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下楼的路太长,沈乘月懒得再爬下去,就晃悠着双腿坐在顶楼边缘,等待黑夜降临,等待繁星满天。
循环已不知多少日夜,這却是她第一次认真去看夜景。
京城的夜色一向很美,月色洒在沈乘月的身上,她伸手想掬起一缕月光,月色却透過她的指缝,洒在钟楼上,也一视同仁地洒在街面上。
她注视着楼下的街市,从喧嚣到安静,到空无一人,只偶尔经過一队巡街的兵士。
商贩们都归家了嗎?家裡有人与他们共进晚膳嗎?他们满怀希望地期待着明天嗎?
远方无数阁楼院落裡,万家灯火燃起,又逐渐熄灭。
天地广阔,便显得個人很渺小,她一個人的情绪也很渺小。
天地一片静谧中,沈乘月轻轻哼唱起了一支小曲。
兴致来时,又伴着哼唱跳起了一支舞,沒有目的,沒有观众,只为自己愉悦的一支舞蹈。
舞步凌乱,毫无章法。
她忽然有些想饮酒,可惜钟楼上沒有酒铺。
是個商机,她胡思乱想着,卖酒给登楼看风景的文人墨客,也是一桩雅事。
她在自娱自乐与胡思乱想中等来了初升的朝阳。
万丈霞光披下,沈乘月笑着闭紧了双眼。
她入睡,然后她醒来。
醒在沈府,月华院,芙蓉花帐当中。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她下意识想继续赖在這张床上腐烂下去,但她眨了眨眼,想起昨日的计划,還是一個鲤鱼打挺起了床。
不想死,就好好活着,不想认输,就努力去与天争胜吧。
自我厌弃的情绪已经暂时褪去,重新有了目标的沈乘月很快洗了脸,换了件轻便的衣物,用一根发带把头发简单束成马尾。
出门时,正撞见外间的丫鬟,后者面上惊讶之色难掩:“姑娘怎么自己起来了?”
沈乘月挑了挑眉:“你惊讶的是我会自己穿衣服還是会自己洗脸?”
“姑娘!”孙嬷嬷带着喜意的声音传来,“萧少爷来看您了!”
“我知道了,”沈乘月忽然笑了笑,褪去欢喜和愤怒伤心,对這個消息无喜无怒后,她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孙嬷嬷的语气——她竟为自己开心至此。她的声音裡带着微喘,想来是急着通知自己,還匆匆跑了一段距离,“多谢你了。”
孙嬷嬷被惊得有些结巴:“不、不必,姑娘客气了,通报一句算得了什么?”
沈乘月拍了拍她的肩:“我在府裡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姑娘……”
“我向你保证,我自己会撑伞的,绝不会過了暑气。”沈乘月晃了晃手裡的阳伞,扬长而去。
“是。”
沈乘月打着伞,沿着回廊缓缓而行,她急躁的性子已经差不多被循环磨平了。
“每一件小事,事无巨细……”
她默念着走過拐角,打眼便看到不远处紫藤架下,有几個丫头小厮在躲懒乘凉,偷偷聊着闲话。
“对了,小桃。”
這些人的闲话,要么被孙嬷嬷打断,要么就是沈乘月自己压根沒心思去细听。她心裡惦记着萧遇,惦记着循环,几乎沒再关注過别的。
這一次,她倒要仔细听听,月华院裡出去的小桃究竟是缘何成为了這群人的谈资。
她轻手轻脚地凑到近前,紫藤架上藤蔓茂密,几人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
大概是沈乘月今日沒有花時間在梳妆打扮上,出来得稍早一些,听這些人闲扯了些有的沒的,很是了解了一番府裡下人的人际关系,才听到有人提起小桃:“对了,大小姐院子裡撵出去的那個小桃,你们還记得吧?”
一個丫鬟接口:“怎么不记得?不就前阵子的事儿嗎?她怎么了?”
“听說被她爹娘给卖了。”
“卖哪儿去了?”
“還能去哪儿?她是因为偷盗才被府裡撵出去的,好地方哪儿肯收她?”
“你是說……”
說话的人压低了声音:“被卖进窑子了呗!”
有人发出细细的惊呼。
一旁偷听的沈乘月也怔了怔,无数次被自己略過的闲话裡,讲的居然是這样一桩事。
她一时忘了自己的目的,开始专心听起几人的对话。
“唉,谁叫她手脚不干净呢?”有人叹了一声。
“话不能這么說,”一個小丫鬟的声音响起,“也是可怜人,那种地方……她爹娘真是够狠的。”
“虽然都是浣洗丫头,但她好歹是大小姐院子裡的,年底赏钱比咱们都多些呢,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偷主家的东西?”
“听說是她娘病了,需要买药钱。她大概是一时起了歪心思……”
“唉……”
“我不明白。”一道清脆的女声插入他们的对话,打断了他们的唉声叹气。几人一惊,转头去看,才发现半蹲在紫藤架后的沈乘月。
“大小姐!”几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起身行礼。把“窑子”這种污糟话传到大小姐耳朵裡,被罚月钱都算轻的。
沈乘月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我不明白,小桃既是为了她娘才偷东西,她家裡怎么会忍心把她卖了?”
