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章:入幕之宾 作者:北獠 次日清晨,天麻麻亮,北风呼啸而寒,被窝正暖,蜀辞呼呼大睡正是香甜时分。 這是,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百裡安坐在墙面前打坐冥想,睁开眼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时辰還這般早,路上行人都還沒有几個,谁会挑一大清早来登门拜访。 不是有意扰人好梦,就是有要紧急事。 那敲门声并不吵闹,显得很是有礼有节,却笃笃個不停,沒個间断。 床上睡的正香的蜀辞果然被吵醒了過来。 动物的听觉本就灵敏,蜀辞顶着蓬乱的发型,眼神冷漠:“谁一大清早的,惹人好梦,是活得不耐烦了嗎?” 百裡安起身开门,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一袭无垢白衣,身上沾染着清晨独有的冷意,好似涓涓古泉,丝丝清冷味道。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也是透骨微凉,宛若能够看破人心。 百裡安一脸愕然地看着门外女子,沒有說话。 苏靖神色如常,平静道:“你便是温含薇新收的弟子,姬昔年?” 百裡安见她并未认出自己,心头松了一口气,道:“见過苏靖师姐。” 苏靖抿了抿唇,微妙地沉默了片刻,道:“下午宗主夫人就要抵达十方城,命众弟子结伴而行,你需得做好准备。” 不知为何,比起平日裡,她的声音要大了三分。 屋内翻来覆去的蜀辞果然更加暴躁了。 百裡安点头应是。 苏靖话未多說,待她传话完毕,干净果决地离去后,只留下暴躁难眠地蜀辞在床上翻来覆去。 百裡安一是迷惑苏靖的来意,若只是为了告知宗主夫人即将到来之事。 何须轮得到她堂堂太玄少主亲自前来通告。 正午时分,李半分抵达客栈,太玄弟子皆要庄重以弟子之礼相迎。 阿伏兔和蜀辞毕竟都属于妖魔那一挂的,百裡安就将它们安置在了客栈之中。 既然要借以姬昔年的身份在十方城内行事,李半生那即便不想多有交集,也须得打個照面应付一二。 李半生御剑入城,来到相约的客栈之中,還未步入客栈。 便见到客栈门口静心独立等候的那道白衣身影。 见此一幕,李半生不由会心一笑,目光也随即变得温暖柔和来。 在這两百年间,她与自家女儿感情一直不算亲厚,苏靖自幼时起,因身体原因,便一直疏离至亲。 自打发生两百年前那场意外,李半生自知对她深有亏欠,母女之间也鲜少有交心的时候。 苏靖独来独往惯了,看似清冷的性子,行事去格外疯痴固执。 心结难解,不论是对她還是对苏观海,她都多有回避,分明是至亲,却形如陌路。 看来对于百裡安活着回来,与尹白霜重归就好的這件事,已经足以让她释怀走出過往了。 若非心境豁然,李半生可不相信能有一日,能得她亲自相迎。 李半生面上挂着微笑,脚步轻盈地走去,“阿靖,你是在等为娘嗎?” 苏靖转眸望来,向李半生微微颔首,道:“至十方城的太玄弟子已经到齐,阿娘若有指示,請移步二楼。” 虽言语之间,客套疏离的痕迹仍很重。 但李半生并不在意,脸上消息愈发温纯。 进入客栈,李半生在苏靖的带领下,一边温声询问她近日身体状况,一边行于通向二楼的楼梯。 忽然,李半生温和的言辞骤顿。 只一瞬间,天灵盖被灌入无尽冰雪一般。 她脸色煞煞惨白,跨上台阶的一只腿也骤然僵硬不动了,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鬼手骤然扼紧了脚脖子。 這一变故发生得十分突然,即便是苏靖也不由注目過去,凝眸问道:“阿娘?” 李半生好似看起来身子极不舒服,似是被气得暗伤都发作了。 她脸色极为难看地缓缓转過头来看着苏靖,眼中温柔不复,声音几乎从牙缝裡挤出来一般: “百裡安那臭小子是不是也在這裡?!” 苏靖一怔,似是不能理解母亲的灵觉何时变得如此敏锐。 她還未来得及說话,二楼传来了一众弟子的脚步动静声。 太玄弟子陆续从客房中出来,看着楼梯口纷纷见礼恭敬道:“弟子参见夫人。” 李半生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站在角落裡的百裡安,亦是随着众人喊了一声夫人。 