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婚礼
鞭子上的暗红斑点是他被鞭打留下的血渍,這让他有点隐约的兴奋和自傲。
丁慕觉得自己也许心理似乎出了点問題,难道真是虐着虐着就习惯了?
不過让他真正发呆的并不是某些取向方面的事,而是另一只被鞭子和他缠绕在一起的手。
索菲娅紧紧握着丁慕的手,她的眼睛不住眨动,长长的睫毛唿扇唿扇的,衬托着一双似乎能勾人魂魄的大眼,那种样子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的实际年龄。
至少一开始丁慕就认为她应该是個大姑娘,而坤托直接就叫她“波西米亚女人”。
可现在他知道了,這实际上只是個孩子,她12岁,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他们正在参加個婚礼,准确的說,是他们两個人的婚礼。
当那個叫霞斯基娜的女人向他說明一切之后,丁慕沉默了好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总之一句话,他不但在這個时代脱了单,還很时髦的玩了個闪婚。
“她之前接受了你送给她的订婚礼物,這說明你们已经有了婚约。”
“那把短弩是……”
“你愿意替索菲娅挨鞭子,按照习俗就是证明你愿意为她付出。”
“那是因为……”
“你的血和她血混在了一起,你们的命运就融合交织在了一起。”
“可那鞭子……”
“所以,你们的结合是应该被祝福和承认的。”
霞斯基娜最后很权威的确定了這场婚姻的合法依据。
“所以?”
“所以,她现在是你老婆了。”
当时霞斯基娜把索菲娅的手放在爬在马车上的丁慕手裡时,他感觉到了从女孩手上传来的热度,那热度似是炙烫到了他内心中某個角落,他抬起头迎上的是索菲娅稚气中流露出的热情,那是和她這個年龄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那热情甚至烫得丁慕的心不由一痛。
丁慕背上的伤势看上去虽然有点重,可在霞斯基娜和一帮吉普赛女人的草药医治下渐渐好了起来,沒有两天他就能下车,又過了几天他已经能跟着车队步行了。
在這期间,他又见過那個叫古尔佳的青年几次,而且他不能不很郁闷的承认,那個古尔佳的身体素质比他要好得多,至少沒過两天他就能骑着马在索菲娅的篷车附近跑来跑去了。
而在這几天当中,丁慕也从霞斯基娜那裡了解了關於索菲娅的一些事。
令人唏嘘的是,索菲娅并不是天生失语,而是在很小时候得了场重病,虽然活了下来却最终失去了她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就是因为她的這场病,索菲娅的父亲失去了做为头人的资格,甚至被赶出了部落!
“纳山当时实在沒有办法了,”霞斯基娜看着远处正在给马梳毛的索菲娅說“他知道我們的草药救不了索菲娅,就偷偷带着她去找了個加杰人巫师。”
“你是說神甫?”
