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妹绮年避嫌
一出康园,乔连波就低了头:“表姐,我,我今儿跟着表姐去见林夫人,会不会有些不妥?毕竟林夫人本也不识得我,我這般冒昧,会不会失礼?”
绮年倒沒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乔连波這一跟着她,倒有件事她不方便說了:“不会。表妹是去道谢的,林夫人只会觉得你有礼,怎么反会嫌你失礼呢?别担心。”
乔连波這才露出笑容来:“表姐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从我进了京,总是做得不好,如今都有些怕了……”绮年叹口气:“表妹,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放不开了。有些事,你想得越多反而越是束手束脚。俗话說众口难调,纵然再费心思,也不可能让人人都满意,還不如放开手脚去做,只要问心无愧,大节上不差
也就是了。”她還有句话不好說。乔连波這样的小家子气,其实是内心的自卑在作祟。說起来,虽然一样都是寄人篱下,但她好歹還有母亲的嫁妆傍身,而乔连波不但分文无有,還有個弟弟需要吴家扶持,也难免时刻
担忧。
“其实,舅舅与舅母都是厚道人,表妹倒不必過分担忧。不過若得闲,也给舅舅舅母做点针线为好。”颜氏固然是疼爱乔氏姐弟,但說实话,将来能扶持乔连章的只有吴若钊,颜氏可沒這個本事。
乔连波迟疑道:“舅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刚到吴家就给李氏添了不少麻烦,心裡惴惴,且吴嬷嬷每常說她的生母与吴若钊关系不睦,所以越发不敢近着李氏。绮年心裡又叹口气,少不得還得教她:“舅母是厚道人,你看表姐表妹们,虽不是舅母生的,舅母待她们如何?表妹绣工這般好,绣方帕子送给舅母,或做個荷包香囊,东西虽小却是心意,舅母必然领情的
。”
乔连波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到了二门,马车已经备好,吴知霄正等着,见两人出来,便上前来做了個揖:“表妹们請上车,我送你们過去。”
乔连波脸上顿时有些发热,蚊子一样哼哼了两句,见绮年大大方方行礼道谢,又暗暗后悔,连忙放大声音也跟着道了谢,便上了马车。虽說到京城已经几個月,但其实总共也沒出几次门,绮年虽然两辈子加起来得有四十岁了,但女人爱逛街爱看景的心思可沒变,忍不住就撩起帘子往外瞧街景。乔连波开始有几分惴惴,后来也忍不住凑上
来一起看着外头。吴知霄看两個表妹头碰头,两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从帘子缝裡露出来,连波便如那碧水中一朵白莲,绮年却是面颊红润,如同红杜鹃般亮眼,正是各有千秋,不觉心裡也觉得有趣,便策马稍稍靠近些,用马
鞭指点着给她们讲街上的店铺房舍。
绮年兴致勃勃地听着,忽听吴知霄指着不远处一家铺面道:“那裡就是享誉京城的霓裳坊,当年因为太子妃做了一件星华裙而声名鹊起,如今京城贵女们不少都在這裡定做衣裳。”
绮年伸头去看,只见那铺面看着也并不华丽,但装潢古雅,就门口的招牌用的都是紫檀木匾,随口问道:“只听說月华裙,星华裙却是什么?”吴知霄笑道:“原是太子妃为赴夜宴,霓裳坊便在裙子上以极细的银线绣出无数颗银星,烛火下便如一條银河倾泻下来,故称星华裙。至于這裙子究竟是什么样式,我便不知了。”他一個男人,哪裡知道女
人们裙子的讲究。绮年听了点点头,忍不住便想其实织锦也可以想办法在裡头织出银色星星来,想必做了裙子穿上也不错。于是便抓着吴知霄问起京中的绸缎铺子来。吴知霄虽然经常在外走动,但对這些事也不甚了解,有
些答得上来,有些答不上的,少不得說句日后替绮年打听。
乔连波听两人說得热闹,壮着胆子细声插问了一句:“表姐可是想做衣裳么?”
