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东到做东
当然喝酒只是表面现象,平原县一把手的正式接待,体现的就不仅仅是一顿饭的意味了。表明齐天翔正式走进平原的政治中心,明与暗的博弈也就算正式开始了。
当与齐天翔并肩走出办公楼之时,尽管依旧是前呼后拥,但总觉得主人不是他,而是齐天翔。看着齐天翔淡然的神色和雅致的气度,彭群不禁有些气馁,似乎有意无意间对比,也由此想到了自己和齐天翔不同的生命路径来。
与齐天翔来自城市,自小生长在城市不同,彭群来自农村,而且是深山区的农村,所以尽管他很是怀念自己家乡的小山村,以及彭家坳乡亲的音容笑貌,以及和谐、安详、宁静的生活,经常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童年的快乐和久违的时光,正因为有着长久的农村生活经历,内心深处对于来自城市的干部,有着深深的蔑视和敌意,似乎他们优越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的贫困,他的艰难,因此他总是有意无意与他们相比,暗暗与他们较劲,其实也不专指某一個人。
变化起源于哪一年呢,从农村孩子的自卑,到可以自如地管理和控制城市,应该還是从岭南乡调任德清县副县长之后,似乎這是一個明确的分水岭,使他从一個农民的儿子,乡镇的干部,华丽转身成为城市的管理者,成为城市的主人。
彭群生活和生长的小山村,是地处河海山区深处的小山村,用袖珍来表述似乎都有些夸张,处在大山重叠的余脉之中,四周被大大小小的山峰或山梁包裹着,平坦一些的地方是沿河形成的滩地,以及由滩地漫延的村庄和崎岖的山间小道。满眼可见的就是山地和沟壑,以及漫无边际的森林和蜿蜒的山路。
县城在很远的山外,是一個想想都遥不可及的地方,一直到小学毕业,彭群都是在這大山的皱褶裡生活着,日子艰难而漫长,碗裡能看到的似乎永远是玉米和红薯,以及高粱米和南瓜,只有逢年過节或村裡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才能看到肉和白面。那时最盼望的就是過年和過节了,因为過节就意味着有好吃的可以放开肚子尽情的吃,還有几天不用上学的美好时光,可以与小伙伴去山裡疯玩。最想過的节日就是春节了,因为有肉吃的日子一年中毕竟不是很多,而且還有新衣服可以让全身上下都光鲜的让人羡慕,况且還可以为了這個节气美美地歇上一個寒假,那可是长长的三十天呢。尽管還要帮助爸爸干繁重的农活,但相对于美食和不用上学的日子,农活又算得了什么?其次還有元宵节、端午节,只是因为它和冬至、腊八一样可以吃上一顿,感觉上還是要比清明、重阳印象要好一些。而且特别与其它节气不同的是,端午节的粽子是早上一睁眼就可以吃到的,那糯糯的软和着红枣的甜香,在唇齿间久久回荡,直到吃饱好久走在上学的路上還不能忘记,如果再有一两個饱嗝,那就再美不過了。不但早饭能吃上粽子,還有煮熟的大蒜、糖糕、油條,怎么這样吃不是很知道,也不知道母亲怎么变戏法似的一夜弄出這么多好吃的东西,只是一味的大吃大嚼,仿佛這一次要把所有好吃的都吃饱,最好几天不饿才好。很久以后才知道這就是端午节,是纪念那個已经死了几千年的叫屈原的节日,至于为什么纪念,也是很久以后才彻底弄明白,但显然明白母亲不会变戏法要比明白屈原要早好几年。
母亲不会变戏法,甚至在那個年月变不出几個儿女日常生长所需要的美食,所以节日的改善是再难也要尽力去做的。早早的就得准备過节的东西,先是要翻找出陈年积存的粽子叶,那是要累年使用的,新鲜的翠绿的粽子叶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每年都会有,所以保存老黄的粽叶是每年端午节得以顺利度過的关键。有了粽子叶,還要有江米,這是不可以提前准备的,也是准备不来的,而且不多的江米還要应付腊八粥的使用,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赶集的时候用鸡蛋去换,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换得到。另外就是全村二十几户人家互相换了,你家的大枣换他家的江米,他家的粽叶换你家的大蒜,而且不仅仅是换着做,還有换着吃,全村几乎家家都有别人家送的东西,整個彭家坳几十户人家,就跟一家人一样。几個孩子最喜歡看的就是母亲包粽子的样子,渐渐地大了,也就学着跟母亲一起包,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大大的叶子裡,紧紧地裹在一起,想着不久后煮熟的样子,以及吃到嘴裡的甜糯,那感觉简直美妙的无法形容。