“是吧,就是那样的人了,然后那個巫师治好了索菲娅,可這也触犯了部落的规矩,古尔佳,就是小古尔佳的叔叔,现在头人和一帮族人逼着纳山交出了头人头巾,然后把他赶出了部落,当时很多人想留下他,可古尔佳還是把他赶走了,那时候索菲娅才7岁。”
“索菲娅的父亲很得族人爱戴嗎?”丁慕若有所思的问。
“当然,不過他犯的错实在太重,即便是长老们都沒有办法替他說话,”霞斯基娜无奈的說“這些年古尔佳一直想超過纳山可做不到,他也许能当個不错的头人,可要說比纳山强,他自己也不相信的。”
“纳山還有可能回到族裡来嗎?”丁慕问到。
“不可能吧。”
丁慕注意到霞斯基娜的声调似乎有点迟疑。
“古尔佳,我是說那個小的,他好像挺喜歡索菲娅。”丁慕又问。
“他呀,”霞斯基娜厚实的嘴唇撇了起来“他现在应该恨死你了,他叔叔一直想让他娶索菲娅,现在你抢走了索菲娅,可是把他们叔侄都得罪了。”
丁慕默默点头,虽然有些事還不是很清楚,不過也已经猜到了個大概。
事情其实很简单,对小古尔佳来說,自己是横刀夺爱的仇人,对老古尔佳来說,则是妨碍他统一全族的障碍。
還真是哪裡有人哪裡就有纷争,哪怕是被說成一向直爽的吉普赛人。
看来自己以后的日子未必好過,這是丁慕当时的想法。
不過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判断也未必全对,至少那個小古尔佳在又一次因为挑衅他,被他叔叔狠抽了一鞭子后就再也沒来纠缠。
然后,在一個月圆的夜晚,他和索菲娅的婚礼正式举行了。
12岁成为别人的妻子,這对吉普赛人来說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沒有人提出异议,更沒有人用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宣布丁慕是在犯罪。
一切都按吉普赛的古老习俗进行,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吃同一块干饼,喝同一個杯子裡的苦柳水,然后用沾染過他们两人鲜血的鞭子把两人的手轻轻缠绕在一起。
這意味着他们的灵魂已经结合在一起,未来将一起品尝甘甜,一起经历苦难,直到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对這個婚礼,丁慕沒有反对。
或者說他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危难时候她救了他,为了他甚至挨了鞭刑。
他忘不了当被带走时,她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眼。
也许就是从那回眸一顾的刹那,她走进了他的心裡。
一個垫着厚绒布的托盘端上来,那是向客人们展示的男方送的聘礼。
丁慕注意到索菲娅的嘴唇微微撅了起来,她那透着不满意的样子落在丁慕眼中,却变成与她年龄截然不符的别样艳丽,丁慕心底裡那個叫良心的部位好像被“咚”狠狠敲了一记。
“她可才12岁啊,你可千万别真的成了禽兽都不如的东西。“
丁慕心裡不住警告自己。
随着婚礼进行,丁慕开始有些奇怪了,他不相信那对叔侄会這么轻易就放弃,当他见到小古尔佳那副看他的表情时,他就知道這個人会是個麻烦,而他的那個叔叔更不会就這样放弃索菲娅這個能帮他稳定全族的筹码。
果然,就在长老延循族规进行到最后一项,高声问出:“在這裡,谁不愿意为這对新人祝福”的时候,一直站在远处一個火堆前的古尔佳忽然把脚边的一捆毯子扔到了空地上。
原本热闹的婚礼,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吉普赛人有抢亲决斗的习俗,或者說是保留着某种古代游牧民族的特性。
前世丁慕在学习關於欧洲文化推广的时候曾经看到過這方面的一些知识。
只是,這种习俗在后世早已经消失,即便一些地方依旧延循,也只是作为风俗传统而已,沒有人会再把那個当真。
可现在,用来包裹抢夺新娘用的毯子扔到面前时,对面小古尔佳的脸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很显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新郎,新娘,挑战者,和旁边紧跟着开始用传统的說辞堵四周试图反对這個挑战的族人们嘴的煽动者。
坐在中间的老古尔佳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之前一直在等待這個时候,现在一切按他的安排顺利进行。
“虽然相爱是两個人的权利,但是传统同样需要得到尊重,”老古尔佳站起来大声宣布“挑战者同样有权力追求他的幸福,而新娘必须接受两人当中的胜者做为她的丈夫,我們的部落就是這么繁衍,我們能一直存活也是因为遵循祖先为我們定下的這些规矩。”
霞斯基娜飞快的为丁慕解說老古尔佳的话,然后紧张的打量丁慕,說起来她和其他人一样一点不看好這场决斗,甚至已经有人在小声的說“這是谋杀,和从背后捅刀子的懦夫一样。”
很显然,尽管小古尔佳是他们的族人,但是依旧有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愿看到丁慕被杀死。
丁慕慢慢站起来,从古尔佳扔出毯子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场战斗不但不可避免,甚至如果不死掉一個人都不会有结果,這从小古尔佳的眼神裡就可以看出来。
他是想要他死。
“你要杀我?”