绮年笑着摇了摇头:“如今也不甚出门,衣裳足够穿了,還要做什么呢。”
乔连波轻声道:“我听外祖母說,過些日子就是东阳侯老夫人的寿辰,要去给老夫人拜寿呢。”
绮年不在意地說:“去拜寿人家才是主角,咱们做客人的,只要衣着合身份就成了,未必一定要新衣服。”
乔连波闭上了嘴。吴知霄倒来了兴致:“表妹怎么知道要去拜寿?”自打吴老太爷去世,這些京中勋贵们家有红白喜事,吴家也并不是次次都能参与。乔连波微微红了脸:“外祖母說,老夫人今年是六十整寿,一定要大办的。”還有几句话她沒說,颜氏的原话是說,你两位舅舅如今都升了官,东阳侯家却有些往下走,這次必然要請咱们的。只是這话她也
知道不好公开說出来,因此咽住了。
吴知霄对她笑了一笑。乔连波脸上不觉又红了红,道:“今日劳烦表哥送我們,不知会不会耽误了表哥读书?毕竟八月就是秋闱……”
吴知霄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秋闱也不差這一时半刻,表妹放心。”
乔连波低头笑了笑。吴嬷嬷在旁看得心中暗喜,便笑道:“听說秋闱都是在露天的号棚裡坐着写文章,怕不要冻坏了?姑娘针线好,何不给少爷做件厚棉袍子?”
乔连波头垂得更低:“只怕表哥嫌弃我的针线……”
吴知霄笑道:“表妹给祖母绣的扇子我們都看過了,若說表妹针线不好,便真不知谁的针线才好了。”
吴嬷嬷喜笑颜开:“既如此,姑娘便仔细给少爷做一件罢,還该在衣襟裡头绣上文曲星君,好保佑少爷高中。”
乔连波手裡捏着衣带,鼓足勇气抬头看了吴知霄一眼:“表哥若不嫌弃,我今日回去便做。只——只不知表哥的衣裳尺寸……”
吴嬷嬷立刻道:“待老奴去向少爷的丫鬟们要件旧衣来照着剪裁便是。”
吴知霄略有些尴尬:“怎好劳动表妹做這些活计。若表妹不嫌烦,可否为我做個书袋?到时候携了纸笔进场要用的。”做衣裳這就太亲密了,虽是表妹也不大合适。
绮年在旁边坐着,一眼瞄见乔连波耳根下的红晕,心裡不觉一动:难道說——乔连波喜歡上吴知霄了?這個——她今年才十三岁吧?不過绮年随即就释然。這個时代的十三岁,跟她那时候的十三岁可沒得比,一般姑娘過了十五岁都可以出嫁了呢,拖到十七八就算大龄剩女了。乔连波這十三岁,說起来也可以开始找亲事了。如果真喜歡
上了吴知霄,那也是很正常的。
一念至此,绮年就不露痕迹地往车厢裡挪了挪。实在是她太大意了,总觉得吴知霄十六七岁還是半大孩子呢,竟然忘记了要避嫌,真是太疏忽了。
绮年绝对绝对绝对不想跟吴知霄有半点超出表兄妹之外的感情。
其一,血缘实在太近,表哥表妹什么的,古代可能觉得沒啥,但是绮年受了二十多年现代教育,实在不能接受。其二,吴知霄是吴若钊的嫡长子,還是唯一的嫡子,又是长房长孙,将来吴知霄的媳妇就是吴家宗妇,肯定要在家世和姑娘本身上都有要求。在這個年代,婚姻乃结两姓之好,這句话是无比正确的,不管
吴知霄娶谁,反正绝对不会娶個无父无母的孤女就对了。其三,绮年不想嫁這种复杂的家庭。說起来吴家的人口并不算最多的,可是颜氏是继母,两房的儿子一嫡一庶,這裡头全是矛盾。這样的一家子,說同心還不同心,說不同心,又全部都是人民内部矛盾,
這要是過起日子来,光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烦死人。何况长房长孙是要承家业的,长孙媳就要管家,這更是麻烦中的麻烦。绮年承认自己胸无大志。也是,她上辈子就是個普通小会计而已,又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商场精英之类的,所以這辈子,她還是想過平平安安的小康生活。吴若钊和李氏对她都不错,她本来有几千银子的嫁妆,出嫁的时候李氏肯定還会给她添点,這就是一笔有嫁妆的好亲事了。她要选一個差不多的小户人家,人口简单公婆和气,不要有太多姑嫂妯娌,丈夫也别搞些姨娘通房出来,然后大家就举案齐眉相敬
如宾,高高兴兴地過完這一辈子。白捡来的一辈子呢,当然要舒舒服服地過才行。所以——绮年把自己再往车厢裡缩一下,打定主意不再說话了。舅舅舅母自然是好的,但是如果自己招惹上吴知霄,那就未必好了。当然绮年并沒有這么自负地认为吴知霄就一定会对她有意思,只是未雨
