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准备一下做些她爱吃的。何婶儿,您說是安排她住招待所還是在家裡合适?”
“您要愿意,肯定家裡更好。”
“那把石燕石竹的卧室收拾一下,换上新的床单被罩。她、她還喜歡什么,你看着布置。”
何婶儿乐呵呵的应下,翌日买了新的床品回来。石燕石竹的卧室是上下铺,下面一米二宽,上头一米。除了换了床品其他沒动,只在她可能快回来的时候每天在屋裡的书桌上放一束新鲜的花。
随着時間推进,丝丝有一些些的紧张。毕竟是从未见過面的人,虽然是生母,可依旧陌生。
于解放帮她去调查過当年的赵家和佟家,前者是当地突起的大商家,后者乃是官宦之家,满清时期家族很多人为官。情况跟何婶儿所言完全一样。
大家小姐,又在资本国度生活這么多年,不知道如今是個什么模样?会不会对国内挑三拣四看不上?
丝丝是出過国的人,知道有些人的劣根性。因为见识過那种不堪的嘴脸,所以难免担忧。不想看到她也是那样,那样的话還不如不见。
工作的忙碌中,何婶儿告诉她人到了。“被安排在了招待所,先跟政府的人见了個面。我本来提议晚上過来,她考虑后摇头說還是到外头见面。”
丝丝点头表示知道了,如今各种开放,跟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但她這担心对于如今来說却不能完全算多余。作为最早一批回国的华侨,心裡的那份儿警惕尚未完全放下。
“只是……”何婶儿說话欲言又止,打了個大磕巴后再次开口:“姑爷也回来了,您有個心理准备。”
姑爷?也就是她生父也回来了。這俩何时联系上的,是已经重续前缘了?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临时给生父提了两瓶家裡的好酒做见面礼。
周末、招待所裡那俩一早就起床打扮一新。早饭吃一口放下筷子,在屋子裡坐立难安。男人想安慰女人,嘴唇张开话沒說出来。他同样在紧张,拿着照片手在控制不住的哆嗦。
“咚、咚、”两声敲门让他俩同时惊起,俩人惶急的往门口走,情急之下居然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听声儿都觉得疼。俩人抚摸额头顾不上管,继续想要开门。
男人的手先碰到门把手,女人的手紧接着跟上。俩人同时抬头,目光瞬间触碰后同时松开了手。
抢着开门,同时放手。看到对方的反应俩人都苦笑一下,此时外头传来何婶儿的声音。女人深呼吸一口打开了门。
何婶儿手裡提着食盒,“给您送的早饭,馄饨、肉包。”
才刚刚八点啊,紧张什么劲儿呢。她们不可能八点就来。刚到地方她俩就恨不能直接到女儿家裡去,可到底心有顾忌沒敢那么做。
“我們吃過了。”
俩人谁都沒心思吃饭,屁股底下有钉子一样焦急又忐忑的等着。一個小时仿佛過了一個世纪,终于在快九点的时候门被敲响。
随着何婶儿拉开那扇门,俩人的整個世界只剩门口那知性大方的身影。信裡知道女儿在农村家庭长大,虽說知道她如今是科研人员,可满颗心都被农村出身给淹沒了,完全想像不到女儿会是如此优雅的模样。
丝丝今儿穿了件儿毛呢大衣,脖子上系着條亮色的丝巾。下面搭配黑色的迪卡裤子。中间的缝儿熨的笔直,正好垂于皮鞋鞋面。
“你们好。”
那俩都目瞪口呆许久不說话,丝丝笑笑弯腰礼貌的打招呼。那位戴着眼镜的老妇人跟她有八分像,不论是外貌還是气质。這样的情况让人无法怀疑,不用亲子鉴定也能有基本判断。
“你们好,一路辛苦了。”
于解放提着礼物再次开口,终于将那好似静止的画面推了开来。女人先反应過来,伸手去拉丝丝。
“孩子、”
俩字出口,她眼中迅速聚集水汽,形成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颗颗珍珠滚落脸颊,她摘下眼镜說不出话来。手在抖,身子在哆嗦。话不知从何說起,手不知该触碰哪裡。
丝丝第一次见她,要說有多深的感情那不可能。可她今年也已四十多岁,对于這位从未见過面的生母可以共情。望着她的模样有些心疼,自己主动伸手给她一個拥抱。
刚才一见面,丝丝其实也惊的很。她的生父,和前世的生父一模一样。同样是大夫,同样儒雅温和。前世她沒见過生母,今生他们居然一同出现在她面前。
“别难過、”
