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北抢南骗 作者:未知 点名,例行公事;倒垃圾,一天只有一次,這唯一的一次机会一般是牢头享有的,時間不過十分钟而已,其实也沒有什么垃圾可倒,顶多就是管教叫去了解一下仓裡动态以及羁押嫌疑人的精神状况而已。更多的时候,這個公事演变成牢头和管教拉关系和增进私人感情的時間。 這不,倒垃圾回来,傅国生虽然是猥琐地进了仓裡,不過手裡却還夹着支烟,门关上时,他早翘着二郎腿和牢三、牢四吹嘘上了,牢三黑子、牢四阿卜抽着牢头剩下的烟屁股,自然是赞誉有加,更何况今早进来的东西,又是傅国生的一大包,還沒准裡面有什么好东西呢。 本地人就有這個优势,天南海北的就不行了,都看着人家的东西流口水呢。 早饭時間到时,傅国生早把外面送进的东西收拾了個利索、一箱方便面、两包火腿肠,三份塑料饭盒装着六格海鲜、卤肉、炸鱼小菜,他嗅了一气,好不享受的样子,唯一的一瓶雪碧他拧开盖闻了闻,又凑到黑子鼻子上嗅了嗅,两人俱是一脸奸笑,不用說,肯定不是雪碧,是酒。 余罪也已经习惯了這些犯人们的私下小动作,只要不是太過份,而且能买通管教,有些违禁物品還是能送进来了,特别是就为這些口腹之享的,管教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他笑了笑,接過了瓜娃递過来的早餐,胡乱地吃上了。 伙食实在不怎么地,不怎么饿了才发现,米饭确实很硬,也不知道多少年的陈米了,菜只有瓜菜,连瓜籽、瓜蘘一起炒的,沒什么油水,甚至连盐味也不足,当然,作为牢二還是有办法的,洒点方便调料,配上傅牢头家裡送来的小菜,勉强可以下咽,其实也就刚进来时候饿,能吃,呆過一段時間,胃口好像也给关小了似的,吃不了多少,余罪只吃了一半,看牢裡几個剩下的大個子眼巴巴地看着空饭盒,呼拉一倒,扣某人饭盒裡了,然后那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上了。 這裡的烟屁股、剩饭,都是一种恩赐,在被剥夺一切权力之后,這裡发生再沒有底线的恶行也在理解范畴之内,不過如果发生类似這种把剩饭、旧衣送人的善举,总会让人感觉很真切的崇敬。余罪也是无意,不過他的无意赢得了下面犯人的共同评价: 够意思! 吃完饭,无聊的時間就开始了,這個時間段,只要沒有雨,余罪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放风的外间,压压腿、做做附卧撑,而且随着进来的時間加长,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体力在下降,本来在警校时能做到一百多個附卧撑,而现在,做到一半就气喘吁吁。 沒办法,营养跟不上,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可這种圈猪拴羊的环境又不能增加营养,营养過剩的直接后果之一就是直往肚子上跑,典型的就是傅牢头,挺帅的一個小伙,搁這儿关了几個月,小肚楠都出来了。 连着做了四十多個,额头见汗,他一翻身,坐到了靠墙的墙角,尽力压着腿,反正是无聊,动动总比歇着强。他在计算着入狱的時間,已经整整十天了,沒有提审,更沒有探视,甚至连管教叫出去說话的机会都沒有,他觉得自己像被抛弃、被遗忘的人一样,偏偏被遗忘的,都不是本人。 对了,在這裡他叫余小二,有时候他都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生来就叫余小二一样,反倒在汾西家裡,在警校的上学都像在梦中一样,变得不那么现实。 那现实的是什么? 