绸缪总是好的。最起码,如果乔连波喜歡吴知霄,她還是离远一点比较好。于是這段路的后半截,就只有乔连波在跟吴知霄說话了。只是她声音太小,說话像蚊子一样,且說了几句就沒什么好說了。于是吴嬷嬷上阵,一时讲着从前三姑奶奶如何如何,一时又讲连波如今怎样怎样
,直把绮年听了個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林家。因林夫人娘家如今已经不在京中,所以京城内并无住宅,先赁了一座小院住着,只等丈夫回了京城,看究竟是留京還是外放再做处置。林夫人久不在京,也无甚熟人走动,长日无聊,听說绮年来了,连忙
叫人迎进去。吴知霄知道林家如今并无男丁,自然不好久留,只拜见了林夫人,又谢她来京一路上照顾绮年,便告辞去书院了。
這裡林夫人欢欢喜喜叫人上茶上果碟,又把林悦然叫出来,自己便拉了绮年的手到身边坐着,问她到了吴府之后如何,听绮年捡着高兴的事說了,這才放下心来,连声道:“吴侍郎和吴夫人是厚道之人。”林悦然打扮得像朵石榴花一样冲出来,顾不得丫鬟在后头跟着叫她走慢些,一径冲到绮年身边,拉着叫姐姐。她进京這些日子,并无年纪相近的同伴,好生无聊,此时见了绮年,倒当真欢喜得很,拉了绮
年叫陪她出去逛街。绮年笑着反拉了她坐下,向林夫人道:“蒙伯母一路照顾,若說是拿东西来還伯母的人情,這话我都不好意思說出来。只是也沒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這两匹蜀锦,送给妹妹和伯母裁件秋衣,伯母可千万别
嫌弃。”說着,便叫如燕如鹂把蜀锦抱上来,一匹是桃红洒金的,一匹是玉色织了银丝暗花的,颜色既鲜亮又雅致。
林悦然看了那匹桃红的十分喜歡,林夫人却看得出来這料子十分贵重,不由得皱了眉头:“怎的拿這般贵重的料子過来?难道要跟伯母见外不成?”绮年笑嘻嘻道:“伯母這话就是臊我呢。說起来我进京才几天,也不知道這京裡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這個料子——不敢对伯母說谎——是有旧仆想在京裡开個蜀锦蜀绣的铺子,我在成都住得久些
,也就是這东西能瞧得出好坏,所以才敢拿了来送给妹妹的。”
林夫人叹道:“好孩子,你有這份心就足够了,哪裡在东西上呢?”绮年抱了她手臂笑道:“那铺子新开,生意也不甚好,但料子实在是好的。若是伯母觉得好,日后关照一二也就是了。且他家是送货上门的,不必伯母還要自己走一趟。”這也是她跟小杨管事商量好的,若
是林夫人日后穿了這料子出门,有人看见好,少不得要打听一二,這就是广告效应了。
林夫人也是精明人,听了這话便知道那铺子多半是绮年有份,不禁也笑了:“你這孩子,倒是精明人。想我和你母亲跟你這般大的时候,哪裡知道這些……”想起从前的少女时光,不由得有些伤感。绮年赶紧拿话来劝慰,林悦然不耐烦听這些,拉了乔连波去踢毽子。乔连波在家时极少弄這些,踢得十分笨拙,林悦然虽指点了她几次,但這踢毽子也非一日之功,哪裡就能立刻学会。又踢了几下,林悦然见她仍然不得要领,很是扫兴,把毽子扔给侍立一边凑趣的连翘,想要嫌乔连波笨,也知道不能說出口,便有些生硬地道:“怪热的,不踢了。我們回去喝茶吧。”說完,一溜烟跑回屋子扑到林夫人怀裡
去撒娇要出门。
乔连波怔怔站在院中,脸颊通红,也不知是踢毽子热的還是臊的。连翘看着不好,赶紧上来屈膝赔礼:“我家姑娘年少娇纵了些儿,有失礼之处還請乔姑娘千万莫与她计较,奴婢這儿给您陪罪了。”乔连波忍住心中的屈辱,低声道:“這位姐姐无须如此,這天气热,不踢也好。”强忍住泪珠儿在眼眶裡打转,低头进了屋子。吴嬷嬷心疼不已,又不敢对连翘发作,故意道:“姑娘若是不舒服,咱们還是家
去罢。”
绮年听了,回头就看见乔连波眼中含泪,准知道是跟林悦然有了什么矛盾,当下起身道:“打扰伯母這些时候,我們也该告辞了,還有一個朋友要去见见。”
林夫人正沉浸在回忆之中,也未注意乔连波神色有异,十分遗憾起身送绮年:“若得空了,时常来走走才是。”
绮年连声答应着,上了马车才问:“表妹怎么了?”這一问,乔连波的眼泪顿时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吴嬷嬷连忙将方才的事說了。绮年点头道:“林姑娘年纪小,家裡又只她一個女儿,不免的娇惯了些,表妹别与她计较,且擦擦泪喝口茶,以后咱们少来
也就是了。”
乔连波拭了泪,哽咽道:“表姐這是還要去哪裡?”