這一個对于外国人的普通礼节,简单的仨字,让女人更加泣不成声。伸手将她紧紧的搂进怀裡,恨不能融入自己的骨血。
“我的孩子啊、”
几十年放在心上从未忘却,她這些年沒有再嫁人也沒有其他孩子。心裡缺失的那一块儿始终空着,伤疤沒结痂任它一次次的出血疼痛。此时這伤口终于挖掉了腐肉,流出了新鲜的血液。
疼痛那么清晰,充满了新生的力量。一旁的男人跟着掉泪,伸出的手轻轻拍拍丝丝后背。跟闺女接触后又拍拍女人,开口劝。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這样,孩子都沒法好好說话。”
四十多岁了,在父母眼裡依旧是孩子。這待遇回老家是,在他们這裡依旧如是。
女人闻言松开胳膊,伸手擦擦泪,望着丝丝目光胶着,看不够一般黏着。
于解放将礼物递给男人,握手后开口自我介绍。“我叫于解放,沒意外的话咱们是翁婿关系。”
“哈哈、”
男人们到底更豪放,于解放轻松的话让人心裡一轻,俩人坐下,何婶儿忙着给倒茶。
丝丝也拉着女人坐下,大家這才开始說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当年怎么回事,已久从何婶儿口中得知。女人又补充了一些。
“当年乱的很,好多都選擇出国避难。本以为很快结束能回来,谁曾想這一走就是這么多年,再回来已是暮年。几年前你外祖母去世前告诉我实情,我当时就恨不能飞回来。奈何局势不允许,一拖再拖的拖到了现在。”
女人說着又开始流眼泪,伸手拉着丝丝不放开。轻轻抚摸她的手,发现她手上有茧子的时候眼眸出现心疼。
“孩子你受苦了。四個孩子养大不容易吧,听說這些年实行的是配给制,想多买都买不到。”
她這么一說,男人也心疼的叹气。望着丝丝满目愧疚,觉得做父母的失职。让孩子从小流落在乡野之家,這些年受苦了。
丝丝看看自己手上的薄茧,真是哭笑不得。两口子的目光好似她苦水裡泡大的一样,实际她這么大的人连饭都不怎么会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這薄茧是做实验、做药磨出来的好不好。
“我是做大夫的,近些年在实验室工作。日常做实验手上有茧子都正常。别听什么日子困难的话,其实我這些年過的非常好。我們俩工资都可以,父母身子硬朗還有姐姐在身边帮忙。几個孩子沒怎么费劲好像就长大了。”
不管她怎么說,這俩都认为她是贴心的给他们宽心。眼眸中心疼依旧,午饭把省招待所食堂专门为外宾准备的食物点了個遍。
八宝鸭子、铁锅炖大鹅、排骨烩酸菜、葱爆海参、香辣鱿鱼、油焖大虾……
望着那满满的大圆桌,丝丝都无语了。算了,啥都别說了。她這么大人了,能理解父母对孩子亏欠想补偿的心理。只是,她胃口真的不大,吃不了多少。
女人席间自己激动的根本沒吃,一個劲儿的给丝丝布菜。为了招待外宾,這厨子是专门找来的,手艺還不赖。
“請问,有人会做玫瑰饼嗎?”女人說话十分客气,一举一动体现了教养。
“有,有,怎么会不安排女士家乡的糕点呢。你稍等,马上就来。”
很快,撤下這些大菜,换上了饭后甜点。玫瑰饼、萨琪玛、驴打滚……各种点心搭配正宗碧螺春,一场中式下午茶非常的高端。
女人忙着给丝丝夹,恨不能将自己认为的所有的好吃的都搬到她面前。“這些何婶儿也会做,你尝尝喜歡什么,让她做给你。”
饭后丝丝陪她们到外头到处逛逛,之前的家如今已经归還他们。不過裡头有些乱,尚未归置好。
方方正正一进四合院,正房三间,两侧各有两间耳房。东西三间厢房,倒座房连着门房和大门。
裡头被私搭乱建的屋子已经拆除,两位老人看着有些唏嘘,摇头沒再进裡头。
何婶儿开口說:“您娘家的房子毁损好多,如今說是归還,可裡头的人无处可去,一時間僵在了那儿。”
女人摇摇头:“算了。就当我們家捐了吧。不用为难他们。”
房子结构被破坏了许多,再要回来也沒多大意思。裡头藏的东西早已换了地方,房子就留给人住好了。
女人回头问丝丝:“孩子们都大了,你们的房子也住不下。等這院子收拾出来可以让孩子们住,看他们喜歡什么样子的,告诉何婶儿照着弄。”
丝丝笑笑摇头:“不用。院子收拾好让何叔何婶儿搬进来看着些,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有地方下榻,不用老住招待所。听說你们新婚就住這裡,复原后住着多有味道。”
“那找個地方给你们盖一座?”