当然就是眼前這些了。 一個监仓,三個贩毒的、六個伤害抢劫的、五個偷东西的,两個骗子、走了一個强奸的,又进来一個做假护照的,這十天還遇到一個据說是杀人的,不過余罪看着可一点都不像,进来就哭得稀裡哗拉,第二天刚挨了顿揍就被提走了,据說逮捕了。 对了,這儿是羁押仓,处于一個微妙的境地,从這裡出去的人有三种去向,一是直接出去,获得自由,那是所有人渣的梦想;二是罪行轻一点,被发送到劳教所或者直接就在看守所服刑,也算烧高香了;第三就不行了,直接被送进后面的逮捕监仓,正式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嫌疑人,简单地說叫:人民的敌人。 平生的第一次余罪发现自己是如此的高尚,不但高尚,而且纯洁;不但纯洁,而且正直。 不信啊,就這個监仓裡,刚十八岁的瓜娃子都混了七八年了,东北的阮黑子讲了,东北虎、西北狼、中原好出破烂王,一言概之自己属于北方的王者。瓜娃子也深有体会,他說两广奸、八闽骗、川贵野鸡遍地见。对得工整无比。 余罪很惊讶,這几乎是全国犯罪状态的高度概括,北抢南骗、西恶东奸,汇聚到羊城這個监仓,几乎就是全国人渣大串联了。 听到瓜娃又骂着日你仙人板板,他笑了,又在和别人打牌了,沒什么可赌得,赢得就扇输者耳光,打牌经常演化成打架,打完了也不记什么仇,回头继续打。仓裡只有扑克能买进来、象棋是肥皂块刻的、麻将是瓦愣纸板制作的,你无法想像一個人创造力究竟有多大,這样操蛋的环境裡,如果不考虑刑期的话,很多人過得居然有滋有味。 他有点累了,终于放松了绷紧地全身,舒了口气,又一次看到云.南那位人渣阴阴地看了他一眼,他沒理会,這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家伙是個另类,进来被打时一声不吭,你让他干活,他什么也不干,揍了两顿,他不反抗,可也满在不乎,反倒是牢头带回来管教的消息,不许打這個人了。 贩毒的,云.南到羊城就两种人,除了卖普洱茶的,就是贩毒的。肯定是個要犯,看那狼眼鹰鼻就让人不寒而栗,那人天生对任何人不信任,从进来就一言不发地睡在马池边上,直到换人余罪让他换了睡觉的地方,他的眼裡也沒有半点感激之情。 余罪又看了這家伙一眼,他赤着脚,在搓着一卷卫生纸外的塑料包装,那搓成细绳能当腰带用,這裡的犯人都会自己动手了。一看他的手势余罪在暗暗地想着,這家伙玩過枪,說不定還玩過长枪,洗澡时腋窝地方皮肤颜色不同,那是被后座力震的;再看那后背,永远挺得那么直,余罪甚至怀疑這家伙有当過兵,特别是那种看人的眼神,监仓裡等闲坑蒙拐骗的小毛贼,一眼就能被他吓跑。 江湖上混的有很多直觉,特别是对于危险的直觉很敏感,余罪相信這不是個普通人。 不過别误会,他对這個人沒兴趣,他只是在想,许平秋煞费心机把他送进看守所,绝对不是仅仅想让他适应這裡的生活而已,肯定是另有目的,应该是试图接触到某個让警方头疼的嫌疑人,如果那样话,那些小毛贼可以忽略,换仓走人的也可以忽略,剩下的除了后进的云.南這個山炮,就沒几個人了。 瓜娃算一個,不過這货是傻逼中的白痴逼,偷了一麻袋鞋被台资厂保安打了個半死,那袋鞋价值好几万,他居然幻想着住上個把月就回家;介于這种情况,忽略。 豁嘴算一個,不過余罪评价這是個傻逼中的战斗逼,抢劫惯犯,从抢自行车开始,到入户抢劫,最后发展到顺道劫色,豁嘴哥已经是跨世纪的犯罪先锋了,一共才活了三十八岁,先后在监狱裡已经蹲了十八年了。忽略。 难道是黑子?這货是去年打黑扫恶被捉进来的,据說是砍手党二号人物,不過這智商实在让余罪怀疑砍手党党内组织实在差劲,找這么個体貌特征如此明显的,简直就是個活靶子。 那么是阿卜?他最怀疑阿卜和云.