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沉痾
這年頭買一大堆水果,還記得配套送個水果刀的不多了。
王也翻翻水果袋子,心想,當初我這命還真是沒白給她算。
嘛,雖然他那次被甩到天上,整的灰頭土臉的。
王也住的病房是單人病房,除了他沒有別的人,進了屋,張楚嵐索性就脫掉了口罩,從水果袋子裏東翻西翻,隨便拿了兩個蘋果打算去洗漱間洗一下就吃了。
王也見此,嫌棄道:“你皮都不削。”
“這麼講究?”
王也搶過他手上的蘋果,強行改變張楚嵐的意願從袋子裏找出一個梨來。
張楚嵐疑惑不已。
王也撿起水果刀,削起梨來,理直氣壯:“我就會削這個。”
您沒這金剛鑽,就別攬這瓷器活啊。
張楚嵐無語,只見王也那異常笨拙的手法,這哪是削水果皮啊,那明明是在削刀削麪,把皮都給削成一塊塊的了,簡直浪費水果。
他求爺爺告奶奶,讓王也放過無辜的生靈,接過王也手裏已經被砍的坑坑窪窪的梨,苦逼地接任削水果的偉業。
王也嘲笑他:“你這手法也不行嘛。”
“這活以前都是寶兒姐乾的,她簡直無所不能。”
張楚嵐這話脫口而出,說完就停住了,他下意識瞥了眼病牀上的王也,見他臉上玩笑的神色立馬收了,垂着眼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王,你別想太多,不是你的錯。”張楚嵐不知所措,向來心思玲瓏的傢伙,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對王也,只能埋頭繼續削那個已經慘不忍睹的梨。
“馮寶寶的事你知道?”
“我都知道。”張楚嵐嘆了口氣,“納森島事後我被一個陌生人攻擊了,他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簡直就像是一陣風,而且”
他擡起頭,見疾病纏身的王也,斟酌片刻,說道:“我懷疑襲擊我的人和盯着你的人是一個。”
“老王,既然八奇技的前輩們沒死完,你覺得做這些事的會是誰?”
阮豐在失蹤之前,一直呆在納森島,加上他有巴倫這個徒弟,巴倫所展露出來的六庫仙賊的手段跟他們所遭遇的完全不一樣。
端木英據馬仙洪和曲柯探測的結果,已經確定在呂家了,按照呂家所展露出來的明魂術的手段也不可能。
那就只剩下當初甲申之亂從始至終就沒出現的周聖和被術字門追殺時憑空消失的谷畸亭。
王也:“是谷畸亭?”
張楚嵐點點頭:“能影響氣局的我想也只有這位前輩了。”
“那劫走馮寶寶的也是他了。”
張楚嵐說:“所以我說,不怪你,莫說你了,就算是我當初也差點死在納森島了。”
王也沉下臉,張楚嵐見狀輕鬆地開了個玩笑,說道:“害,哪裏死的了,我這可是禍害遺千年。”
“我身上有神明靈,可以解構一切靈炁結構,換言之就是讓一切異能無效化,當年無根生就是靠着這種能力一掌拍碎了左若童的逆生三重。所以按照常理,一切攻擊於我無效,我是不會死的。”
“可是這個人卻很清楚神明靈的情況,換了一種方法,用普通人的方式將我殺了,爲了防止我復生,將我肢解了。”
那真是一段過於痛苦的回憶,現在想起來,他仍然覺得渾身作痛,比起碧遊村時原始蠱毒殺的經歷,還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去死要來的可怕得多。
王也緊緊攥着張楚嵐的手,力氣之大,害得沉湎於痛苦回憶的張楚嵐沒抓住手上的梨,梨就這樣掉到了地上。
張楚嵐嚇了一跳,俯身去撿,沒注意到手中的刀,結果鋒利的刀刃割破了王也的手背。
汩汩鮮血順着王也蒼勁有力的手滴落到地板上,點上了豔麗的顏色。
張楚嵐立即抽出幾張紙摁住了他的傷口。
張楚嵐不知道要不要多此一舉地問他疼不疼,王也卻是不敢問他疼不疼。
問什麼呢?事情都過去了,再問只是徒生撕掉人家好不容易好的傷疤。
王也長舒一口氣,故作平靜地問:“然後呢?”
