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相（二）
她故弄玄虛的現身，說是他們的先輩犯了滔天大錯，引發了神明的不滿，神明降下詛咒給後人，以此來償還罪孽。
這話說得真假摻半，村民很快就信了，他們央求河神的幫助，寄希望於河神慷慨解囊免除他們身上的詛咒。
河神說好，但神仙的仙力並不是無休無止的，她需要供奉，越是鮮活的東西，越能補充她的仙力。
最開始，村民將豬進貢給了河神，河神收下了，原先臥牀的男子發現自己可以坐起來了。
再然後，村民將牛羊進貢給了河神，河神收下了，原先咳到拄拐的村民可以自己行走了。
那些本不該碰觸的禁忌，顯而易見的在引誘下終於躍過了這一步。
村民將活人進貢給了河神，河神收下了，並且賜予他們鎮痛的河水，那些疼痛消失了，村民自然喜不自禁，每隔一年就挑選一個活人進貢。
有時候活人比死人更恐怖，同樣的，有時候疼痛比麻木更有意義，失去了身體的感知，只是讓自己離死亡更加的無知無覺。
年年的供奉、和悄然而至的死亡都讓每個人惶恐不安，深怕下一個死去的會是自己。
村長心知民心要是散了，那自己的死期纔是真的到頭了，於是他將進貢的人選擴散至了村外，有迷路的，有誘騙的，有買賣的…總之，進了村子就沒有人能活着出來。
在這樣喪心病狂的獻祭下，死亡雖然少了，但生下來的孩子卻大都天生畸形、身上帶瘤。
大人們把他們藏在家裏，不敢被村外的人看到，如果被看到，一定會被當成怪物殺掉的。
命運越是殘酷，祈禱河神的心就會更加虔誠，這是不可避免的循環，誰也沒想到這個衆人眼裏大慈大悲的河神纔是降下詛咒的真正罪人。
然而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稀奇古怪的故事也會在添油加醋的說書先生嘴裏越傳越遠，最終這個故事冥冥註定般的傳入了萬庸離的耳朵裏。
那時的他攜着自己的妻子在茶樓喫飯，說書先生說的正是這一段離奇的故事，妻子眨着小鹿一般純粹的眼睛望着萬庸離。“我們去幫幫那些村民好不好？”
“阿石，我去就可以了，你有身孕，在客棧住着等我回來好不好？”萬庸離哄着妻子道。
石送送卻向他撒嬌：有相公護着我，我又能出什麼事呢？呆在客棧好無聊啊，你帶着我嘛。
“你，唉，戒指帶好了嗎？”
“帶好了帶好了，就是你那個橫空出世的天才小師妹送給你的戒指嘛，我都帶着呢。”
“嗯，只要有這個戒指護在身上，尋常的妖魔鬼怪都傷不了你，這樣我就可以安心帶你在身邊了。”
送送眼眸亮晶晶的，她高興的依在萬庸離懷裏，還賊賊的仰頭去親吻他的下巴。
大庭廣衆的，萬庸離又是個悶葫蘆，被這麼一親，整張臉慢慢的就熟了起來。
送送就偷偷笑了起來。
兩個人循着線索找到陶家村，村子的陰氣陰鬱到萬庸離剛一踏入，身體汗毛直接立起。
謹慎的萬庸離將送送放在村民家安置，但說書先生嘴裏的故事裏，村民是可憐的受害者，是報應的延續者，他卻忘了說書先生的故事並不完整，也不真實。
因此萬庸離做了一個讓他後悔終身的決定。
當他爲村民而奮不顧身、視死如歸的戰鬥，那些村民卻從未將他視爲拯救的救世主。
他們綁住了送送，村民是人，不是妖魔，蕭滄玉的戒指無法起任何作用，並且村民認爲反正這個女人都要死了，這個戒指看樣子還挺值錢的，就揪下昧下了。
萬庸離與河妖戰了一天一夜，終是有些力竭，不得已只能暫且互相放過，想着等到自己叫來師妹支援再一舉將她殲滅。
那河妖也沒討到什麼好，身上被萬庸離戳了十幾個大洞，狼狽的逃回了河裏。
萬庸離捂着自己肩膀處的傷口，回到村子裏，他問村民：我娘子呢？
村民回答：石姑娘被我們送出村子了，畢竟你們打的動靜太大，搞不好會打到村子裏，以防萬一，就安排石姑娘出去避難了。
村民又道，既然仙長回來了，我們帶你去找石姑娘吧。
萬庸離不疑有他，畢竟他這樣費心費力幫這些人，按常理來說，村民必定心生感激，涌泉相報。
於是，他跟着那些村民走了出去，與此同時，錯過了最後一次挽救石送送的機會。
石送送被一羣村民押到河邊，混濁的河水漸漸翻涌攪動，有什麼似是要破水而出。
石送送被團團圍住，她懷有身孕，擔心那些村民想要對她不利，因此步步後退，試圖拉開一些距離。
石送送不是修仙者，卻是個闖蕩江湖的俠女，會幾招拳腳功夫，村民在茶水裏加迷藥，她不設防飲下中了招，但這麼久迷藥也失去了效果，石送送清醒過來，從袖中落下一把小刀暗暗切開繩子，從捆綁中掙脫出來。
但剛一掙脫，河水裏就冒出來一個燒燬容了的人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石送送的半個身子咬斷吞了下去。
殘存的肢體軟趴趴的摔在了地上。
銀色的劍在河水上空迷茫的徘徊，它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將它召喚出來是要做什麼，敵人又在哪裏？
蕭滄玉的手指顫抖着，被蘇雨寧牢牢的握在手心。
蘇雨寧的能力很強，那些重現過去的術法在別人手中會是依稀的迷霧，但是在他手中卻能真實的再現，置身於其中而有感身臨其境。