南這只山炮,两個贩毒的,而且阿卜說起用香烟吊一克毒品、怎么找下家、怎么掺葡萄糖粉以次充好,說起来头头是道,不接触那玩意都根本不可能。 他一直在想许平秋的目标在什么地方,而且他一直规避着這個目标,甚至于很少去好奇地问对方犯的是什么事,他在想,从這儿出去,大不了這身警服不穿了,妈的老子回去卖水果去也不再和這帮人渣混在一起,他就怕時間一长,连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人渣。 对了,還有傅老大,在看到傅老大提着雪碧瓶子,趿拉着拖鞋向仓外的放风间走来时,心裡的目标又多了一個,不過這個傅老大顶多像個有钱爱炫的**,打架不行、耍流氓也差劲、甚至于粗口都不多說,他就经常以文化人自居,要不是看在管教照顾的面子上,他這牢头早不知道换几回了。 又一次和余罪坐到了一起,席地而坐,傅牢头得意地倒了一小杯子,递给余罪,余罪嗅了嗅,一饮而尽,一股浓烈的味道爬上了胸口,他嘘了声,傅国生笑着炫道:“小茅台,在這裡能喝到国酒,什么感觉?” “少喝点,這儿见阳光少,身体都虚,喝多了容易上火。”余罪笑道,杯子递回去了,傅国生自斟了杯尝了尝了,八卦劲道又上来了,直问着余罪道:“你要真是抢钱包的,出去我给你找事干怎么样?” “有這么好心?我可差点勒死你,不会想出去报复我吧?”余罪笑着问。 “怎么可能?像余老大這种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傅国生恭维道。 余罪胃抽搐了一下,警校废品,难不成都是犯罪的人才?他苦着脸道:“傅哥,你看我身上那個部位长得像人才?” 傅国生严肃了,正儿八经地上上下下看看余罪,一竖大拇指道:“那儿都像,为人仗义、办事大气、心狠手辣,是干大事的料……哎对了,兄弟,你真是抢钱包的?” 看来還是不信,這么個人才居然会干毛贼干的事,余罪笑着道:“比真金還真,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不是,我就觉得不像……那老弟你以前干什么的?”傅国生好奇地问,看来余罪的低调也是光华四射,吸引住這位老帅哥的眼睛了,余罪故意出怪一般吐了两個字:“民工。” “民工?”傅牢头愣了,白净的脸上掠過十足的狐疑,让這位老江湖惊诧成這样可很少见。 “对,民工。”余罪话吹出来的,干脆就硬着头皮吹到底了,煞有介事地道着:“這是一個崇高的、而且有优秀传承的职业。” 傅国生笑了,嘎嘎笑着几声公鸭嗓子,差点被呛住,余罪一指斥着:“妈的,看不起民工的城裡人都你這号得性,你数数以前的改朝换代,有一半是民工打下来的江山,就咱们现在的社会依靠的都工农阶级,农是什么?還不是农民工……甭看现在官二代、红二代什么的,往根上說,都是民工后代。” “哈哈……你是想从這個上面找到一点心理平衡?”傅国生笑着反问,别的看不出来,最起码余罪的愤纳嫉俗能看出那么一点来。余罪却是摇摇头道:“你觉得我是個喜歡精神胜利的人?我根本不用找。” 不用找?傅国生沒明白,余罪一抹鼻子道出来了:“我的意思是,我和他们爹、他大爷是一辈。” 傅国生又是一愣,然后笑得更欢了,直笑得小肚楠上下乱颤,白脸蛋红晕难散,笑着不时地看余罪,那股子好奇却是愈发地重了,从差点被勒死成了朋友,這個奇怪的转折他能接受,不過对于余罪究竟是犯的事,不管余罪怎么說他都无法接受,他又想问什么时。余罪一拔他的脑袋斥着:“老傅,你他妈烦不烦呀?我都沒问過你干什么的?你老缠我干什么?” “那還用讲,我先被兄弟你的气场镇住,后被兄弟你的英姿迷住了,一夜情的炮友、一辈子的基友哦,哈哈……” “滚……” “哈哈……哎余兄弟,我给你說個正经事,我真的快出去了,你出去想不想跟着我混,我不骗你啊,今天上午管教给我带口信了,過不了几天……哥哥就要回到花花世界中了。” 