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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奇怪的客人

作者:实心熊
卡裡波城西北有座叫翠岭的小山,山势不是很高,却能俯瞰全城,连港口和海湾也能尽收眼底。

  卡裡波的圣赛巴隆修道院就建在山顶。

  “异教徒袭击卡裡波”的消息,在丁慕他们到达之前就传到了教堂,這都要归功于莫迪洛神甫骑了头脚力可观的驴子,就在其他人惊慌失措的在码头和城裡到处乱跑时,莫迪洛神甫已经一驴当先,直奔修道院通风报信了。

  所以,当丁慕和哈尔吉来到修道院大门外时,迎接他们的,是两扇紧闭的大门,和旁边一串狭窄窗子裡一双双警惕惊慌的眼睛。

  丁慕怎么也沒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這個样子,或者說他根本不明白這個时代的欧洲人,对异教徒的恐惧到了什么程度。

  看着窗口后面那些惶惶不安晃来晃去的身影,再想想城裡如今鸡飞狗跳的惨象,丁慕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成为卡裡波城最不受欢迎的人了。

  丁慕正在胡思乱想,修道院如城堡般森严的两扇厚重木门忽然打开了條裂缝,裡面露出了莫迪洛半张发白的胖脸。

  “希腊人,异教徒现在到了哪?”莫迪洛先问了句,然后觉得自己样子未免显得太胆小,整個人从门缝裡挤出来,只是在站到外面后,却又不放心的回头看看,似乎怕那两扇门随时会关上“本堂神甫让我问你异教徒的事,”說到這儿他忽然压低声音急吼吼的嚷着“那些异教徒是不是已经快到卡裡波了,看在上帝份上快点告诉我!”

  丁慕茫然的看着莫迪洛,虽然大致上能听懂,但是莫迪洛那因为惊恐明显变调的声音却让他听起来很是费劲,而他這种在莫迪洛看来完全是吓傻了的样子,让原本就受了惊吓的执事终于控制不住的发了疯!

  莫迪洛不记得他是怎么抓住眼前希腊小子的衣领不住摇晃,莫名其妙的喊叫,至于接下来他被吉拉和闻讯从修道院裡冲出来的几個教士连拉带拽的按倒在地,满嘴冒着白沫,同时伴随着口歪眼斜就完全不知道了。

  多年之后,人们在卡裡波城圣赛巴隆修道院一堆堆尘封的文献故纸当中,看到這么份残缺不全的记录:

  “主后1496年2月17日,我們失去了敬爱的兄弟……,他的肉身被魔鬼附灵,以至完全陷入了我們无法理解的疯狂和幻象之中。在终于确定无法拯救那可怜的兄弟后,我們不得不把他关在……的最深处,可即便那样,魔鬼的喊叫依旧可以在深夜中隐约听到……”

  同一天,修道院的值日修士在当天的书册裡還记下了一件小事:

  “按院长大人命令,一個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年轻人被收留下来,這是個来自克裡特岛的希腊人,他的工作是负责除了打扫之外其他一切不适于修士们的世俗工作,作为回报,他会得到清水,黑面包和猪油汤。”

  ………………………………

  清晨,圣赛巴隆修道院墙边的一扇小门轻轻打开,一個推着木车的身影沿着小路,向翠岭的山顶上走去。

  卡裡波的早晨寒冷干燥,這主要是因为一到冬天,西西裡南方沿岸就要饱受来自地中海季风的蹂躏。

  這种天气会维持整整一個冬季,即便已经进入春天,依旧会有很长時間是這個样子。

  丁慕来到這個时代已经有半個多月。

  虽然時間并不算长,但以前的世界却好像已经变得那么遥远,以致有时深夜醒来,躺在冰冷的石屋角落,听着窗外呜呜风声,会以为之前二十多年的时光,只是场真实得让人无法自拔的长梦。

  最初,丁慕依旧沒有放弃回到自己世界的努力,他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不乏从高处跳下,一头扎进冰冷的水裡,還有就是把脑袋往墙上撞之类带着些危险性质的把戏,可多次的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穿越几百年的时光是因为掉进阿诺河溺水,丁慕曾打算跳进水裡,可当他站在断崖上看着下面伊奥尼亚海不住涌动的冰冷海水时,丁慕先是打了個寒战缩了缩露在衣领外的脖子,然后他就告诉自己其实就這样留在這個时代似乎也不错。

  這也让丁慕终于明白,他已经再也回不到自己那個世界,命运已经注定他只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

