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平靜
她起身去找華良，華良還在挑挑揀揀着藥材，好像萬年如一日的事情，許是心境不同，蕭滄玉也覺得有些意思。
“師兄，我可能要死了。”
華良被她這句話嚇得心驚肉跳的，連忙拉過她的手診脈，診來診去都是身體狀態良好，他就覺得蕭滄玉是不是在逗他，沉下臉來斥道：說什麼傻話，脈象好好的，怎麼會要死呢？就是要死，也該是師兄死在你前面。
蕭滄玉斂了斂袖口，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隨口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這種事情摸不準的。
華良欺身問道：師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還是知道了什麼消息？爲什麼好端端的說這種話，你有什麼事莫要瞞着師兄。
蕭滄玉笑了起來，躲閃扯謊道：哪裏有什麼事情，只是最近事情發生的太多，想的就有些多了，師兄，如果我死了，你就好好將我安葬了，也不必想什麼回魂的辦法，更不要讓別人再折騰什麼復生的事情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華良厲聲喝道，“你是我師妹，但凡有一線生機能讓你好好活下去，我絕對不會放棄！”
蕭滄玉怔住，面對華良的滔天怒火和他的緊張在乎，她突然就說不出什麼自暴自棄、生死浮雲的話了。
但或許這就是上神給予她夢境的原因。
讓她放下，讓華良放下，最重要的是讓蘇雨寧放下，接受她的死亡與離去，而避免燃魂燈裏的妖魔危害人間。
倏忽想起他發紅落淚的眼睛，和瘦削蒼白的手指，蕭滄玉摁了摁自己發疼的太陽穴。
巧也巧在，秦陽也這時候醒了過來，這對蕭滄玉來說多少欣慰了些。
秦陽一睡睡了一個半月，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還迷迷糊糊的，見到蕭滄玉雖然心裏高興，但身體實在是太疲憊了，就靠在蕭滄玉身上懶懶眯起了眼睛。
蕭滄玉愛憐的撫摸着他柔軟的臉蛋，卻有些心不在焉，她開口道，“你和爲師一起走吧，爲師有些話想和你與雨寧說。”
秦陽點點頭：好。
當蘇雨寧與秦陽一齊坐在她面前的時候，蕭滄玉還是有些遺憾的，展芷沒有及時趕回來，在自己身隕之前，她還能看到小黑嗎？還有機會跟她說一句離別嗎？
自己清冷一生，有三個徒弟已經很知足。
蘇雨寧和秦陽兩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爲什麼師父會這樣鄭重其事的喊他們過來訓話。
蕭滄玉卻已經顧不得什麼了，她單刀直入道：往常爲師總教你們練劍，教你們對人命要有仁善之心，但卻忘了教你們偶爾要學會放下，接受身邊人的死亡。
蘇雨寧心頭一跳，心中陡然不安起來，似是有什麼好像馬上就要從手中溜走，這樣的患得患失讓他有些害怕。
秦陽卻無所謂的晃了晃腿，“師父，我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蕭滄玉見他能這般想開，反倒是舒展了眉頭，輕聲應和了一句，“是啊，爲師最不擔心的就是你了…”話鋒一轉，她又帶了點狡黠意味去敲點蘇雨寧。
“雨寧，倘若爲師有一天逝去，你會如何？”
蘇雨寧低眉順眼，語氣卻有些重，“師父不要開這些玩笑。”
“倘若爲師沒有在開玩笑呢？”
蘇雨寧擡起墨色的雙眸，眼底倒映着的全是她的身影，淡聲回答道：既然小師弟能死而復活，那弟子自然是想盡辦法…讓師父也能再回人世。
雖說夢中蘇雨寧已經爲自己間接屠戮了兩次人間，但現實中他真的親口說出這句話來，蕭滄玉心裏卻還是會泛起波瀾，這個波瀾是同情，是愧疚，是感動，也是不得不拋下他的無奈。
“雨寧的想法，爲師很感動，”蕭滄玉故意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出後面那些並不中聽的話，“但逝者已矣，強求無用，有時候爲了救一人而犧牲衆生，並不值得，你明白嗎？”
蘇雨寧漂亮雙眸裏情緒暗暗翻涌，說出來的話若不是放在這明知是死局的場景下，想必也是很暖人心的，起碼身爲師父是沒有任何理由不高興的。
他說，“只要是爲了師父，沒有什麼值不值得。”
秦陽還在旁邊笑話他，“師哥你嘴巴也太甜了，這樣不是顯得我很沒心沒肺，半點也不心疼師父？不行，師父你再重新問我一回，我也要撿些好聽的話讓師父感動…”
陽光正好，撒在蕭滄玉身上卻半點也沒有溫暖，她如墜冰窟，本以爲夢中燃魂燈的燃起是蘇雨寧的無心之失，是他未知其燈全貌而心急如焚下的情急之舉，可現在聽來，卻並不是她想的這麼無辜自然。
蕭滄玉穩了穩心神，“若真有那麼一天，爲師希望雨寧你…不要救我。”