早在那河妖還是凡間女子墜落之時，蕭滄玉就無法無動於衷，險些飛身過去試圖拉她上來，但才一動身就被蘇雨寧拉住，他拉着師父的手，輕聲道：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現在已經無法改變了。
蕭滄玉愣了愣，終是站在了原地。
蘇雨寧轉頭看着蕭滄玉，不動聲色的將牽着的動作改爲十指緊扣，似乎也能明白接下去的事情，她沒有辦法真正做到置身事外。
於是只能將她緊緊的留在身邊，不讓她離開，才能避免師父將過去現實混爲一談。
直到石送送出事，她急欲上前相救，剛踏出一步，整個手臂就被拉住動彈不得，短暫的時間下她甚至來不及思考，銀蛇劍就隨着主人心意刺了過去。
但什麼都沒有，銀蛇劍劃破空氣的搭救，卻還是已經遲了許久許久，斯人已逝，銀蛇劍再快又怎麼能追及過往的時間。
蕭滄玉僵在原地，她早知道師兄的轉變必定是緣由的，卻不想這番緣由竟然如此壯烈、如此悲慘。
她身體輕輕顫着，她甚至不敢擡頭去看重現過去的場景裏，師兄會是如何的崩潰絕望，他又是怎樣怒不可遏。
蕭滄玉將自己的眼眸垂下，又掙扎的閉上，輕顫的睫羽展現出她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蘇雨寧忽然就想去吻住她，他想讓自己的吻成爲這片絕望人世廢墟上的蝴蝶，在冰冷的現實中給師父一點明豔的光彩。
終是做不到捅破這層窗戶紙，蘇雨寧只能按下自己不敬的想法，輕輕將蕭滄玉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替她捂上了耳朵。
術法終於消失了，故事的結尾，英雄沒有爲愛人報仇雪恨，他只是掰折了兇手的一根手指，就被戒印刺得動彈不得，疼得直不起腰來。
萬庸離憑着強大的忍耐力，奪回師妹的戒指後逃跑，甚至沒來得及爲愛人斂屍，他明明有能力替妻子報仇，他明明只要揮出一道劍氣就可以讓他們屍首無存，但他不可以，戒印壓得他在人心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他不明白，自己拼盡全力拯救，爲什麼會被這樣無情的背叛，他不明白，自己不畏犧牲保護的究竟是什麼？
萬庸離活了上百年，在過去的時間裏，他逍遙快活，他的理想被滿足，皆是因爲他的手裏只有一把劍，除此以外，空無一物。
一把劍，他斬盡奸邪，一把劍，他斥退妖魔，凡夫俗子奈何不了他，他就什麼都不會失去。
但他遇到了心愛的人，那就是多了能讓他置之死地的軟肋。他從一無所有中來，最終到一無所有處去。
萬庸離背上戒印慢慢刺入皮膚一寸，似乎是在告誡他剛剛的逾矩，它要以這樣的方式，提醒萬庸離絕對不能再犯同樣的錯，否則戒印會給予他更嚴厲的懲罰。
萬庸離握着戒指，神志不清的御劍盲飛，等到戒印疼痛終於過去，他才從壓抑的水裏掙脫出來，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藉此重新活了過來。
飄揚的雪花慢悠悠從灰暗天空落下，萬庸離躺在冰層上，緊緊握着戒指，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但眼角卻落下了痛苦的眼淚。
“師妹，你可知我心心念念維護的天下人，不過如此…”
萬庸離搖搖晃晃起身，撞見了睜開的巨型眼球，但他心如死灰，全然不想有任何的抵抗。
巨型眼球樂於送修仙人去死，於是向萬庸離射出了三道雷電，起初只是用些許力氣，但不知爲何，雷電本該劈在他身上，卻被突然出現的靈盾抵擋。
眼球來了興致，用了半力再次劈過去，同樣被靈盾抵消，一心求死的萬庸離半點傷都沒有受。
眼球戲謔的看着他，全力發射出一道雷電，靈盾再次出現，死死抵擋在萬庸離身前，兩廂對抗下，還是勉力喫下了眼球全力的攻擊。
同時，兩力相角，萬庸離被彈飛出冰層，掉入冰湖之中。不過一會兒，黑衣金絲魔尊便閃現在了冰層之上，同時還有嗆水咳嗽不止的萬庸離。
“何故尋死？”
萬庸離扯了扯嘴角，“報仇無望。”
那黑衣男子耐人尋味的摸了摸下巴，“想要報仇，本尊可以幫你，但同樣的，本尊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要知恩圖報。”
眼球不屑的望着黑衣男子：“你這魔尊當得好生窩囊，勾心鬥角，籌謀甚深，要是有我這實力，哪裏還需要設這些什麼鬼圈套？”
黑衣男子不以爲然，輕飄飄的反脣相譏。“是啊，初代魔尊實力這麼強悍，不也被鎮壓在這縛魔索下千年萬年而無法掙脫嗎？”
“你！”
“本尊事情很多，沒有功夫陪你這顆眼球爭吵，就這樣，本尊先走一步。”
說罷，魔尊連通出一處魔界的入口，將萬庸離帶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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