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加登伯爵进入书房时，罗伊正坐在书桌前，他請伯爵落座，亲切地问候了伯爵及家人。
“辛西娅可好？”
加登伯爵听罗伊问到辛西娅，心中暗自欢喜，连忙回答：“感谢陛下惦念，辛西娅很好，她最近在学习绘画，有机会說不定可以替陛下画幅画像。”
罗伊闻言一笑：“新年舞会的时候，王妃邀請我去肯特尔城堡与他们共进晚餐，我一直希望能邀請辛西娅同去，可惜這几個月一直战事不断，沒能成行。”
肯特尔的王妃就是罗伊兄长乔治的妻子。乔治将王位传给罗伊后，罗伊将肯特尔封给了乔治。那之后，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乔治很少到王宫来，都是罗伊去他们在肯特尔的庄园探望。罗伊是遗腹子，出生前父亲就過世了，母亲生他的时候又难产而亡，因此他仅有的亲人便是肯特尔亲王一家。带辛西娅去肯特尔城堡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加登伯爵明白這句话的意思，笑着說道：“辛西娅也时常惦念陛下，然而她明白陛下应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罗伊点点头：“辛西娅是位好姑娘。”說到這裡，他忽然话锋一转：“說起战事，我今天其实還有件事要和伯爵商议。最近战事频繁，国库入不敷出，我在计划召集议会讨论税收政策，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加登伯爵暗自吃了一惊。税收改革是大事，他之前居然一点风声都沒听到過。然而又一想，一点风声都沒走漏的事情罗伊居然這样坦率地拿出来跟他說了，這便是给了他一個信号，把他当作自己人了。
這一任君主虽然无能，但凭王室在圣光城的威信，能跟王室走得近仍是一件好事。加登伯爵思绪飞转，谨慎地问道：“您的计划是什么？”
罗伊将改革的大体思路讲了，加登伯爵又问道：“這件事您与鲁尔伯爵商议過嗎？”
罗伊点点头：“這個方案是与鲁尔伯爵讨论出来的。”
加登伯爵心裡有了底。有鲁尔伯爵参与，這個方案不会是年轻的君主头脑一热，心血来潮的产物。
加登伯爵收回思绪，见罗伊微笑着感激地向他点头示意，便知道這個头出得值。他算盘打得很精明。他這会儿出头，也不過是六大家族之一，若是剩下五個有超過一半反对，這個议案還是不能通過，至于那笔协助金，辛西娅嫁入王室也是要陪嫁的，以罗伊的性情，大概率在领情之后不会让希尔德家族再破费，這样算来他什么也沒损失，就获得了王室的好感。
加登伯爵表态之后，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也同意。”终于，一個声音再次打破沉寂。众人有些吃惊地望過去，說话的是舍曼的女伯爵，麦迪逊小姐。
麦迪逊小姐出现在会议厅的时候，不少贵族就暗自吃惊，麦迪逊家族這一代只有這么個女继承人，议会由她代表舍曼郡出席倒也說得過去，只是议会从来沒有女士出现，她坐在這裡，显得十分突兀。
她這一开口，就更显得突兀。加登伯爵同意议案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她对此表示支持，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众人心中纷纷猜测，她是想通過此举，拉近与王室的关系，借王室的帮助拿回自己在领地的权利。只是现任君王懦弱，不知道日后敢不敢帮她出头。然而她敢在這时候发声，不怕得罪其他家族，就凭這份胆气，也足够让未来想压制她的人掂量一下。
麦迪逊小姐接受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坦然自若。她刚才就一直在权衡，這种时候，她不想做第一個站出来的人，那样要承担的风险太大，她的分量恐怕也不够改变局势。她在等。如果罗伊真的有本事在她之外說服其他大家族出面，她不介意为罗伊增加点筹码，也给剩下的家族一点压力。
她猜得到加登伯爵出面的原因，這并不是最理想的状况，她在其中也沒有看到君王让人安心的能力，然而她還是决定赌一把。
已经有两票赞成，這会让接下来表态的贵族更加尴尬，坎贝尔公爵站出来，道：“扩充军队需要资金我支持，并愿意捐赠300金币，然而改革后的税收政策很难保证王室不干预贵族封地的财政，這不符合契约精神，恕我不能支持。”
所谓契约精神，便是封地领主向国君效忠，而国君保障领主权利不受侵犯的双向约束條例。這些條例并沒有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是千百年间形成的习惯，也是圣光城王室与贵族的立身根本。
