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万羽
這绝不是什么暴发户派头,也不是钱多脑袋烧坏了。万羽楼宣称如此布置只为两字——幽静。而世上人都清楚,這两個字该换作“隐秘”。
每座万羽楼都有若干主楼,那是“主人”居住之所。主人想见谁,自然有一套马车接入楼裡。来来去去,无论主客,旁人连一根头发都见不着。
而每座主楼都配有一個“大伙计”,這位伙计不负责端茶倒水,而是手持刀棒,终日在楼下打转,看管进出。进,未经主人允许,苍蝇蚊子也进不得一只;出,不劳主人吩咐,任何消息风声都不得走漏出来。
主楼周围還有四座角楼分立四方,上面也各有伙计巡视。硬弓强弩,一应俱全,一旦有人胆敢靠近半步,立刻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防卫如此严密,万羽楼虽处闹市之中,却有如世外桃源一般与世隔绝。說得通俗点,只要进了万羽楼,无论在裡面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晓。
如此好去处,世人自然趋之若鹜。就算裡面那些茶点贵比黄金,也照样天天客满。万羽楼裡什么都贵,而最贵的莫過于裡面的消息——越有人想保密,就越是有人想知道。
本来以万羽楼实力之雄厚,防卫之严密,就算侠会也未必有法子窥探其秘。可谷月天却偏偏有他独家的门路。
“咚咚咚”,三声冷冰冰的敲门声准时响起,打断了谷月天的思绪。他把灵石往怀裡一收,两只大皮靴从案子上拿下来,坐正了身子,沉声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這個少年,正是青云城裡唯一能探听万羽楼消息的人。
這少年骨瘦如柴,貌不惊人,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让人一见难忘。他半年前从西边過来,领着個傻子哥哥,住在南巷卤水沟子一带,混迹在众多乞丐流民当中,除了阴沉寡言之外,也沒什么出奇之处。可這個少年突然有一天找上他,說有办法探听万羽楼裡的风声。谷月天当时大笑了一场,把他当作傻子随口打发了。
要知道青云城的万羽楼虽只有一座主楼,可那大伙计人称“铁手张”,端的是城裡一号响亮人物,不知多少贫苦人家倚仗他止住小儿夜啼。一双满是尖刺倒钩的精钢铁手,常人莫說挨上一拳,就是轻轻拍上一下,也要落個皮开肉绽。
谁知铁手张狠,這少年更狠。少年装作一個初来乍到的无知乞儿,冒冒失失地跑到万羽楼大院的墙角睡觉。铁手张半点也不客气,過去赏了他两個大嘴巴,一脚踢過街去。而在周围人眼裡,這小乞丐就像是一個白痴发起了牛劲,从此风雨无阻天天都去墙边睡觉。铁手张每次都打得他皮开肉绽,倒地不起。可這白痴乞儿浑劲冲天,竟豁出一條贱命和铁手张耗上了,拿自己的皮肉与铁手天天较量起来。就算被打折一條腿,第二天他也照样爬着报道。
铁手张再狠,总不能当街杀人,也不能在周围百姓的注视下成天殴打一個孩子,一来二去,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了。反正這院墙与角楼還隔着几十丈远,他一個白痴乞儿又能怎样?
可這乞儿一点也不白痴,反倒天赋异禀——不是命硬抗揍,而是六识敏锐,机灵過人。虽然隔了很远,却总能捕捉到不少风声。
经此一事,谷月天对這少年刮目相看。此子不但心机深沉,而且够狠。对自己都能狠到這种程度,对旁人自是不消說,杀人放火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谷月天从此与他定期相见,二人明码标价,买卖万羽楼漏出的风声,半年多来倒也合作愉快。只是這一次他来找這少年,为的却不是万羽楼中的消息,而是一件让他日思夜想的大事。
谷月天指了指边上的凳子道:“坐吧。”
少年一如既往沒有坐下,只是倚靠在墙边,似乎在等什么。
谷月天戴上一副手套,小心翼翼地从口袋裡取出一個小袋子丢在案子上,道:“老规矩,這东西到了你手,就和我再沒半点关系。你若要用,须得避着侠会。”
少年拿起袋子打开闻了一闻,点了点头。
谷月天不由得心中一叹,這袋子裡装的是一种罕见的毒药,名叫“血沸”。人一旦服食后,全身血液沸腾如煮,死得苦不堪言。只是很少有人拿它当毒药使,太過稀少不說,此药味道刺鼻,和水后殷红如血,要想毒死人,除非是按住了往嘴裡硬灌。那样的话用砒霜岂不便宜省事得多?因此這药多是稀释后用于折磨报复,乃是公门中逼供的秘宝。别看只是一小袋,谷月天着实花了不少心力财力。
這半年多来,谷月天仅凭万羽楼的风声就获利不少,自然也不曾亏待了這少年。只是少年很少收银钱报酬,而是经常索要一些害人的药物。一开始是些迷药麻药,后来便渐渐转为霸道的猛药乃至毒药,而最近的几個月,便定为血沸了。少年自己不說,谷月天也沒去追问這些药的去向,反正只要不跟他扯上关系就好。
少年把袋子收进怀裡,头也不抬地道:“最近万羽楼很冷清,沒什么人。唯一的消息就是三天前有一人只匆匆住了半日,见了一個客人。那客人走时,车上多了一些药味,似是丹药一类……”
“药味?青云国可不是交易药材的好地方……”谷月天沉吟了一下,脑子裡想的却全是另一件事。他犹豫片刻,终于从怀裡取出一物,道:“你闻闻這個。”
少年接過一看,那是一块手帕。料子是上好的素绢,上面绣着花鸟图案,一看便是富家女子所用。谷月天一個彪形大汉拿出這么一件东西委实有点不伦不类,可少年半句也沒有多问,只是低头闻了一闻,道:“淡淡的脂粉味,品质不俗,应该是個不喜歡浓妆的大小姐。但我对胭脂水粉沒什么研究。”
“当然不是让你闻胭脂水粉,你对药材那么熟悉,能不能闻出什么?”谷月天不动声色地道。
“药味?”少年又仔细闻了闻,开口道:“嗯,虽然很淡了,但有曼陀罗花的味道。還有一种,嗯……应该是生乌草。”
“当真!”谷月天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但问出這样一句废话,已经說明他此时心情的激荡。他呼地一声长出了一口气,仰头靠在藤椅上,望着天棚,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過了一会,瞥见少年要走,谷月天這才出声道:“血沸,這是最后一次了。”
少年闻言转過头来,冰冷的目光似是询问。
谷月天摇了摇头道:“那东西十分稀少,哪能应有尽有?這些日子我用尽了各种门路,再這么下去就要惹人生疑了。以后你若是還要,只有自己去弄了。”
少年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去哪弄?”
谷月天嘿嘿一笑道:“万物皆有价码。你又沒有劳什子侠会身份,只要有钱,弄点毒药有什么难的?眼下,我手头就有一笔大买卖,只要你帮我一個忙,真金白银不在话下。就看你敢不敢冒点风险了。”
少年的目光偏了一偏,也不置可否,便转身离去。
陋室之中,又剩下了谷月天一人。良久,他忽然叹了口气,略有些失望地喃喃道:“這小子深藏不露,心机难测,只怕也不好驱使……罢了,倒不如用用那個傻气冲天的小子。”說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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