傅国生声音放低了,不過很得意,而且他是找一個和他一起分享快乐的,余罪可沒想到,两個生死冤家這当会倒宛如一对异姓兄弟了,他摇了摇头,肯定不可能了,就出去也不可能跟着這帮人渣去混。此时看傅国生這么得意他才想起来,直问着:“喂,老傅,你在外头干什么的?” “你看呢?” “你心不狠,手不辣,文的武的两下你沒一下,就嘴皮子還凑和,是不是拐卖妇女的。” “哈哈……现在的女人都自己去卖了,還用我拐卖,哈哈。我干得当然是大生意了,南北江湖朋友都给几分面子,不是跟你吹牛啊,想当年就港澳的社团来羊城,他们头家走动的就是我這裡,哥一句话,境外事都给你摆得妥妥贴贴。” “哦,這么拽?” “比你想像的要拽。” “啊,于是就拽进来了?” 一问一答,本来准备唬住余罪的,可不料傅国生被余罪呛了個脸红耳赤,不過好在牢头哥脸皮足够厚,笑着道着:“這個地方相当于犯罪学习班,不进来几回,你外头不进步呀,对不对?哈哈……余兄弟,你也不是一回了吧?” 余罪一笑置之,沒搭理這货的贫嘴,此时才省得进来杜撰的简历和他的表现实在出入大了点,怨不得這干狱友不大相信了,他笑了笑,傅国生又问出去的话准备干什么,余罪也开玩笑地道:“這样吧,老傅,你跟我干,都当民工去。我准备脱胎换骨,自食其力,重新做人……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在這裡头混下半辈子吧?” 余罪說得语重心长,把牢头给刺激哭笑不得,這位似乎对什么兴趣都不大,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的兴趣蛮大,也越来越让他在意,只不過在這個地方能聊以自慰的,也唯余对未来的憧憬了,于是傅牢头掰着指头数着。 兄弟呐,人不是你這么活滴,等出去了,哥哥给你配辆阿斯顿、挎俩妞到江边大道上兜风,一個空姐、一個学生妹怎么样?房子咱住到太阳岛的别墅,对了,再办几本护照,以后坐牢到境外坐,我对這個国家太失望了,好容易坐回牢,给這么差的待遇………你难道不失望,在這個裡面被剥夺了所有权利,出去当民工,仍然要被剥削所有权力,我奇怪了,难道你精神和**上都有受虐倾向!? “我沒這個倾向,只是不想老进這地方进修啊。”余罪道,他笑看着老傅,他怪怪地想着,怎么也沒想到在這裡面也会找到就业机会,真不容易呐。 老傅看来是铁了心想拉拢這位亡命徒了,压低了声音道着:“要外面有人保着,就再来几次也是体验生活,兄弟,现在哪裡有安生的地方呀,多买两罐奶粉都有可能坐监的哦。” 明显地是在暗示余罪,他外面有人,很快就出去了,看看余罪還是那副不疼不痒的表情,他又道着:“你要真是抢個钱包的罪名,信不信我在裡面都能把你捞出去?” 难道是個见职面谈?余罪怪怪地想着,难道這裡也会是某些犯罪团伙的招蓦地?有可能,曾经在警校时就听闻過,很多重复犯罪,犯罪升级,就是监狱改造失败的后果,不幸的是,制度对人的改造,大部分时候都是失败的,他笑了笑,脸一拉骂着:“ “滚远点,我相信你能把我捞出去,可要捞出去,干的事就不是抢钱包那么简单了,老子出去白天当民工、晚上抢钱包,照样過得舒服。” 傅牢头笑了,笑而不语,向余罪竖着大拇指,不知道是赞赏余罪的眼明,還是肯定余罪的選擇正确。 “集合。” 仓裡有人叱喝了句,這一句像條件反射打断了傅牢头和余罪的憧憬,两人起身快步奔回了监仓裡,前后一坐,规规矩矩等着。 进新人、提审、逮捕、去劳教、或者放人、每天在這裡上演的悲欢离合都是铁门洞开的时候拉开序幕的。 今天,会是什么事?又会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