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3
就是那個曾經身爲崇遊高層、後來卻鋃鐺入獄的高楓。
他是一個從來不招人厭煩的老好人,卻也因拖累家?人而遭到親生?女兒唾棄。就是這?樣一個複雜的高楓。
第一次聽說高潔的經歷時,宋怡覺得她們之間的共鳴感的出?處得到了解答。
過去,高潔一定很?相信她的爸爸。
就像宋怡相信宋作?爲一樣。
正?是因爲失望,所以纔會?變得越來越堅強。
然而,親眼見到高楓本人時,宋怡又動?搖了。
這?!跟宋作?爲!根!本!不一樣!
不愧是在英倫生?活過多年的男人,高楓的談吐和舉止都?溫柔又優雅。聽說宋怡的身份時,他顯得很?高興:“我也好久沒見過小招了。如今他過得好嗎?”
他們寒暄了幾句,只見高楓似乎有些難過地低下頭:“是我沒臉再見他們了。”
宋怡記得,高楓是因爲輕信他人才使家?業耗盡的。
如此一來,的確跟她的情況不同。
看着宋怡欲言又止的模樣,高楓立即體貼地轉移話題:“說起來,我女兒似乎跟小招關係很?好呢。你應該也認識她吧?她叫高潔。”
“嗯?”
關係好嗎?宋怡試探地看向老人。
“說來慚愧,我女兒平時不太親近我,不過也都?是我不好。”高楓笑?眯眯地說下去,“但每次來看我,這?孩子還是會?說說自己的近況。她好像現在在《nii》做執行主編,工作?上比較順利,感情的話…上回她是說,小招跟她聊過結婚的事了……”
等一下。
這?好像跟我所瞭解的有些出?入。
按照高潔向她父親所陳述的近況來看,她和池招的關係,似乎比實際情況親密得多。
要戳穿嗎?
這?樣的念頭剛從腦海中浮現,高楓立刻笑?着側過頭:“對?不起,宋小姐。一直都?在說我的事呢。抱歉,因爲很?久沒人願意聽我說這?些了……”
他一直在道歉。
自從他們開?始聊天以來,幾乎每一句,高楓都?在將各種各樣的錯誤往自己身上攬。
他是愛他女兒的。宋怡穿過薄薄的眼鏡鏡片打量他的眼睛。
她很?確定。
高楓的眼神、他所說的話、他帶着一點憂鬱的笑?容,無一不在透露着他對?高潔的愛與歉意。
假如他是我爸爸就好了。
“沒關係。”宋怡回答。
然後,高楓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開?口:“要是我女兒跟你一樣就好了。”
宋怡暗自詫異,目光也下意識躲閃起來:“您說笑?了……”
“真希望在離開?之前跟小潔像這?樣坐下來好好聊聊啊。”高楓微微一笑?,仰頭看向佈滿星辰的夜空。
“別這?麼?說,”宋怡安撫道,“總會?有機會?的。”
良久,高楓搖了搖頭。他說:“我差不多隻有半年時間了。”
宋怡得到意料之外的回覆,此時猛然側過頭:“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抱歉,久違地跟人好好說話,結果一不小心?,跟你說了不好的事。”高楓再一次道歉,他風輕雲淡地微笑?着說,“結腸癌,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晚期了。醫生?跟我聊了幾次,腸透啊什麼?的。我考慮了,果然還是想走得體面一點。”
宋怡愕然地坐在原地,她回頭,漫長而仔細地注視着身邊這?位老者的笑?容。
“唉。好想看看小潔結婚的樣子啊。”高楓眯着眼睛,和藹而慈祥,“對?不起,我這?人很?貪心?吧?”