即便這样,丁慕還是有些多余的问了一句。
“对,加杰人,你今天必须死在這儿。”
小古尔佳丝毫都不掩饰他的杀意,吉普赛人对仇人会很坦诚的表示他们的恨意。
索菲亚也站起来,她把身上漂亮的新娘礼服前摆小心的掀起来,然后几步走到丁慕身前,同时从旁边的桌上抓起一柄锋利的刀子对着古尔佳。
“不要躲在女人身后,出来让我割断你的脖子。”小古尔佳大声喊“让所有人看看你多懦弱,让女人保护。”
“你肯定想杀我?”
丁慕好像還要确定是不是這样的又问一句。
他這样子引起四周小古尔佳同伙们的哄笑,似乎为這個到了现在還沒明白将要发生什么的加杰人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议。
老古尔佳也摸着卷曲的胡子露出笑容,一切都很顺利,這個加杰人還是挺有用的,至少连婚礼都替自己的侄子准备好了。
当小古尔佳举起手裡的飞刀向他威胁的比着自己喉咙做個割喉动作的时候,丁慕动了!
他忽然伸手探进索菲亚拖起的裙摆,就在所有人還愕然不解时,他抽回来的手裡已经俨然多了柄已经上好弦的短弩!
同时他飞快的把早就藏在手裡的两只弩箭搭上卡槽。
“砰~”
愕然還沒有从小古尔佳的脸上完全划开,随着一声闷响,两道黑影已经掠過空地。
然后小古尔佳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周围惊叫四起!
老古尔佳几乎是吼叫着从座椅上蹦起来,他冲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侄子。
当看到侄子胸口俨然只露出一点末端的两只箭尾,他抬起头愤怒的盯着丁慕大吼着:“加杰人!”
随着他這声吼,几個吉普赛人向丁慕冲了過去!
“他要杀我。”丁慕把短弩扔掉,然后用肯定的口气說,同时双眼也紧盯着老古尔佳“而我是在决斗中杀的他。”
几個吉普赛人停了下来,他们开始不知所措的相互对视,然后齐齐望向老古尔佳。
老古尔佳脸上微微扭曲,他知道丁慕這话的意思,到這时他也明白了丁慕之前为什么一直在可笑的问侄子是不是要杀他。
只有在引诱侄子公开向所有人宣布就是要杀死他时,他才有足够的理由杀掉小古尔佳。
“狡猾的加杰人!”
老古尔佳脸上的肉在颤抖,他沒有儿子,对他来說小古尔佳就是他的孩子,他還指望這個侄子能娶索菲娅,将来继承他头人的位子。
可现在,這個加杰人却让這一切成了空。
一個老人站了出来,他橘皮般满是褶皱的脸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中闪着光。
看了眼丁慕,老人缓缓开口。
丁慕听不懂他在說什么,只能从四周人和旁边索菲娅的表情上判断可能的结果。
终于,随着老人的话,索菲娅脸上露出欣喜神色,旁边的霞斯基娜也好像终于松了口气。
“长老說你在這次决斗中获胜了,”霞斯基娜先是告诉了丁慕這個好消息,然后才又說“不過你虽然是在决斗中杀死了我們的族人,但是我們依然要惩罚你。”
“惩罚?”丁慕本能的后退一步,心裡浮起阵紧张,虽然他在决定杀死小古尔佳之前已经想到,吉普赛人会因为要遵循他们的传统不能向自己复仇,可一旦他们真的不守规矩,那等待他的可就是最糟糕的下场了。
“虽然是决斗,但杀死别人的儿子,让他的家人失去亲人和壮劳力,這是严重的罪,你要为我們干活,而且是最脏最累的活儿,”看着丁慕略微我泛白的脸,霞斯基娜這才說出下面的话“你必须补偿小古尔佳的家人,因为他的父母都已经死了,所以你要补偿的就是头人,你要为他干足整整一千天的活才行。”
一千天?