“……”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来当這個出头鸟,来回答這個堪称天真的問題。
穷苦人家卖個女儿有什么稀奇?在场也有两個丫头是幼时便被父母卖进沈府,签了卖身契的,只是小桃的爹娘心更狠些罢了。
而她们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对沈乘月這样一個备受宠爱、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来解释這些,她大概既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穷苦到這种程度,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女儿。
见他们不答,沈乘月以为是他们并不了解小桃父母的想法,也不再执着這個問題,转而问道:“小桃被卖到哪间窑、青楼去了?你们知道嗎?”
“……”
几個丫鬟小厮又开始大眼瞪小眼,沈乘月不耐烦了:“再不回答我就去找孙嬷嬷来,让她来审问!”
“是城西胭脂苑!”
“……都怕孙嬷嬷是吧?”沈乘月也算是借着自己身边嬷嬷的威势狐假虎威了一把。
几人噤若寒蝉。
“胭脂苑?”沈乘月眼珠一转,“带我去看看!”
刚刚报上楼名的小厮,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咚咚作响地磕了三個响头:“大小姐,求您放過小的這一回,您命人打我几板子也好,把我月钱扣光也罢,小的绝不敢带您去那种地方!”
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来,若把大小姐带进青楼,被老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他们的后果不堪设想。
“……”
见她不语,几人都跟着开始磕头,年纪最小的丫头眼裡噙着泪花,想来是真的吓得狠了。沈乘月只能摇了摇头:“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当我沒說過。”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蹭到的花粉。沈乘月从沒去過青楼,只朦朦胧胧地知道那裡大概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自己是不太敢只身前去的,而孙嬷嬷也必然不会同意带她去,說不定還会找祖母告状。
她开始思索该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倒是从沒想過,小桃的事到底该不该由她来管。
若只带最忠心、绝不会告密的大丫鬟兰濯和云沾前去……那也不行,她们两個又不会拳脚,万一出了什么事,反而把她们两個害了。
去找朋友?平日能与沈乘月一道游湖玩乐的闺秀倒不在少数,但她实在想不到哪一個是敢陪自己一道去青楼的。
沈乘月沿着走廊一边思索一边踱步,几個丫鬟小厮见她走远了,将将松了口气,却又见她折返回来,抛出了一個极重要的問題:“对了,小桃生得什么模样?”
“……”
几人沉默一瞬,开始七手八脚地给她比划:“她生了一张圆脸,身高大概到我额头這裡。”
“眼睛比我大一点。”
“手臂這裡有個疤。”
“嘴角生得上扬,看起来总有一点笑意。”
沈乘月看了最后开口的小丫头一眼:“說得這么详细,你和她关系不错?”
小丫头迟疑着点了点头:“大小姐,您要为小桃做主嗎?”
“做主?”沈乘月微怔,她只是听說了這件事,就打算去看一眼,至于看了這一眼后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她還沒有细想過。
她从来都是被宠爱、被保护的那一個,眼下被人一问,突然觉得自己在小丫头的眼裡被当成一個成熟可靠的大人了,干脆挺直腰杆,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是,做主!”
“您很喜歡小桃這個丫鬟嗎?”小丫头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您连她的长相都不记得……”
“唔,她偷了我的东西,我当然不喜歡她!”沈乘月觉得自己被问住了,她尚想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但是……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去看看嘛!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您要是真的打算为她做主,”小丫鬟突然激动起来,“我来给您带路!”
“好,你跟我来!”
“是!”
其他人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自己该不该阻拦,最终只是望着两人的背影,惆怅地叹了口气。
沈乘月也不去管他们,带着小丫头鬼鬼祟祟地准备从侧门溜出去,還提醒道:“听我号令。”
小丫鬟不明所以,但是胜在肯听话,闻言就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二、一,走!”
小丫鬟明明看着门口回廊下有两名侍卫,但听了沈乘月的话,再害怕也闭着眼睛闷头往前冲,不料正巧有個小厮手裡提着的木桶摔落,动静引得两個侍卫都看了過去,小丫鬟和沈乘月就从他们身后溜過。
成功溜出府门,沈乘月很满意自己新收的小跟班:“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彩珠。大小姐,我們這就前往胭脂苑?”
沈乘月打量着她的细胳膊细腿:“不了,先去找個人,我知道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是。”
“哎,对了,”沈乘月正要迈步,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萧遇是不是還在前院等着我呢?”
“萧公子?”小丫鬟看起来有些忧虑,毕竟沈乘月要去看小桃的行为看起来太像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了,她生怕节外生枝,怕大小姐打算去见萧公子,顺势就打消了這個念头。
但沈乘月很快就摇了摇头:“算了,让他等着吧,咱们去京城第一酒楼。”
杜成玉。
就在刚刚,沈乘月已经想到了一個合适的人选。
杜家公子喜歡她,且喜歡得比较盲目,大概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而在沈乘月吃喝玩乐的那段时日,已经摸清他此时此刻会出现在什么位置。
京城第一酒楼。
這家酒楼的名字取得就是這样直白,好在大厨的厨艺還撑得住场面,沒有让這個名字沦为笑柄。
沈乘月轻车熟路地摸上二楼,在窗边雅座一群白日饮酒的公子哥中揪出了杜成玉。
他听了她的来意,反应却不似她想象中那样痛快。
“這不合适吧?”杜成玉听了她的要求,面上有些为难,“要是被沈老夫人得知我带你去青楼,我這辈子怕是都沒有娶你的机会了。”
沈乘月拍了拍他的肩,贴心提醒道:“你本来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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