怎麼?可能。
手中的玻璃杯被捏緊,宋怡突然插進話來。
“這?怎麼?可能算是貪心?呢?”她說,“醫院沒有通知高小姐嗎?這?件事,我覺得您還是儘早告訴她爲好。”
長久,夜風將她的長髮吹得好如柳條四散。高楓靜靜地擡頭,他說:“我啊,因爲自己的過錯,已經足夠對?不起身邊的人了。爲了贖罪,我一直過得束手束腳。
“但是如今,我反而釋然了。告訴他們的話,只會?限制我生?命裏最後的自由。”
他與池樹人一同在劍橋留學過,飽讀詩書,也見識過廣大?的天地。論學識,他比宋怡淵博得多。
就連他說的話,也叫宋怡難以反駁。
她望着他溫吞的面孔,有那麼?一瞬間,在宋怡的幻想中,高楓與宋作?爲重疊在一起。
在宋作?爲沒有去的那場音樂劇表演上,宋怡告訴了自己很?多次,要學會?理解他。
或許不見她,對?他來說纔是自由的。
苦痛浩浩蕩蕩從我們身上碾過,平躺在人生?這?片荒野上的我們互不干涉,只能選擇將自己變得更?堅強。
“我知道了。”宋怡深吸了一口氣,直到載着遲疑的臉龐駛回冷漠的海域,“那麼?祝福您。”
高楓在這?場生?日宴上的存在無疑是尷尬的。
他是作?爲單老爺子的朋友受邀的,但遊輪派對?不比在酒店裏舉辦的宴會?,來了以後,便要等結束才能離開?。
宋怡目睹了一些前輩在遠處議論紛紛,他們認出?了高楓,但沒有一個上來打招呼。
不久之後,宴會?轉移場地。所有人被身穿西裝的服務生?們請進室內大?廳。
宋怡站在階梯上尋找詹和青,時不時有服務生?手持托盤詢問她需不需要香檳與毛巾。
突然間,背後傳來一聲甜美的“宋小姐”。
她回頭,映入眼簾的是幾位陌生?的女性。她們穿的不是禮服,但憑宋怡貧瘠的時尚知識,也清楚那些都?是定製的名貴品牌。
她與她們碰杯,但彼此素不相識。
“高潔人呢?”其中一個這?時候開?口,說着笑?盈盈地環顧四周。
“剛纔她說上洗手間。”
“是嗎?我怎麼?看着她好像是碰見熟人了,鬼鬼祟祟的。”最後那句壓低了聲音,是帶着笑?說的。
憑藉這?幾句議論,宋怡能得到的信息有二。
一,她們是高潔的熟人。
二,高潔大?概看見她父親了。
高楓大?約會?使她陣腳大?亂吧。
宋怡邊想邊後退,打算趁着她們不注意離開?。
然而,中途卻被發現了。
她們之中有財團高層的子女,也有《nii》的模特?,總而言之,是又有年輕又有美貌的闊綽小姐。從來沒有認真工作?過,平時也不需要向人低頭,出?生?時嘴裏便含着金葉子。
“別緊張,”其中一個擺手,大?大?方方走上來道,“高潔不在正?好。你是池招的人吧?”
“原來他喜歡這?一掛的,我說呢。”女模特?用收到的名片扇着風笑?道。
“你們一起多久了?”有人八卦道。
“抱歉,”宋怡也不知道她們聽說的內容究竟是什麼?,“我只是崇遊的一個普通員工而已。”
她們也沒那麼?多惡意,只是唧唧喳喳,聊個沒完。
派對?上的精髓無疑是羣聚。她們熱火朝天地從這?個說到那個,隨後見到熟人,也要貼到一旁說話。男男女女,熱絡而繁華。
宋怡並不擅長這?種場合。
膨脹。頭在脹痛着。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眺望遠處,巴望能儘快到人少的地方去。
詹和青在哪?安思越呢?再不濟,高楓或者高潔也可以。
假如池招在這?裏的話——
又有人湊攏來問:“你和池總不是那種關係?”
——池招不會?在這?裏。
“我和池先?生?只是職場上下級的關係。”宋怡回答。
她原本只是漫不經心?回覆,周圍人也沒有多少惡意。然而剎那間,彷彿雪崩效應作?祟一般,她身旁的人們倏然都?安靜了。他們面面相覷,隨即相視一笑?,繼續方纔的話題。
之前在與其他人說話的《nii》模特?開?口:“也是,畢竟池招是個奇怪的人吧。”
奇怪?