绮年看她這样儿,也沒法带着她去见冷玉如了:“要么表妹先回去吧,我自己去便是。”
吴嬷嬷忍不住道:“只一辆马车,這可如何回去呢?”
绮年想了想,吩咐车夫:“送我去烟袋街东头冷家,然后送乔姑娘回府,麻烦再来接我一趟。”說着看了眼如燕,如燕连忙拿出块碎银递给车夫:“辛苦大哥,留着喝茶。”
這银子就算是车夫赚的外快,自然情愿,当下先将绮年送到冷家,待看着冷家出来几個丫鬟媳妇将绮年迎了进去,這才调转马车回吴府。
绮年下了车,乔连波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吴嬷嬷轻拍着她的后背叹道:“可委屈姑娘了。”
乔连波哽咽道:“我原不该来的。”
吴嬷嬷忿然道:“姑娘当真不该来。說起来也不過就是一面之缘,毕竟咱们也不承林家什么情,偏姑娘礼数周到,巴巴的上门来道谢。那林家姑娘也可笑,到底咱们是客人呢,就這般失礼!”
乔连波說不出话来,只是流泪。她怎能說她并非为了林夫人才出這趟门?吴嬷嬷哪知她心事,只忿忿道:“周姑娘也是,看见姑娘受了气,竟轻描淡写的就過去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也怪不得表姐。”乔连波话尚未完,吴嬷嬷就叹气道:“姑娘也太老实——周姑娘自然不能說林姑娘什么,可若真是上心,又怎能让姑娘一人回去呢?”
乔连波拭泪道:“我這样子,终不能跟着表姐去别人家裡,岂不更让人看笑话了。”
吴嬷嬷无话可說,但心裡究竟是心疼连波,十分不悦,想了一会道:“依我看,姑娘以后還是远着周姑娘些,就跟着老太太才好。”
乔连波连忙道:“這如何能成?這家裡,也就是绮表姐对我好些,其他人……”
吴嬷嬷却另有想法:“姑娘還是听我的。沒见今日,姑娘一跟霄少爷說话,周姑娘就不欢喜了?只怕是周姑娘心裡也忌着姑娘呢。”
乔连波怔了一怔:“表姐——不欢喜我与表哥說话?”
“可不是。”吴嬷嬷笃定地說,“周姑娘跟霄少爷說话的时候,姑娘问了那么几句,周姑娘立刻就不說话了。难道姑娘不曾觉察?”
乔连波仔细想了想,果然是這样不假,顿时惴惴:“莫非表姐也——”
吴嬷嬷哼了一声:“前次雯姑娘及笄时,周姑娘在那假山处跟霄少爷撞上,当时我就說不是凑巧,姑娘只是不信。”
乔连波越想越觉得她說得有些道理,不禁垂泪道:“那又如何?难道我能跟表姐抢不成?舅母又喜歡她……”“家裡的事,說到底還是要老太太作主。”吴嬷嬷笃定地說,“姑娘只管孝敬好了老太太,再时常地与霄少爷說說话儿,将来姑娘年纪再大些儿,老太太自会给姑娘作主的。只是周姑娘——姑娘還是要防着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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