“真的不用。石勤石俭俩人以后会有分配,石竹有单位也会分房子,石燕……石燕也有我們呢。”
“那就把东厢房收拾成石燕喜歡的样子,以后這房子就留给她。”
好么,于石燕同志有事顾不上来跟外婆见面,外婆却把房子已经给她安排妥当。离市中心不远,這么大的地片妥妥的豪宅。
丝丝那模样就是不想接受的样子,女人暗暗叹口气,笑着赶在她拒绝前开口說:“我就你一個女儿,我的东西百年后都是你的,你不要的话让我给谁去?”
好吧,丝丝的话被堵在嘴裡沒說出来。她对女人的确依旧见外陌生,无法坦然的将她当做自己可以继承的对象。
她這种状态,老两口都看出来了。女人說完男人也开口:“你妈妈這些年无聊,别的沒攒下,家业攒下不少。你不用替她省,這么多年终于有可以花钱的地方了,她高兴都来不及。
還有爸爸也是,恨不能将所有亏欠你的都给你。一座房子不算什么,你還有什么需要尽管說,给我們一個机会。”
男人說完女人附和点头,两位老人目光灼灼的望着丝丝,那模样真是恨不能将星星月亮都捧来给她。
因为男人的长相,丝丝对他有天然的亲近。他這么說,她顿时心中坦然。但她是真沒什么需要的啊,不是跟他见外,更不是怨恨他们。
“真沒什么需要的。”丝丝笑笑,挽起两人的胳膊。“不用觉得亏欠,我這么多年真的過的很好。我理解你们的心,等以后有需要一定跟你们說。”
女人默默叹口气,转头冲她笑:“一定要說。”
男人也附和:“对,一定要告诉我們,要告诉父母。”
“好。”
到处转了转,两人摇头感叹不已。晚饭是何婶儿亲自下厨做的他们爱吃的小菜,丝丝和于解放陪着。
临走,女人提出一個精致的小箱子给丝丝。俩男人在另外一间屋子說男人间的话,女人在這边說女人间的私房话。
箱子打开裡头是两套黄金首饰,用料讲究,做工更是精湛。首饰上镶嵌钻石,那切割工艺非常的漂亮。
“听說国内還是喜歡黄金,這东西到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我想了好久還是觉得光是黄金太俗,所以给你做了這個。合适的时候可以戴,不喜歡了可以换钱。本来還想给你带衣服的,后来考虑到這裡的情况,就沒给你带那些。
不過我自己亲自看了,知道這裡如今的接受度,等下回妈妈回来给你带服装。香奈儿、纪梵希的衣服都很大方又稳重,很适合你。”
丝丝已经无力再拒绝,一切随便她。“妈、您跟爸爸什么时候又在一起的?”
“他啊?”女人笑笑开口解释:“我們在香港碰到的。因为找到你了,很自然就在一起。這些年他在香港只娶了個小老婆,我依旧是他名分上的正妻。”
您当年可是为爱跟旧社会争斗的人,如今怎么会再次接受一個娶了小老婆的人?