張楚嵐撿起梨,去洗手間洗了洗,將其放到病牀邊的牀櫃上,專心爲王也訴說這段經歷。
“然後我被救了,能將碎成那個樣子的人,拼起來,我肯定這手段非雙全手莫屬。”
“這個人不可能是當時失去了記憶的呂良,所以,我推測這個救我的人是曲桐。”
“但曲桐之前明明要殺我,爲什麼忽然轉了性子要救我呢?後來徹底回國後,我偷偷去了全性找到了金鳳婆婆,確定了殺我的人就是谷畸亭。谷畸亭當時是三十六義除無根生外,唯一一個出身全性的前輩,據金鳳婆婆說他之前就一直是無根生的左膀右臂,是無根生在成爲掌門之前就陪在他身邊的人。但谷畸亭沒有外界說的那麼良善,不比金鳳婆婆,他就是個純粹的全性,爲了求知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當初他就是爲了探究無根生的神明靈才留在他身邊的。”
王也推測道:“所以,他殺你也是獲得神明靈?”
可張楚嵐竟然說“不知道。”
“殺了我是沒辦法獲得神明靈的,我想,他用盡手段、費勁功夫也要殺我,可能就只是爲了殺了我而已。”
“可他爲什麼要殺你這個和他無冤無仇的人?”
“因爲神明靈。”
張楚嵐至今無法忘記瀕死時刻,背後提着刀的殺人者的眼神,明明殺人和動手的是他,他卻困惑又憤怒,非要至一個無辜的後輩於死地。
張楚嵐捂住頭,說:“谷畸亭爲了神明靈,所以一定要我死。”
“那曲桐估計也是爲了神明靈,一定要我活着。”
“神明靈是無根生的先天異能,但寶兒姐給了我,這玩意竟然融合了我本身的靈炁融合成了我後天的異能。”
“我生它存,我死它亡。”
“所以,我死了曲桐沒辦法拿到神明靈,我活着她也拿不到。只有讓我活着主動剝離神明靈,纔有可能獲得這個東西。”
生生剝離自己的異能是什麼下場,誰也不知道,史書上也沒人記載有哪個異人把自己異能剝離的。
且不說願不願意,只說能不能。
異能又不是客觀外在的實體,它產自異人的靈炁,根據不同人的功法和靈脈而呈現出不同的異能,要把一個本身就存在於身體之中的技能剝離出去,簡直是荒謬。
但是,又並非不可能。
畢竟,連馮寶寶這樣的死人都能做成人造的神明,還有什麼超乎常理的事做不成。
王也皺眉,疑惑道:“可你憑什麼要主動剝離神明靈,冒未知的風險?”
張楚嵐苦笑道:“是啊,憑什麼?”
曲桐救了他,就那麼篤定他一定會主動獻出神明靈。
爲什麼?
很簡單,是人就有軟肋,只要拿住一個人的軟肋,就沒有做不成的事。
而,馮寶寶是張楚嵐的軟肋,這件事他不管藏得再深遲早被人發現。
所以,他自了解到這一切後就意識到絕對不能接近馮寶寶,只能把馮寶寶丟給王也,偷偷在外圍保護兩人。
卻沒想到,谷畸亭橫插一腳,帶着所謂八奇技的複製品,把馮寶寶劫走了。
這一作爲推翻了之前張楚嵐之前的思慮。
因爲之前在納森島上兩人完全相左的作爲,讓張楚嵐先入爲主的認爲這兩個人至少是道不相同的敵手,所以把曲桐之前的作爲完全割裂地來思考,沒有考慮過一種可能。
曲桐和谷畸亭本來就是一夥的!
兩次暗殺的經歷放大了張楚嵐自己的感官,讓自己以爲自己很重要,是被那些暗處的大人物虎視眈眈的對象,整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活着,每天掐着手倒數自己的死期。
忘了他張楚嵐從始至終都只是個小人物,怎麼配做事件的核心人物呢?
