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的状况真的是不好。
她从来都不怕死,只是有时候会怕疼。
如程牧阳和自己這样的人,能享受旁人想象不到的生活,就有必然的准备,随时失去生命。
如果這個叫宁皓的人,始终沒有找到传送消息的方式,很可能他就要死在這裡。所以,刚才真的是抱着必死的打算,和自己缠绵嗎?
她找不到答案。
她的感情過往很单纯,只有過沈家明。那时的她沒有倚靠,沈家明却生活顺遂,過着她曾渴望的生活。所以沈家明对那时的自己,吸引力是不可抗拒的。
而程牧阳却不同。他从毫不相干的世界出现,却跨越了灰色地带,直接走进自己的世界。
沒有任何犹豫,也从来沒有给她選擇的机会。
就這样過了快三個小时,海上终于有救援的信号灯光。
南北拍了拍程牧阳,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他。程牧阳从刚才装着耳内无线电接收机的防水袋裡,找到信号笔,交给南北:“拿着這個,到岩石上去用。有人来了,记得,要用法语和我說话。”
南北点点头,现在是全线封锁的敏感时期。两人的交流,最好能避开无关的人。
她强撑着小腿的伤,站起来,爬到岩石上。
此时风浪已经小了不少,救援船沒有轻易靠岸,放下了一個小型救援艇。
程牧阳在救援艇到来前,让南北穿上自己的长裤。又让她把防水袋裡所有枪械子弹和微型炸弹都扔到海裡,只留了护照和一把普通的刀,南北开始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待到两個菲律宾人上岸后,她才算懂了。他们一個拿枪比着他们,一個开始利索地搜身。
像是怀疑两人的身份。
程牧阳倚靠在岩石上,配合地递上刀,用菲律宾语简短地說明了几句。虽然英语也算是菲律宾主要沟通语言,可真正让人感到亲切的,却仍是地方语种。
果然,救援人有些卸了防备,弯下腰和他交谈起来。南北跟在他们身侧,听不懂两人话,只在那個菲律宾人抬头打量她时,笑了笑。
游艇上還有两個人,看到程牧阳浑身的伤都是自然造成,两個人又如此狼狈,也就沒再怀疑,用枪比了两下,带着他们上了救援艇。
“你刚才在說什么?”她小声,用法语问他。
幸好两個人都在比利时住過,总有适合沟通的语言。
“說我法国的华裔,带着缅甸籍的太太渡假,可惜碰上了暴风雨。”
两個菲律宾人仍旧小声嘀咕着什么。南北不大放心,低声追问他:“他们在說什么?”
他仔细听了两句:“在骂人。台风天气,還要出来救援外国人。”
送到大船上后,船上的医生還特地检查了他们的伤势,南北的腿只是伤口太长,倒是不深。程牧阳的后背也是如此,沒什么太大的危险。那個救援医生看到程牧阳的手倒是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和他說着什么。期间,看了几次南北,她听不懂,仍旧坐在他身侧安静地听着。
她似乎从医生的說话情绪中,猜到了什么。
救援船上的布置都不是讲究,甚至谈不上什么摆设,就连两個人坐着的地方,床单上都有淡淡的有色痕迹。分不清是沒洗干净的血迹,還是什么污渍。
他的体温,又随着夜幕降临,高了起来。
医生只给他拿来袋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挂在床边的架子上。临走了,终于想起来问他要东西,程牧阳从黑色的防水袋裡,拿出一本护照。
医生又指了指南北。
程牧阳解释了两句,反正是天灾,怎么說都可以。
到深夜,有人来给程牧阳做例行公事的登记,顺便告诉他,台风实在太大,临时停靠在附近的岛边,等风停了再走。
那個人顺便把护照,還给了他。
等人彻底走干净了,她终于伸出手,去试他的温度。
仍旧在低烧。
“习惯嗎?”他用左手,把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
南北真是累急了,顺着他的手势,很放松地靠着他。
“你以为我一直养尊处优?”她轻轻打了個哈欠,“其实,我小时候跟着小哥哥,哪裡都住過,是個野孩子。”
“我知道,”他近乎耳语地,逗她,“刚才在岛上,见识過了。”
她脸有些红,丢开他不规矩的手。
這样的气氛,终于让人能喘口气。
南北也终于有机会,装作不经意地关心他:“你的手,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程牧阳想了想,“应该以后锻炼的好,能用用勺子,筷子都有难度。還好,我左手和右手一样,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噢了声。
過了会儿,又问他:“穿衣服可以嗎?”
程牧阳忍俊不禁:“可以,生活尚可自理,就是自卫能力,小幅度下降。”
她的视线落在他包扎完好的右手上:“說不定佛祖是觉得你杀生太多,要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屠刀,并不是真正的‘刀’,”程牧阳倒是顺着她的话,說下去,“是妄念,迷惑,或是执著。有這些才有恶念,恶语,甚至是恶行。”
南北在他肩头,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势:“好长的话,說简单些?”
“执迷不悟,”他笑一笑,声音倦懒,“這才是根源。不管是身份、地位、财富,還是美人,总要付出些代价,比如這只手。”
他說的坦然。
南北把手轻放在他的那只手上:“怎么会伤這么深?”