李半生眼中血丝怒现,牙关紧咬,额上青筋甚至都微微隆了起来。 她沉沉怒喝一声,目光如吃人一般:“你!” 百裡安见她眼神這般针对,一时不解。 他忙站了出来,走近弯腰行礼道:“太玄九经入室弟子,姬昔年,见過宗主夫人。” 李半生神情恨恨地看着百裡安,有苦难言。 百裡安此刻脸上易容术巧夺天工,显然是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 李半生不顾念他的生死,也要顾念顾念她家阿靖的感受。 便是怒火烧心,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破百裡安的身份。 只能假意装作不知真相,她沉颤着嗓音道:“姬昔年,倒是一個好名字……好……好好……含薇倒是眼光独到,替我太玄收了你這么一個好弟子。” 百裡安见她眼中竟是饱含杀意,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正欲說话间。 這时客栈外传来一轻柔的女子嗓音:“敢问太玄宗,姬昔年,姬公子可是住在這间客栈。”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客栈门口外,立着一座奢华尊贵的金玉马车,马车旁侍立着两名十方城宗室弟子服饰的女子。 方才說话的,便是其中一位。 李半生皱了皱眉,看向百裡安:“怎么回事?” 十方城的宗室弟子,怎会找上百裡安? 百裡安也是十分意外,還未来得及說话,门外其中一名弟子摊开一张画册,目光在客栈内一一对比一番。 最后视线定格在百裡安的身上,不由微微一笑。 她很有礼貌地进入客栈中,向百裡安行礼說道: “姬公子既数日以前通過了城主大人的择婿试炼考验,便是我們三小姐的入幕之宾了。 今日便是三小姐宴請九位公子的日子。 如今时辰已過,其余八位公子皆以到齐,何以迟迟不见姬公子,故特派我等前来特来迎接公子入城。” 百裡安神情错愕。 昨夜,九十九并未告诉他,今日便是方歌渔宴請众人的日子啊。 择婿考验? 李半生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百裡安,神情有些激动愤怒: “你竟向十方城投了选胥名帖?!有意迎娶那方家三小姐?!” 他宁可娶一個刁蛮娇纵的黄毛丫头,也不愿给她家痴心的阿靖一個机会! 百裡安不知李半生因何如此激动。 他对太玄宗门规并不了解,难道說,太玄宗入室弟子不可轻易与外族联姻? 当着那两名十方城宗室弟子的面,百裡安自然不能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苏靖神情慢慢黯淡下去,沒有說话。 李半生痛心疾首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身为一宗之长。 她不好当众发作,只是黑着脸,冷声道:“如此即是你自己的選擇,那本座也只能随你自己的意愿了。” 百裡安不知今日方歌渔设宴,只知晓自己已经迟到,不敢多加耽搁。 也就随着那两名女子上了马车,驶向天歌城中。 李半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苏靖。 “为娘原是奇怪,今日怎生得這般荣幸,竟能得你如此好心情亲自迎接为娘。 說来說去,你的好心情原是還是与那人分不了干系!作茧自缚!你這是作茧自缚啊!” 众人不能理解宗主夫人为何会对少宗主发這么大的火,生气到竟是能甩袖而去,仿佛因为失去理智,脚步都显得有些踉跄不稳了。 身下的马车行驶在十方城的街道上,沿街落着小雨青花,清风徐徐,枝枝蔓蔓在露珠下听风摇曳。 马车行過朱雀桥,陌上繁华,红墙绿瓦之下,浅黄藤花花正盛开,两岸春风轻柳絮,花香细密,阵阵袭来。 以富饶著称的雄称十方境土城池,倒也颇具红尘雅意。 在那两名宗室女子的驾车行驶下,這辆奢华尊贵的马车终于抵达十方城方三小姐的府邸外。 百裡安一下马车,便看见府邸外有着重重森严铁卫把手,府邸极大极阔,十分符合方歌渔的身份。 以大门为中心,两道府墙极为深远,左右一眼看不到尽头。 比起宅邸之墙,更像是一座高而广阔的城墙。 光是這府邸的高墙,便直入云端,每块墙砖之上都折射出如鳞如羽的纹路光泽。 