這件事的核心有且只有馮寶寶一個人。
當年的甲申之亂也好,如今成仙的霍亂也好,爲的只有這一個人。
曲柯告訴他馮寶寶現在並不完整,稱不上一個完整的“神明”,她是復活的死人,自復生以來魂體就是一片空白的。
現在支撐她活動的不過是軀體意外產生的自我意識和他人注入的全新的魂體,但是畢竟是人造的東西,馮寶寶依舊需要人類原生的魂體,而這一切恐怕就藏在馮寶寶父親無根生原生的“神明靈”裏。
他和寶兒姐尋找了這麼久,卻不知最接近真相的時候竟然是那個電閃雷鳴、屍山血海的夜晚張懷義把神明靈還給寶兒姐的時刻!
如果,曲桐是爲了成仙,就必須先讓馮寶寶成爲完整的神明,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把本屬於馮寶寶的神明靈還給她。
所以,曲桐爲神明靈留下他的命是爲了馮寶寶,不管他的軟肋是不是馮寶寶這個人,他的神明靈,曲桐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獻給馮寶寶。
而巧就巧在,無論王也和曲柯問多少次,張楚嵐都願意爲了馮寶寶一個虛無縹緲的願望,殫精竭慮、肝腦塗地、無怨無悔地選擇搭上自己的一生。
這!就是他的命中註定!
張楚嵐看着王也眼裏滿含着擔憂和心疼,爲他的傷痛躊躇不前,小心翼翼的樣子,卻想到當初在龍虎山羅天大礁上尚未沾染凡塵、只是爲天下生民而下山趟渾水的小道長。
他心想,老王啊,這就是你不讓我選擇的人生嗎?
辜負了你的一片好心,還真是抱歉啊。
“老張,你怎麼哭了?”
王也不知所措地去擦張楚嵐滾落的眼淚,卻不想自己手上還帶着血,糊了張楚嵐一臉紅,彷彿那血不是他的,而是張楚嵐的。
張楚嵐臉上帶着血、混着淚的模樣看的他心驚肉跳。
張楚嵐勉強掛上笑,和往常一樣和他開玩笑:“忍不住感動了唄。”
“有什麼好感動的?”
“叔叔您找我這麼久,我哪能不感動啊。”
“少貧。”
張楚嵐哈哈大笑,將那塊梨分成兩半,放下水果刀,從牀櫃上抽了幾張紙,將自己臉上的血淚擦得一乾二淨,拿起水杯,跟王也說:“給你倒杯水吧。”
王也覺得他在發神經,那水明明一口都沒動呢,張楚嵐卻難得執着起來,非要孝敬他。
王也心想,算了,讓他折騰得了。
擺擺手,讓他快去快回。
張楚嵐屁顛屁顛地拿上水杯,帶上門,在王也以爲要關住房門時,又露出一個腦袋,酸唧唧地誇獎他:“老王啊,你人也太好了。”
所以,這樣好的你,還是不要再牽扯進去了。
前方不再是羅天大礁、碧遊村、唐門、二十四節谷、納森島這些看得到盡頭的東西,而是比甲申之亂更恐怖的東西,是名爲貪慾和妄念的深淵啊。
張楚嵐的眼睛和馮寶寶越來越相似的,一致的神瑩內斂,看得王也晃神。
“滾滾滾。”他擺擺手。
張楚嵐笑着又一次應道:“得勒。”
張楚嵐走後許久也沒回來,王也偶然發現原本放在牀櫃上的口罩不見了,只留了一對“分離”的梨。
他忽地意識到了什麼,拄着柺杖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房門外跑,結果被門外一個囂張臭屁的半大小子給攔住了。
小屁孩兒推給他一個水杯,從頭到尾掃了他一遍,也不管王也要說什麼,自顧自地自我介紹:“我是雙全手的繼承者呂良,來給你這個病秧子治病的。”
王也怔愣地接過水杯,發現杯中的水,剛剛好是可以入口的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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