由于沒有具体法律條款，罗伊沒有办法拿出依据反驳坎贝尔公爵，他明白此刻如果在這件事上引起争论，形势对他不利，因为他這個提案原本就不符合贵族利益，讨论下去，很容易激起贵族们的反对情绪。
坎贝尔公爵這句话让形势发生了逆转。原本加登伯爵的几句话大义凛然，完全是在道德绑架，让众人下不来台。而坎贝尔公爵以三百個金币的代价，表明了自己保卫圣光城的决心，为反对议案留出了空间。
他這一表态，阿尔塞伯爵立刻表示：“我也愿意捐赠三百金币，然而契约精神需要得到尊重，新税法我不支持。”
跟日后年复一年的税金比，這三百個金币的代价实在算不了什么。
帕克家族与王室的姻亲关系众人心知肚明，见他這样表态，几乎已经确定這次税制改革不可能成功。其实如果不是加登伯爵和舍曼女伯爵各怀心思，君主在這件事上可能根本得不到支持，他们不愿表态就是不希望出现对君主一边倒的反对状况。
如今只剩下两個人沒有表态了，奥威尔伯爵和杜克公爵。杜克公爵由于年迈，很少参与政事，然而這次国王召集的议会，他不能不来，从入座之后，他基本就在打瞌睡。奥威尔伯爵在這件事上立场尴尬，若不是他庄园出了事，罗伊未必会想到今天這一出，他不便表态，只好悄悄唤醒坐在旁边的杜克公爵：“公爵，您怎么看？”
公爵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看着周围好大一圈人，一时沒反应過来：“我怎么在這裡？”
众人不由感叹，公爵真是老糊涂了。
出现這种情形，罗伊倒沒觉得被冒犯，反而好脾气地解释道：“公爵，您是来参加议会的。”
老公爵反应了一阵：“哦对，议会。议题是什么？”
众人也不知他是耳背還是睡過去的太早，纷纷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罗伊微笑着将提案內容大体解释了一下，又道：“现在的情形是两票赞成两票反对，您怎么看？”
老公爵听罢，忽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怎么看？我当然赞成！圣光城面临這么大的危机，你们這些蛀虫一個個居然只在意自己领地那点收益，你们对得起你们祖先在战场上争得的荣誉嗎？”他說到最后，几乎是指着那些贵族的鼻子在骂。
贵族们闻言，脸色精彩纷呈，却沒人敢站出来反驳。所有人裡面，只有老公爵是跟着现任君主的爷爷上過战场的，他见识過老国王的铁血手腕，对王室的感情与现在這些贵族都不同，他真正明白对君主的忠诚应该是什么样子，看到现在這些贵族跟君主讨教還价甚至不惜让君王为难的情形，不禁义愤填膺。
奥威尔伯爵后悔不迭，他此刻进退两难。老公爵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现在是年纪大了，换成年轻的时候，恐怕就不仅仅是叫骂這么简单了，這会儿恐怕连剑都□□了。他十分想提醒老公爵一句，他们现在的君主不是老国王，不值得他用鲜血去捍卫。然而這话对君主实在太過冒犯，他不能說出口。
奥威尔伯爵知道，這件事他是最沒立场反对的，然而他又心疼以后每年多出来的税金，也怕因這关键的一票进一步得罪其他贵族，然而罗伊之前在他的税务問題上一再忍让，其实埋下了不少伏笔，他此刻维护了贵族的利益，到头来在這件事上吃亏未必有人替他出头。会议厅裡的目光都落在奥威尔身上，他知道他此刻不說些什么是不行了，权衡再三，终于還是投下了赞成票。這样一来，就便变成了四比二。
六大家族全部表态，如今便是其他贵族的投票時間了。在鲁尔伯爵的主持下，贵族们对新税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实结果在六大家族表态时就已经基本确定，小贵族自然不愿得罪自己的领主。
出乎意料地，本来无人看好的改革方案居然在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和老公爵的搅局中通過了。
议会散会，贵族纷纷走出会议厅，各怀心事。
阿尔塞伯爵走到鲁尔伯爵身边，低声问道：“鲁尔勋爵，這次的改革方案您事先知情嗎？”
鲁尔伯爵顿住脚步，看向阿尔塞伯爵：“陛下与我讨论過。”
阿尔塞伯爵有些不满：“這么大的事情，您怎么也沒与我們說過？”
鲁尔伯爵态度冷淡：“陛下今天不是說得很清楚嗎？”
阿尔塞伯爵知道不能在侍君态度上与鲁尔伯爵争论，只好问道：“這是陛下自己的主意？”
“您也在为陛下的快速成长感到欣慰嗎？”
阿尔塞伯爵一时语塞。其实他们的君主虽然懦弱，在弄钱這件事上倒是挺娴熟的。他毕竟是穷怕了。