蘇雨寧瞳孔一縮，那下意識的話卻被秦陽這無知的孩童大膽的說出來了。“爲什麼呀師父，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着，我不也是從遊魂還身的嗎？還有師兄，聽說前段時間師兄骨骼盡碎，還是師父你巴巴去討要聖物救下師兄，可爲什麼到了師父身上，卻要我們幾個見死不救？”
蕭滄玉心頭苦笑，若是能活，她豈會不願，但如果救她的代價是生靈塗炭，她不能要，也要不起。
蘇雨寧狐疑的看着蕭滄玉，似乎想到了什麼，心中大駭，蕭滄玉猜測出他的想法，想必這個多心的小徒弟是覺得她心中已然存了死志，這才那般毫無眷戀。
她心知肚明，卻並不直面回答他心中疑竇，只神祕的笑了笑：天機不可泄露，你們只需記住我今天說的話即可，爲師只是近日見師兄執着於報仇生出一些感慨罷了，倒也沒什麼大事。
孩童心思不深，很快就被蕭滄玉糊弄過去了，見到有隻蝴蝶從身後飛過，就天真爛漫的說要去抓蝴蝶。
但蘇雨寧卻不是這麼好打發的人，他多留了一個心眼，當下並不質問師父今日的深意，回房就開始翻尋書櫃上的書，原先堆放整齊的書卷被他浮躁的看了幾眼丟在地上，很快整個書櫃被他丟空。
找不到想要的書，蘇雨寧又去了通天閣，在那裏找到復生的辦法，其中蓄穩魂魄的前卷都被他皆數省略，翻到了最後的幾個隱祕又黑暗的方法，其中有一盞燈，形似蓮花，中有燭芯，下面寫着幾行小字：燃魂燈，天地靈氣化身，可強行收集散落魂魄，於燈中凝結，還於屍身可起死回生，三百年前被玄妙佛修送至戰場，其燈吸收數千亡靈與二百妖魔後下落不明，若要使用，封印妖魔盡數逃竄，十分危險，不可嘗試。
其中還有一個如夜明珠大小的珠子，名喚麒麟珠，是麒麟島不出之寶，麒麟珠藏於火山之中，大有鳳凰涅槃之意，但同時麒麟珠是麒麟島的脈搏，是整個島嶼的靈氣供給來源，一旦外借，靈氣滅，麒麟島亡，巨大的海浪與兇惡的火焰會吞噬島嶼上的一切。
因此麒麟珠下面的小字寫着，絕無可能。
如此一來，能強勢封鎖住師父魂魄的只有燃魂燈和麒麟珠，但燃魂燈現世，則妖魔盡出，人間覆滅，麒麟珠被奪，則靈氣消散，島嶼消亡，無論是哪個，都是殉千人萬人天下人的性命去挽回一個人的性命，任誰做了，都會被寫在修仙史冊上遺臭萬年。
蘇雨寧頹然放下書籍，卻還依稀生出幾分僥倖，或許師父當真是有感於師兄的家破人亡，又見古書上這些禁忌復生之法，因此纔多心費神提了兩句，畢竟師父是那樣的強大，靈力是那樣的深不可測，又會有誰能將師父逼至絕境呢？
待他走出閣樓，才發現門外已經天黑，徐步走到師父屋前，屋內燈火通明，顯然師父還未就寢，有心想敲門詢問，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在這樣的迷茫中蘇雨寧靜靜的在黑夜中守着。
門吱呀被打開，蘇雨寧愕然看着同樣錯愕的蕭滄玉，心底生出幾分慌亂，擔心師父誤會他鬼鬼祟祟的守在外面是有什麼齷蹉心思。
但蕭滄玉顯然並沒有這麼想，白色的衣服在月光的照耀下更顯清逸純淨，她自若的走過來，輕聲詢問：是不是守在門外很久了？
蘇雨寧咬脣，狠狠搖了搖頭。
蕭滄玉卻失笑了起來，“你的髮絲都潮了，想必站着已有一段時間了。”
被戳穿心事，蘇雨寧耳頸都燒了起來，但既然都已經被知曉了，蘇雨寧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的迎了上去。
“師父，弟子確實是站了有一段時間，卻不知師父爲何遲遲不入睡？”
“嗯，有些事情還沒有做完，況且近日心情不錯，不想錯過月色。”
“師父”、“雨寧”。
兩個人同時出聲，蘇雨寧笑了起來，“師父先說吧。”
“其實在白日裏，我還有些話想問你，倘若要你在天下人和爲師之間選一個，你當如何？”
少年斂了聲息，靜靜望着她，反問道：師父希望雨寧怎麼選？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蕭滄玉脫口而出道：選天下人。
蘇雨寧驀地握緊了拳頭，藏在寬大的衣袍裏，繃直隱忍，他早該知道師父會這樣選，他早就知道師父從未把自己看的重要，可真正親耳聽到她輕飄飄的做出選擇，蘇雨寧還是會覺得離奇的憤怒。
事有輕重緩急，人有親疏遠近，他蘇雨寧就算是遲疑猶豫，又有誰會指責他呢？
可爲什麼師父就能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呢？明明自己把她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甚至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倘若，”少年的眼神黯了黯，“我選師父呢？”
蕭滄玉的聲音幽遠又空靜，“那最終你什麼都得不到。”
這是□□裸的威脅，蘇雨寧跟在蕭滄玉身邊緘默不語，其實他沒得選擇，即便他冒天下之大不韙費心費力的去救師父，其實也只是折騰師父再爲天下人死一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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