  只是要在這裡的生活,却并不顺利。

  卡裡波城虽不大,也有几千人口,丁慕在卡裡波绝对是那种“哥虽不露脸,可到处都有哥的传說”那种“名人”。

  “异教徒入侵”的闹剧并沒有上演多久就被揭穿了,但是闹出的事情却实在不少。

  因为对遥远东方可怕敌人的畏惧,一時間城裡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一样,有些人哭爹喊妈,有些人绝望尖叫,有女人满心愧疚的向丈夫承认他养育多年的儿子其实是别人的种,還有個全城有名的吝啬鬼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大把大把的往人群裡扔金币。

  可想而知当卡裡波人在知道真相后是如何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修道院长大人开恩收留了当时看上去有些可怜的丁慕,按照欧洲人喜歡烧烤活人的嗜好,丁慕很可能已经被那些大半夜還打着灯笼到处找他的卡裡波市民点了天灯。

  只是丁慕很快就发现,修道院裡的生活,并不比点天灯好上多少。

  這是因为圣赛巴隆是個真正的“修道院”。

  也就是說,在這裡的人每天除了冥思苦想之外几乎不干什么其他事,整座修道院就如同一座沉睡的坟墓般的压抑,虽然修道院裡有近百人,可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說话在這裡是很严重的罪過,丁慕曾经看到過有修士因为碰撞了别人失口出声而受到鞭罚,开始這让他觉得简直不可想象,可很快他自己就享受到這种“优待”了。

  第一天,丁慕因为违反了多得两只手指都数不清的過错,受到了禁止吃饭和洗刷大厅走廊地板的惩罚。

  当一手提着個桶子,一手拿着把硕大的马鬃刷,站在那個大得足以当篮球场的大厅裡时,丁慕险些昏倒在地。

  整整一晚上,丁慕都在用那個粗糙的马鬃刷子不停的刷着地板,直到深夜终于干完了活儿,拖着两條抬不起的双腿走进属于他的那间石屋后,丁慕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

  可刚刚合上眼睛,钟声就把丁慕从睡梦中惊醒。

  早晨三点,圣赛巴隆修道院的晨祈开始了。

  虽然根本睡得不够,丁慕還是不得不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子,拉着木车向修道院后面山坡上爬去,山路很难走,身后木车重得迈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喉咙干涩得每吐一口气都可能从肺裡喷出团火。

  丁慕每天早晨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拉着木车到山顶的清泉打水,然后打扫修道院的每個角落,他要擦拭所有的祭坛,圣像,那個大得吓人的祈祷室的地板和每一块玻璃,中午要为修道院裡的七十多個修士做饭,到了下午则要照顾修道院后面院子裡那些蔬菜。

  白天是沒有空闲的,一天当中唯一自由時間就是吃饭的时候,只是那点可怜的食物只会让人感到更饿。

  只有一天工作结束后的深夜,丁慕才能躺下来休息,可即便這样,他能睡的時間只有可怜的三四個小时。

  然后他就会被那個可恶的钟声惊醒,就此重复之前所做的事情。

  修道院裡是有水井的,但是冬天会因为干旱水位下降停用,這样一来整個修道院近百人,就要靠从翠岭山顶的泉眼取水過日子。

  丁慕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晨推着木车到山顶的清泉边把几個大木桶装满,然后把清水拉回修道院注进硕大的石头水槽裡。

  等這项累人的事做完,然后才是一天正式工作的开始。

  擦拭雕塑,铲掉海鸟留在露台上的粪便,给修道院后院的菜地施肥,還有检查所有油盆裡的火油是不是已经注满,几乎所有這些琐碎的工作就是丁慕每天上午要做的事情。

  到了下午,他则是帮着那些修道士们把成捆重得离谱的各种书稿抄卷从书库房裡搬出来,然后就要随时听候吩咐为正在誊写经文的修士们传递各种文件。

  在做這些事的时候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的,丁慕只能从修士们简明的手势上猜测他们究竟想要他做什么,以至几天下来,丁慕开始怀疑再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忘了怎么說话。

  這样的工作要到很晚才告一段落,然后他能吃上顿实在說不上好味的晚饭,接着回到誊写的房间继续干活,直到深夜才会结束。

  丁慕则要在修士们离开后,把那些文稿重新放回书库,再整理擦拭完整個礼拜堂的地板,等待修士们都熄灯休息后,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他那张硬邦邦的床上闭眼睡觉。

  但是就好像刚刚才合上眼沒多久,晨祈的钟声就又响了!

  接着,就是永无休止的重复头天的那些工作。

  這种似乎永远沒有尽头的日子過了十几天,丁慕终于下了决心,要离开這個迟早会逼疯自己的地方!

  离开這裡!