赫然正是以神兽麒麟之鳞片,青鸾之羽化灵入器而砌成的高墙。 若有外侵者擅自翻墙而入,必会受到這高墙的灵光阵法所攻击。 這裡的一砖一瓦,都价值不菲,精心而设。 百裡安在那两名宗室女弟子的带领下,穿過庭院的玉石小路,在尽头可以看到一個建造极为大起的建筑楼塔。 即便是正午十分,楼道之外仍旧挂满了三千明灯,而那灯笼并非普通灯笼。 如蚕丝浮云般纹路的灯罩被打磨得极为轻薄,与寻常人家的纸布灯笼不同。 那些灯罩有着珠石的质感,其中也未燃灯火。 安放着的,皆是人头大小散发出湛蓝如海底之光的夜明珠。 百裡安见過冥界的君王冥殿,天玺剑宗的主峰天圣殿,中幽皇朝的女帝殿,太玄宗的昭南殿。 都远不及這一府邸楼塔百分之一奢华尊丽。 十方城,果真不负六界最是盛名的富贵之地。 那两名宗室女子来到楼塔之下,便不敢再向前行走。 只是嘱咐百裡安只需手执红鱼玉佩信物,這一路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百裡安走近楼内,便见有八道身影各自依列散座于四方。 而在首席座位上琼瑶琢就的少女,正是三年未见的方歌渔。 雪貂裘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裘氅之下是金丝织就而成的瑰丽锦衣。 柔软蓬松的漆黑发丝冠以金环簪明珠,纤细白皙的颈间戴着一個由璎珞玛瑙绿宝石,何等贵气非凡,明艳动人。 她在席面间神态放松,天生孤傲的眸子都是轻轻细眯着看人,宛若一只雪白高贵的波斯猫。 百裡安目光投去,步入楼席之中。 方歌渔似有感应,亦是轻轻瞥過眼眸来,雪白的面容,傲慢的神色,目光平静且陌生。 四目相对,宛若当年空沧山初遇之时,一切都不曾发生。 唯有少女耳尖轻缀的一点朱砂痣,红夭灼灼,亦如当年离别之时。 百裡安眼眸微黯,虽說他此刻盯着的是姬惜年的身份与皮囊,方歌渔很难将他认出。 但那样陌生且冷漠的目光,却似再度残忍的提醒了百裡安。 她七情尽封,蛛網为笼,暗盒为封。 而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便是他以真实样貌站在這裡,她怕是依旧毫无波澜。 “你便是姬惜年?”方歌渔那双清透且黑亮的目光如湖水,隐含的情绪看不出是讽刺還是善意。 淡淡一言发问,席面间顿时传出轻嗤之声。 “太玄九经弟子,真是好大的来头,說破了天,也不過是区区一個凡夫俗子。 仗着自己有几分机遇,侥幸从方城主手中得来一枚红鱼玉佩,成为方三小姐的入幕之宾,已是你天大的福分,莫大的造化了。 真不知你哪裡来這般的胆量,竟敢失约迟到,還得劳烦方三小姐亲自传宗室弟子将你接来。” 說话者,是一名蓝衣锦袍青年,周身散发着并不属于人间灵力的盈盈仙气,竟不是凡人。 他额上圈着同色织锦镶珠抹额,那颗小小的珠子可是来历不小,乃是上古凶兽穷奇之眼。 百裡安翻阅仙典史记,记得上古凶兽穷奇,灭于南音仙海海主之手。 观此子骨龄,自不可能是那金仙海主,但既然能够将那穷奇之眼当做战利品做为佩饰额带来显摆炫耀。 想来只能是那金仙海主的嫡系子出一辈了。 不過听他话中所言,更令百裡安值得在意的是,他說是太玄九经之徒赢得了這第九枚红鱼玉佩…… 這也就是說,在百裡安进城之前,九十九就已经开始布局,找人顶替他的身份,替他取得玉佩,赢得入幕资格。 她竟是从這么早,便开始计划好了一切。 百裡安背脊发寒,這個女人,心智与城府,当真是谓之可怕了。 “司徒阁主何必如此大的气性,做为此席宴之主的方三小姐都未动恼,甚至已经礼贤下士派人迎接。 這就意味着身为东道主的三小姐并未有计较之心,司徒阁主又何必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呢。” 第二次說话之人,嗓音清越,语调却是令人有些熟悉。 百裡安闻声望過去,见到的是一位陌生的枣色箭衣青年,正朝他悠悠笑着,牙齿洁白。 他那模样,百裡安未曾见過,但那双玩味促狭的盈盈杏眸,百裡安是再熟悉不過了。 百裡安眼眸大睁,在她盈盈玩味的目光注视下,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更加发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