒有把你這個娘一起浸豬籠以儆效尤已經算是仁慈,竟然還有臉來求饒?”
“可我女兒還未成親…”
“私通外男暗通曲款,她還把自己當成女子嗎?不守婦道人盡可夫,這全都是罪無可恕的死罪!”
對於愚昧無知的村民來說,三綱五常就是一切,族規法條就是王法,誰違反了族規,誰就要以身殉道。
眼見兩個人越逃越遠,村民站定,狠狠將手中火把丟了出去,那宛如流火的火把打在了逃跑女子回頭的姣好面容上。
滾熱的火焰瞬間將她臉上打出了大面積的燒傷,她驚恐着滾在地上,雖然很快熄滅,但那張臉還是留下了永久的灼傷,周圍完好的地方也泛起巨大的水泡。
身邊男子忙於逃跑,見她落下,連忙返身扶起她,見她臉上悉數被灼,汗與油混着留下,還有腫起來的水泡,男子雖然尖叫了一聲,但到底是憐惜女子,不願意真將女子丟在那邊等死,架着她繼續向前逃跑。
兩個人很快就跑到猶如天塹的裂縫旁,黝黑的縫隙裏像是深不見底,上面架着長長的木板,是兩個人早就準備好的逃生道路。
男子先快步走上木板,很快便通過了那道深淵,隨後女子也跟了上去,但追兵已至,幾個男人踩在木板上,瞬間將脆弱的木板壓塌折斷。
女子腳下沒有依附,踩空跌落了下去,在那個當口,一雙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碎石從頂端落了下來,砸在女子扭曲的臉上,但她喜出望外,因爲自己終於要得救了。
只要將她拉上去,然後兩個人一齊從天塹的另一端逃跑,就可以遠離喫人的村子,遠離魔鬼似的村民,他們自然可以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失去了木板,村民們追不過去,只能紛紛罷手,在另一端死死盯着。
女子同樣的抓緊了男子的手掌,這時見男子伸出另一隻手來,女子以爲他是拉自己的,她以爲是這樣的。
但那雙手無情的撥開了女子緊扣住的手,女子瞳孔驟然緊縮,沉重的身子卻宛如失線的紙鳶輕飄飄的從空中墜落。
她至死都不明白,明明已經抓住了她的手,爲什麼又將她鬆開,爲什麼溫言軟語哄着她的情郎會在過橋之後那麼薄情寡性。
頭蓋骨應聲碎裂,身體的骨頭像是摔了個粉碎,半點也感觸不到,只剩下蜿蜒的鮮血發癢的從腦袋上流落。
既然要鬆開她的手,爲什麼又趕回來帶她走?爲什麼要在她墜落的時候,自說自話的拉住了她的手?她寧願死在路上,寧願沒有多活這十幾秒,也不要這份絕望無助的虛假希望。
這份恨,讓她死不瞑目,化身成爲了最黑暗最悲慘的詛咒。
她抓回了那個逃跑的情郎,擰掉了他的腦袋,把屍體丟到了她的身旁,她又蟄伏着偷偷引誘村民過來,殺人不眨眼的踐踏他們的性命,她的內心泛起詭異的快感,她越殺越多,越殺越殘忍,但很快又變成巨大的空虛。
村裏人開始逃生,原本的人家個個揹着行囊離開,只剩下空蕩蕩的屋子,剩下走不了的老弱病殘都不再抵抗,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這樣的發展對她來說無異於是喫虧的,因爲她同樣也走不出這個村子,她被束縛在了這個深谷裏。
既然如此,她不能讓這羣禽獸死的這麼痛快,於是她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辦法去折磨他們,讓他們付出更大的、更遠的、更絕望的、子子孫孫都逃脫不了的代價。
她將自己的絕望與悲憤化爲田地裏殺人不見血的毒素。
村裏太平了,逃難的人就回來了,那個曾經深深的裂縫也被雨水填滿變成了一條河,任誰也看不到河底曾經死過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
星河鬥轉,日月反覆,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每年村子裏的莊稼都長得極好,風調雨順又豐收連連,所有人都以爲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
有次女子化爲的怨靈被人看到,但並不傷害人,一傳十十傳百就傳成了現在的河神大人,傳說是河神大人保佑了莊稼的長勢。
女子內心冷冷嘲笑這些村民的愚蠢,但心中卻又生了一計,她順水推舟成爲了這個村子裏的河神,村民心中的保護神,堂堂正正的出現在衆人面前。
原先還有些顧忌,可一年兩年之後,她雖然出現卻從來不害人,大家也就放寬了心,真心實意把她當河神供奉了起來。
偶爾有山賊作案,河神大人都會出手相助,這樣的迷信下,當人身體感覺到有所不適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求助的也是她。
毒素逐漸堆積了起來,三十歲的男子開始乾咳發虛,渾身發熱發抖,便是連下地幹活也不能了。五十歲的女子開始間歇性的抽搐,疼得雙眼翻白,四肢亂竄,這病發起來急,但往往是熬過去了就沒事了,最怕就是喫飯的時候犯病,嗆死的要比疼死的多。
在這樣突如急來的疫病下,田裏的稻穀都不再有多的人打理,但那稻穀仍然是一茬接一茬的,無休止的繼續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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