看出她的疑惑,女人开口解释:“他当年为了找咱们,不顾危险回国。路上遭遇意外断了一條腿。当我看到金属假肢时,所有的不满都散了。他以为咱们死了,再娶实属正常。能做到危险时不放弃我們,他已经很好。
他除了你還有俩女儿,但宝贝你别担心。他真要偏心也沒关系,妈妈這裡的财产不比他少。都是留给你的。”
這么大岁数被喊宝贝,丝丝一時間不知是感动還是不好意思。国外生活多年,女人的說话方式也跟着在改变。感情更加外漏,不像传统国人那么含蓄。炙热的眼神让人能深刻的感受到她那如火的热情。
“我們两口子虽然不是什么特有能耐的人,但工资和福利待遇都很不错。”
“那我不管,反正妈妈的就是你的。要自己用或者你捐了做慈善都随便。我都這岁数了還能活几年啊,要是国内稳定下来,我打算搬回来,跟你们多待一天算一天。”
“那爸爸呢?”
“他也回来啊。”理所当然的說完,女人又豁达的笑笑摆手:“嗐,管他呢,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我是要回来的。”
老头老太在這裡待了三天,這三天丝丝請假尽量多陪他们。临走老太太将自己背的包给了她,回家打开一看,裡头几個信封鼓鼓囊囊的全是外汇券。
“新发行的一种可以与钱币等值的货币,特定场合使用,不需要任何票据就可以买东西。”
這玩意是为了归国侨胞新发的,丝丝当然听說過。可她妈妈這是兑换了多少,老天啊,比她俩多少年工资都高。
“什么啊這是?”
于解放拿毛巾擦头发,丝丝回头将這东西拿给他看。男人笑笑,十分淡定的說。
“我知道什么叫财大气粗了。”說完从自己包裡也拿出俩信封,裡头同样是這玩意。那数量也不少。“你爸给的。說這次来不及见几個孩子,让给他们买礼物。”
“什么礼物能花了這么多?”
“就是說啊。”
小两口被老两口给搞的无语至极,一大叠的外汇券整整齐齐放抽屉裡锁起来。還有之前何婶儿给的加上這回她妈给的黄金也都一起锁好,這玩意她平时也根本用不着。
他们走后一段時間,从海外邮寄的东西到了。俩大箱子,打开裡头不止有给她的衣物,還有给石燕石竹的衣裳。
她的简洁大方,俩女孩的青春靓丽。面料、做工、剪裁,各方面都是一流。
石燕周末回家,比划一下开心的不得了。夏季了,穿上那條浅灰的长裙,搭配上身针织的小衫,又洋气又漂亮。
“這個给石竹留着,更衬她那文雅的气质。我要這身牛仔装,穿上多英姿飒爽。”
随便孩子们自己分,反正她俩身高相同体重相同。俩儿子的是一模一样的西装衬衫领带,本来還想找時間带孩子们去外贸商场呢,這回不用了。
“何奶奶說房子收拾好了,你哪天過去看看,有哪裡不喜歡的再改。”
“妈,只有我的份儿嗎?”
“你和石燕住东厢、俩哥哥住西厢。”
“那何奶奶何爷爷呢?”
“住倒座。”
“耶,真好。我上回跟石竹通信,她說想要一個以前那种架子床,我跟何奶奶說過了,不知道她弄到沒有?”
“弄到了。架子床、天青色的床帐子。给石竹放在她的那一侧。”
“那就好。我自己沒什么要求,住的舒服就行。”
“你爸他们的新房子也要分下来了,到时候给你们四個一人一间,以后想住哪儿都行。”
“太好了。”
小姑娘以为外公外婆根本不会在那儿住,以为自己四個要有一個独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后来老两口居然回国定居,发现四小只谁都不去后另外给他们又建了房子。
這是后话,眼前随着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丝丝她们组获得奖项后,她被提名要升职了。组织上找她谈话,她却对升职不怎么感兴趣,一心惦记自己的申請。
“我申請的中药研发怎么样了?”
“赵组长,您干嗎老惦记中药啊。多少西药我們被卡着脖子无法自主,眼下正是大干一番的时候。”
“中药不见得就比西药差,运用现代高科技水平提取中药,研制中药让它更便捷,发挥更大的作用,這有什么不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