  這個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无法抑制,只是丁慕也知道要想做到并不容易。

  中世纪的欧洲,是随时都可能爆发无休止战争的混乱时代。

  除了各地大大小小,喜歡到处惹是生非的贵族,疯狂猖獗的盗贼也让這年头变得更不安定,何况别說還有那些原本就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抓住机会還扑上来咬一口的国王们。

  对于在這样的时代裡是否能活下去,丁慕很有些怀疑。

  1496年的意大利半岛,绝对是当下整個欧洲最乱的地方了。

  倒也难怪丁慕对自己沒信心,只要想想在這种年头连很多贵族们都朝不保夕,他就觉得想要离开圣赛巴隆实在有些傻。

  即便如此,丁慕依旧沒有动摇。

  走到外面也许不知道哪天会死,可留在圣赛巴隆,就会埋葬在這個活坟墓裡。

  不论以后怎样,都要离开這儿!

  丁慕心裡想着,脚下迈步,推着木车沿山坡爬上了一处台地。

  這裡是翠岭正对着山下卡裡波城的一处所在,从這儿望下去,可以清楚的的看到整個码头和更远处的海湾。

  丁慕扭過头向海上看了看,這些日子他已经养成了這個习惯,虽然知道這個动作沒什么意义,可不知怎么,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向海上看一眼,似乎在那漫无边际的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当丁慕站在山坡上茫然的看着海面发呆的时候,一條不是很大的克拉克帆船正悠然的荡进卡裡波海湾,已经落下的破破烂烂的风帆诉說着這條船之前在海上受過的磨难。

  不過地中海上這样的船实在太多,所以并沒有引起繁忙工作的码头上人们的注意。

  船靠岸后,一個身上披着件脏兮兮破烂袍子的男人下了船,他那双棕色的眼睛先是打量了下附近,接着就从几個正和收税官讨价還价的商人身边走過,然后把搭在脑后的帽兜往头上一罩,把全身包裹在灰扑扑的袍子裡,低着头匆匆离开熙熙攘攘的码头,沿着山路向半山腰修道院的方向走去。

  丁慕回到修道院时,第二次晨祈恰好结束。

  刚到修道院的第一天,丁慕就已经被告知,圣赛巴隆修道院遵循的是严格的本尼迪克教规,也就是說在這座修道院裡,每天至少要祈祷五次,每一次的起始和结束的時間都有着严格的规定,譬如每天早晨的第二次晨祈,就一定要在五点钟的时候准时开始。

  每次晨祈结束之后,丁慕要把已经准备好的清水和面包送到修道院长的房间,其他的修士都要在一起吃饭,修道院长则在自己的房间裡进餐,這也是属于院长的特权。

  端着木托盘的丁慕在院长屋外被一個教士挡住,看着那教士竖起来封在嘴唇上的食指,丁慕比了個喝水吃东西的收拾。

  那教士略微摇头,向后伸伸大拇指,又指了指丁慕手裡的盘子。

  丁慕就把盘子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這就是修道院裡的日常生活,枯燥,单调,想找個人說话都是奢望。

  修士们之间不要說高声议论,就是悄声低语都可能被视为违反教规,這让丁慕觉得再待下去,不是变成哑巴就是变成疯子。

  他准备回自己小屋,這也是白天裡难得能短暂休息的一点時間,就在他穿過甬门时,低低的争吵声从一條走廊的深处传来。

  即便声音很低低,其中一個声音裡饱含的愤怒气息依旧充斥走廊:“怎么会這样,难道圣赛巴隆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嗎,可现在发生了什么?”

  “這也是沒有办法,谁也沒有想到发生這种事,”另一個声音虽然平静却透着无奈“這也许就是上帝的安排,也许你该回去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

  “不,這绝对不行,肯定還有办法!”

  那個声音忽然提高,就在丁慕還沒来得及停下脚步时,两個身影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

  看到丁慕,那两人似是都很意外,同时丁慕也认出其中一個正是圣赛巴隆修道院的院长大人,而另一個则是個身穿灰色布袍的中年男人。

  丁慕立刻站到旁边微微低下头,虽然心裡反感,可想想训诫修士们的鞭子,实在沒必要硬充好汉。

  那两人似乎沒想到会忽然遇到其他人,修道院长原本低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盯着丁慕看了看,然后向旁边那人挥挥手。

  “請您为我的灵魂祈祷,”那個中年男人弯下腰亲吻院长的手“我祈求能从您那裡得到上帝的恩典。”

  “虔诚的人才能得到恩典,我的孩子。”

  修道院长慢慢收回手,他又瞥了眼旁边的丁慕,缓缓消失在走廊深处。

  “虔诚的人……”

  那人低声自语,随后转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那两人好像都沒把旁边的丁慕当回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全身不舒服。

  這让他下定决心告诉自己:這個修道院,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丁慕摇摇头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他沒有注意,原本已经离开的修道院长正目露异样的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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