“来不及用工具,”程牧阳的声音,低下来,“再慢一步我們就会被炸死,一只手换两條命,很合算。”她抬高视线,端详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沒說话。
過了会儿就缩起身子,钻到他怀裡。
程牧阳很快就睡着了。
她关上灯,只有月光从顶窗透进来。程牧阳躺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裡,南北半梦半醒的时候,总能感觉他有时会动一动手指,在自己手臂上摩挲片刻,然后再继续睡下去。
這种动作,像是下意识的。
她靠在他身上,两個人穿着的都是菲律宾人提供的棉布衣裤,颜色偏深,倒像是情侣装。虽然在换衣服前,她用热水给两個人都擦了擦身上的污渍,却沒有彻底清洗過,有些味道并不是很好闻。
她抽抽鼻子,很羡慕他能睡得這么踏实。
看那袋子药水快要用完了,她轻轻按住他的左手,把针拔了下来。
她回国后,有很长一段時間在缅甸。他们无论做工,或是农闲,都喜歡穿拖鞋,总有人說是因为天热、雨水太多,或是太過贫穷的原因。
其实,只是为了拜佛方便。
就如同出家人会削发赤足,信佛的人所追求的,都是“上可知天,下可会地”,对佛祖坦诚内心。佛堂外,瓷砖地面常因骄阳而滚烫,走上去都落不下脚,可却沒人违背這個习俗。
這就是他们的信仰。
而她在那裡,从沒拜過任何佛。
不是不信,而是太信。她第一次见到吴成品的时候,就对他說過纵然双手血腥,但总要有個底线。她還說過,不要瞧不起缅甸這個国家,他们的仰光大金塔,立在那裡两千多年,肯定会去照应自己的子民。
她一直相信,所谓的因缘果报。
而她也听得出,程牧阳刚才說的话,也是這個意思。
只不過他是在說他自己。
程牧阳睡了两個多小时,醒過来。他以为她睡着了,沒想到在试图挪动身子的时候,南北忽然就睁开了眼睛:“醒了?”
“你沒睡?”
“你睡,我怎么敢睡,”她捂着嘴巴,忍不住轻轻打了個哈欠,“我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不管怎么說,现在是敏感时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還记得,在缅甸时,那些反政府军和政府军的对峙,也非常激烈。
绝不亚于非洲的局部战争。
那时候,她和哥哥谈起這些事,总会唏嘘。自己人和自己搏杀,在任何一個民族,都是让人遗憾的。绑架,砍头,谈判,最后的结果都是为了小部分人的利益。
“那些人内斗时,最恨的,其实是插手的外国人,”南淮半蹲在她面前,用刀给她削甘蔗吃,刚才砍下来的甘蔗,汁水甜腻,“如果你以后碰到了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要参与。”
她张开嘴巴,吐出嚼碎的甘蔗渣,很听话地嗯了声。
“如果在我們的势力以外,不小心卷入了這种局部战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道你是谁,”南淮把削下来的一块甘蔗,继续喂给她,“我不怕花钱换回你,也不怕亲自动手,怕就怕无论花多少钱,流多少血,都换不回你。”
那时候,南淮的话,她真的记在了心裡。
可却从沒想過,自己真的在陌生的国度,碰上了這种事。
就算程牧阳再机关算尽,也沒有料到菲律宾能够突然内战。
所以在进入法国领事馆之前,他们都是危险的。
“我們现在坐的是政府的救援船,危险会小很多,”程牧阳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而且他们已经和领事馆沟通過,保证会把我們安全送达。”
虽然两個人交流,都是在用法语。
但毕竟是在菲律宾救援船上,還是小心些好。
天亮时,和程牧阳最投机的那個救援人进来,交待了两句,意思是快靠岸了。两個人身无长物,就连衣服都是对方友情赠送的,所以不用准备,只等着下船。
那個人把护照還给程牧阳时,說程牧阳的信息還在和法国领事馆核实,需要临时在附近岛上登錄,暂住几日。程牧阳笑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菲律宾语說:“沒問題。”
台风终于离境,风和日丽。
两個人走上甲板,南北轻轻吸了口气。忽然一声闷响,身侧低头点烟的菲律宾人,骤然软下身子,倒在了地上。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程牧阳轻声說:“别动,有狙击手。”
他說完,擦着南北走出半步,将她挡在了狙击范围外。
沙滩上站着两個年轻男人,一個仍保持着射击姿势,另一個则摘下射击镜,对身后說了句话,不远处树丛裡马上走出四十几個菲律宾人。喷漆伪装的小口径步枪,丛林迷彩,标准的作战装备。
“内行?”說话的人上半张脸缠着白色绷带,遮住了右眼,竟能听得懂他们低声交流的语言,“這附近有四個狙击手,你们的胜算不大。”
那個人示意他们双手抱头,走下船。
程牧阳沒有答话,用脚翻過那個菲律宾人的身体,看了看他的脖子。同一時間,南北也注意到了那人脖子上的异常,中枪的位置不是子弹,而是一根细针,在阳光下晃着细微的光。
“是麻醉,”端枪的人,嗓音倒是干净,用菲律宾口音的英语說,“药效三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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