突如其來的話語引發周圍一圈人的同感。
“這?麼?說的話是有點怪啊。你們有人坐過他的車嗎?他在裏面放超多經典主旋歌的。”
“是吧,之前我聽一起拍寫真的前輩說,和另外兩個人被叫去,以爲要4p,結果跟他下了一下午飛行棋。”
“奇怪——”
世界上每個人都?不盡相同。有人善良笨拙,有人傲慢熱烈,有人故作?嬌弱,有人莽撞可愛,有人寡言青澀,有的人是冷漠堅硬的乾冰,也有人外表看似幼稚,實則比任何人都?溫柔。
衆人皆異類。
但是,在他的家?人、朋友與戀人看來,他絕不是怪物。
“不奇怪吧。”乾燥而清冷的聲音響起,宋怡突然擡起頭。她獨自站在他們中間,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我不覺得池先?生?奇怪——”
他以旁若無人的散漫步調走進大?理石砌成的圓圈。
那人走近單老爺子時,老人笑?着仰頭,與俯身的青年行貼面禮。這?項問候的禮節,他做得熟練又漂亮。
宋怡的話仍未說完,恰好回頭,眼睜睜看着他直起身朝這?邊走來。
他不該來的。
池招曾像這?樣有魔法般突然出?現過許多次。
然而,只有這?次,宋怡從他的降臨中感覺到了某種東西。
他是令衆人沸騰的話題,也是能使所有人緘口不言、落入死寂的豺狼。池招穩步朝這?邊走來,他們注視着他,除此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宋怡望着他的眼睛,他在微笑?,來到她跟前時笑?意加深,一把攬住宋怡的肩:“不好意思,我的人,就先?帶回去了。各位晚安。”
說完,他便牽住她的手往外走。
宋怡還想向留在原地的人鄭重地道句再見,但池招顯然並不想給她機會?。
他不容拒絕地將她帶離大?廳,吹着海風穿過長廊。盡頭有未在使用中的房間,他隨意推開?一間進去。
那原本是做會?議室用的。進去以後,宋怡才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池招倒是悠哉悠哉,徑自走進房間深處。她試着開?燈,但這?邊的電閘似乎沒有啓用。
萬幸甲板上鵝黃色的燈光透過窗戶飄入。宋怡長嘆一口氣,轉過身時,卻看見池招已經掀開?鋼琴。
是德彪西的《月光》。
他彈琴時很?專注,樂曲在指尖流淌時,他的目光只落在黑白琴鍵間,銀河在寂靜中停滯。漆黑的房間如即將沉沒的泰坦尼克號,海水無聲無息侵佔每一個角落。
“我在模仿我大?哥,”他說着,將演奏停止,回過頭來看向她,“我樂感很?一般。跟你一樣。”
宋怡知道,他聽到她唱歌了。
分明?是不願別人瞭解的短處,但不知爲何,是池招的話就沒關係。誠摯的自嘲使氣氛鬆弛下來,宋怡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我媽不會?來了。”池招把琴蓋好。他是用安思越的入場券來的。
“嗯。”宋怡不確定他有沒有聽到她之前說的話,因此變得謹慎起來。
不想他接下去立刻提起:“你不覺得我奇怪?”
宋怡在黑暗中握緊了拳,指甲刺進手心?,她回答:“嗯。對?我來說,池先?生?是重要的人。我不希望您受人誤解。”
靜默。
池招如暮春般死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宋怡感覺四肢漸漸冰涼起來。
緘默徹底將他們掩埋之際,池招問她:“愛人要怎麼?做?”
……
宋怡問:“什麼??”
“愛人”是指過去八九十年代裏向他人介紹配偶時說的那個“這?是我愛人”嗎?
“大?概……”宋怡深思熟慮後給出?回覆,“要結婚吧。”
“這?樣啊,”池招爽朗地說道,“那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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