丁慕一愣,脑子裡飞快的转着念头。
别說三年,也许一年或许半年,只要运气不太差到遇到强盗或者战乱,自己就有把握能在這個时代适应生存下去。
到那时候自己就可以带着索菲娅离开這些吉普赛人。
带着索菲娅?丁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這么個怪念头,似乎旁边的女孩真的变成了他的妻子。
不過看着对面老古尔佳充满仇恨的目光,他却知道今后的事情并非如他想的那么简单。
只是当他从霞斯基娜那裡打听到關於這对叔侄可能会用什么方法阻止他们的婚礼时,他就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忘不了可莱切村那個夜晚发生的袭击、更忘不了那個险些杀死他的刺客当时的眼神。
在之前的二十多年中,他从沒被那种眼神盯视過,那其中赤裸的杀气让丁慕连在睡梦中都会惊醒。
偏偏他在小古尔佳的眼中就看到了那种神情,這让丁慕丝毫不怀疑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杀死自己。
既然迟早会被他所害,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做好了准备,当从霞斯基娜那裡打听到古尔佳有可能会利用传统,在婚礼上向他挑战时,丁慕决定冒一次险。
索菲娅的聘礼被换成了毫无新意的几件裙子,而且這還是索菲娅让霞斯基娜用她的首饰悄悄从附近镇上换来的。
而真正的聘礼——那柄短弩却被丁慕藏在了索菲娅的新娘裙下。
想想一個新娘却在裙下藏着件杀人利器举行婚礼,這似乎是在有些荒谬,但是在丁慕的坚持下,索菲娅终于還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只是直到最后丁慕都還在犹豫。
他知道如果真的杀死小古尔佳,即便限于吉普赛人的传统,接下来他也会遭受来自老古尔佳的报复,所以依旧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
但是当他连续的询问,换来的是小古尔佳充满杀机的抹喉手势时,丁慕明白他已经沒有退路,只有杀掉对方!
拿弩,上箭,扳动机括!
這一连串的动作他在暗中练了很多次,直到那两只弩箭射出时他脑子裡都沒有任何其他。
只是当一切平定下来,看着被几個吉普赛人抬走的小古尔佳瘫软的尸体,他才真正意识到個可怕的念头:
自己杀人了!
而且是近乎谋杀的杀死了一個人!
到這时,丁慕的手脚才有些冰冷,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内心恐惧。
婚礼已经不能再进行下去,吉普赛人离开时纷纷用异样眼神看着丁慕。
古尔佳是族人,而丁慕却是遵循古老的部落法则杀死了他,這让很多吉普赛人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這個刚刚杀掉他们族的凶手。
“明天起就要早早起来干活,”那位宣布判决结果的长老让霞斯基娜把自己的话转告丁慕“最累,最脏也是最苦的活,這是惩罚。”
对這话,丁慕只能用苦笑做为回应。
杀死了一個人,却只用干累活作为惩罚,這让他再次感受到了這個时代生命的渺小与卑贱。
也许自己是真多愁善感了,和以后的处境相比,古尔佳的事真该放一放了。
丁慕看着老古尔佳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心中琢磨。
索菲娅伸出手捏了捏丁慕的手臂,看到他转头望過来,她就先发出一声轻“啊,”然后拉着他向篷车走去。
丁慕的心忽的一热,虽然之前几天他们两個也住在一起,可今天突然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
月光下,篷车好像被团暧昧的光晕笼罩,看上去散发着莫名旖旎的气息。
“啊~”
“索菲娅,我們這样。”
“啊?”
“不,是這样。”
“啊!”
“算了,我們還是這样吧。”
最终,丁慕拗不過索菲娅似乎就要爆发得大喊大叫的脾气,乖乖的从篷车的角落爬出来,抱着毯子钻进了已经支起来的新婚卧帐裡。
很快,卧帐裡传来了索菲娅均匀的轻鼾,而丁慕则抱着短弩靠在帐口,双眼盯着昏暗月色下的营地阴影。
从明天起就要开始真正過吉普赛人的生活了,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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