罗伊从继位以来，国库就不断出现赤字，除了维持军队开销，王宫的花销也是惊人，這样大的费用，靠节衣缩食肯定是远远不够的，罗伊将君主的私人金库填了缺口之后便只能通過向贵族借贷来缓解燃眉之急，然而這样一来，很快就债台高筑，贵族也对這件事越来越反感。总向贵族伸手也不是办法，罗伊就开始在自己的领地上动心思，他默许买卖王室猎场裡的动物时，贵族们都觉得他们的君主是穷疯了。后来让他们更嗤之以鼻的是，君主在這件事上尝到了甜头，居然开始给那些投机倒把的商人发放许可证，让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在特定场所进行买卖。
圣光城大多都是以庄园为主的自然经济，庄园上的人自给自足，也看不起那些靠钻营起家的商人，然而罗伊不介意。那些商人为了给自己换得更多的经营空间赚钱，很愿意以各种名目上交“保护费”，這才是罗伊需要的。
君主为了钱跟贵族拉下脸這种事并不值得惊讶，让阿尔塞伯爵意外的是，罗伊居然有胆子召开议会，提出税制改革。這让他不禁想起了王宫的一些传闻。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道：“這次改革与那個外城人有关系嗎？”
鲁尔伯爵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自从那個外城人来了之后，陛下似乎变化很大。我听說陛下跟那人交情匪浅，那人行事出格，别对陛下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交情匪浅”四個字别有深意，新年舞会之后，鲁尔伯爵隐隐约约也听到過一点传闻，听阿尔塞伯爵這样說，正色道：“我不清楚您听說了什么，但道听途說的事情，不足为信。”
阿尔塞伯爵被噎了一下。他因着与王室的姻亲关系，对王宫的传闻比他人更为了解一些，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些传闻不是空穴来风，然而鲁尔伯爵這样表态之后，他也不好再說什么。跟鲁尔伯爵随意地胡扯了几句其他事情，就告辞离开了。
鲁尔伯爵正出神，听到背后有脚步响动，一回头，见是老公爵慢慢悠悠地走了過来，便与他打了個招呼。看着老公爵的背影，鲁尔伯爵心中感慨，战场上的风云人物，也总有老去的一天。
鲁尔伯爵不知道的是，老公爵還沒有行动迟缓到這种程度，他现在才走出来，是因为他刻意放慢脚步走到了最后，在众人离去后折返回去。
罗伊见到去而复返的老公爵有些意外，但還是微笑着向他致谢。
老公爵看着罗伊，意味深长地說：“您要我办的事，我办到了。”
罗伊微微一顿，向他笑道：“谢谢您。”
罗伊其实沒有要求他做什么，只是派人請老公爵参加议会时让使者与他說：“圣光城需要您，這次议会請您务必来参加。”
表面上這是句客套话，然而敏感的老公爵還是从這句嘱咐裡面听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沒有经历過的人不会懂，這一句“圣光城需要您”瞬间将老公爵拉回了在战场拼杀的年代，他恍然意识到，這是一场战争。
君主要他去作战，他怎么可能不披挂上阵？
老公爵看着眼前年轻的君主，叹了口气：“事情我虽然办到了，但恕我直言，如果是您的祖父，不会允许自己落入這样的境地。”
老公爵在罗伊的哥哥還在位时就不怎么离开封地了，如今见到罗伊，不免有些失望，這一代的君主居然是個這样软弱的人。他看惯了老国王的强硬，不由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来。
罗伊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淡淡一笑，回应道：“如果是我的祖父，恐怕也不会想出改革税制。”
老公爵一怔。
他见過真正的君王，读得懂隐藏在温和表像下那份当仁不让的气势。
他重新审视了罗伊一番，点了点头，沒有再說什么。
老公爵离开后，罗伊默默叹了口气。
這次议会他做了两手准备。奥威尔伯爵会倒向哪边，他事先是摸不准的，但這于他并不重要，他不会让自己落入受制于人的被动地位。奥威尔伯爵如果投了反对票，這次议会就会陷入僵局。那么罗伊就会适时提出折中方案，让贵族们缴纳一次性的援助金。毕竟這次议会就是要筹集军费。他一個一個地說服那些贵族目的在于得到至少三票，這会让剩下的贵族深感威胁，为了不让這個议案再次被提起，他们会乐意提供一次性的援助金。当然，這笔援助金最终出自哪裡……
罗伊收拾着桌上的议案，回忆着议会期间每個人的表现。這次议案能通過对他当然不是坏事，然而他要確認自己沒有锋芒太露。他必须躲在那些贵族纷争的烟雾后，不能引起太多的警觉。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他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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