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别先生 作者:人间武库 (閱讀库)(閱讀库) 次日,辰初。 纵然天色昏沉、迷蒙,融雪天的风似刀割,但是固城的男女老少,能来的大体都来相送。 人群把固城南门向裡延伸的二百尺街道挤站得满满当当,只留了中间走马车的空隙。 這与他们平日裡和老說书之间是否足够亲近并无关系,终归是這小小的土城突然出来這么大的一個人物,并都是曾经說過话的,凭空便觉得荣耀。 以固城人的性格而言,就算实际沾不上什么荣耀和好处,单是這份热闹,他们也是要来凑的。 更别說,固城近五年来各家各户新生娃娃的大名,差不多都是這位前鉴天阁首和前太傅帮着取的,家裡過世老人的阴宅,也都是他给看的风水位置。 這天下,又几人能請得曾经的大周玄门首座,来帮自己做這些事呢? 怕是江南日啖参鲍穿绫罗的大富人家也做不到。 所以,“娃娃会出息的”,“家门能兴旺”,“整個固城因曾得這样一位高人看中,也定是個福地,必将兴盛而不会败落”…… 固城的土民们這样想着,互相說着,便都觉得开心起来,心中满满的希望。 浑然忘了昨日口袋空空,多数人未得一枚铜板进账,前天,沒有商队进城,大前天,也沒有。 這時間,侧道一阵仓促奔跑的脚步声响起,很快,便有人影从转角出来。 却不是老大人,若是老大人来了的话,便该是隆隆的马蹄声与那吱呀摇晃的车架声先到了。 老郑家的三個孩子来了,待他们跑到近处,看清楚,手上俱都拿着东西。 但,明显不是行李。 看来是不会跟去了。 也不知是老大人沒有相邀,還是三個娃娃自己寻思来,寻思去,觉得登不上那样高的台面,不敢跟去。 不去便不去吧,至少這长安城高处,大周庙堂上的一缕香火情分,他们家是结下了的,老大人這些年待他们三個,真如自家长辈一般。 几個孩子若是懂点事,以后每一两年,多少得去长安看望一趟,把這情分续住。去也不必怕什么路远艰险,凑日子,跟一支過往长安的商队同行便好了。 “鱼粥,来送老大人?” “是嘞。” “哎哟,還带了礼。” “便是坛自家我爹以前存的水酒而已,說书爷照顾我們三個多年,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礼物。” “蜻蜓送的什么礼呀?什么样宝贝,還需用這干净小布兜装起来。” “哈哈,不告诉你。” “云娘呢,云娘你带的又是什么呀?” “管得着嗎?!” 郑云娘一句话给路边一群婆婆婶婶全噎了回去。 非是她這人多坏,实是早些年,作为一個小小年纪便沒了娘的女娃子,云娘跟着爹,拿自己当半個大人使,被這些女人们欺负的多了。 在固城這种地方生活,谁家裡要是沒有一個会争抢会吵架的女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要吃亏的。 本就很勉强的生活,一旦吃亏多了,便不好過下去。 于是她便练起来,十一二岁便敢在街上跟胖老婶子叉腰对骂,渐渐成为了整座固城最悍勇,最不好惹的女人之一。 這样习惯养成了,平日裡对鱼粥和蜻蜓两個,也多是凶巴巴的說话方式,当真长姐如母。 记得前几年有一回,蜻蜓与她争吵输了,委屈哭起来說:郑云娘你這人這样凶,這样会骂人,便不怕所有人背后都說你坏话?我也要說你坏话去。 云娘当时淡淡一句:背后說我坏有什么?我要她们当面不敢就好。 给少年鱼粥崇拜坏了。 今日,云娘要送說书爷的,是一双内裡用针线扎进去满满羊毛的暖靴。靴子原本不是给老头做的,只因昨日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其他东西,索性便连夜改好了,带来作为别时礼。 這东西要是被那些婆娘打听去了,议论起来,還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恶心人的话呢。 单是云娘如今十九岁,還未嫁這件事,她们背地裡都已经不知說了多少闲话了。 “哒哒哒。” “嘎、嘎、嘎、嘎……” 马蹄声和车架声陆续传来。 队伍转到街上,储世衍掀了车帘子探出身来,与送行众人打了招呼,浅淡說到這些年承蒙照顾。 众人瞧见那车上厚厚的锦布围子,垂挂装饰,再车裡华丽的毛毯子,以及铸有四面兽首的铜炭炉,便都长了好大的见识,啧啧议论起来。 车马队伍在城门口处停下,老說书攀着车架回身,笑着招手,唤了叶渝州三人過去。 他早看得出来叶渝州决定不去了,并沒有再问。 叶渝州先把酒坛子抱上车,探身推倒座椅下面靠住,打趣說: “便是你讨了一年都沒得逞那一坛,我爹存的十几年虎骨老酒。原本我還有些舍不得,现在为了拍老大人马屁,也是不得不拿出来了。” 他說话间看到了放置在另一边的那盆老柳。 忍不住盯着看,想看出点端倪来。 “知道是好东西了吧?哈哈哈,可惜了,我這母树一去,你家那株也养不长咯。”老說书得意笑着,小声說:“当年大周皇宫裡那株就是這么死的。他娘的,敢赶老夫走!” “……”這样么?叶渝州顿时有些心疼。 李映月直接爬上了车,自己爬到铜炭炉旁烤火去了,小布袋便被她放在铺了华丽毛毯的座位上。 她抓了一把那毛毯,真厚实,真暖啊。 “蜻蜓喜歡就拿回家去,当個褥子或被子,反正我這有炭炉呢。” “不要,用了這东西人可不得变娇贵得很啊?那样在固城可活不成。拿来当被子,我便怕日日更起不来床,被云娘骂死去。” 李映月摆手拒绝了,又指指那小布袋子,說:“說好一半的一半,一颗都不差你。然后,我又从自己那份裡,多拿了一颗放进去,送给說书爷。” “……蜻蜓是懂送礼的。”老說书苦笑,“那便多谢蜻蜓了!” “說书爷不用這样客气,你這些年对我可好,蜻蜓都会记在心裡,绝不忘记。”李映月半玩笑,半认真說。 打从昨天叶渝州說過她健忘之后,李映月便自把要记住的人,记住的事,都好好捋了一遍,编成小鼓词的调子,念念颂颂后放在心底。 郑云娘沉默把用布包的暖靴放进车厢裡,并不說话。 老說书扒开看了看,发现是靴子。 “穿得上。”郑云娘說。 她過往给說书爷做過鞋,大概每年都会做上一两双的样子,不過是收钱的,至少也收了料子钱。 “那便多谢云娘。” 储世衍說话间,也从旁拿出来四样东西,铺在车厢地上。 像是早知道他们可能不会同去,所以昨晚在家裡收拾东西的时候,提前就备好了。閱讀库yued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