而后是晚饭后放到煤炉上,一夜小火的焖煮,早饭前還要放到凉水裡浸泡,這样也就有了美味的粽子,有了几個孩子的好胃口。至于油條、糖糕之类的美味,也是母亲早早起床和面炸好了的。在孩子们尽情享受美食的时候,也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只见她一碗一碗地端着粽子往左邻右舍送,這是多年的传统,有了好吃的都要大家送一送,送出了亲情,也送出了和谐的邻裡关系。当然别家的也会很快送来,都是一样的粽子,只是各家包法不同罢了。传统传了很多年,传白了母亲的青丝,传大了亲情融融的一家,现在想来就跟昨天一样。
彭群是家中的长子,下面有一個妹妹、两個弟弟,很早就开始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放学回来父亲母亲下地不在家,他要做家务、做饭,等父亲母亲收工回来要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后来妹妹大了一些,承担了這些家务以后,他放学后就去代替母亲出工干活,母亲就可以回来做些别的。弯弯曲曲的山路,零零碎碎隐藏在山坳间的耕地,以及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伴随着彭群的童年和少年的成长。
走出大山還是在上了初中以后,彭家坳沒有中学,要到几裡以外的公社中学,每天都要翻越几個山头,在山间小道上穿行,所谓的大山之外,也不過是大山之外的大山中罢了,但那也令他兴奋不已,毕竟這裡有更多的人,更热闹的集市,還有红砖垒砌的瓦房,很是让他开眼界。
他喜歡大山,迷恋大山,甚至就想着能像父母一样,永远留在大山裡面,生活虽然艰苦,农活尽管繁忙和苦累,但却平静快乐。
让他改变的是父亲的离世,那是他上初中的第二年,父亲突然病倒了,以往农村人有個病痛什么的,都不是很当回事,挺几天就過去了,至多煎几副中药就好了,而且都是村裡的老中医给诊治的,农村人的命沒那么金贵。可父亲的病却来得蹊跷,而且很急,晚上肚子开始疼,沒有在意,母亲用土办法,煮了萝卜水给他喝,作用不是很大,挺到天明,請来村裡的老中医开了付药,可到了中午疼痛沒有减退,反而更加的严重,大家伙這才慌了,七手八脚用担架将父亲送到乡卫生院,可却误了時間,父亲就這么突然地去了。后来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父亲得的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是急性阑尾炎发作,简单的一個小手术就可以治愈,但大山阻隔住了治病的时机,父亲不到五十岁就撇下母亲和几個不大的孩子走了。
生活的重担就全压在母亲的肩上,四個孩子的生活,以及繁重的农活,尽管生产队不断地照顾,還有全村老少爷们的帮助,彭群和弟弟妹妹们才得以熬過那段艰难的岁月。
但也自从父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彭群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走出大山,走出偏僻闭塞的山村,让苦难的母亲過上好日子,让弟弟妹妹不再继续农村艰苦辛劳的生活。
因此,初中毕业以后,他就悄悄地报名参了军,這也是哪個时候农村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
他永远也忘不了走出大山,走进县城的时刻,尽管母亲依依不舍的送别让他心酸,但十八岁青年渴望飞翔的信念支撑着他,而且平生第一次坐上了汽车,還是部队亲自开到公社接他们几個新兵的车。
兴奋和幸福充盈着内心,看着一切都那么新鲜,四月的河海山区,正是被绿色包裹的季节,满山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绿,浓郁的墨绿、青翠的新绿,還有就是新旧绿色交织的斑驳,仿佛是画家有意识的涂抹,使得满目浓重的绿有了些许层次,些许变化,似乎鲜活了,流动了,也有了些生机和活力。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尽管只是细如游丝的小雨,并沒有影响到长途的旅行和匆匆赶路的心情,但看上去却似乎不是可有可无。毛毛细雨微小的清洗之下,红色的房屋,褐色的道路仿佛也被清洗了似的,似乎空气也得到了清洗,润润的、潮潮的,呼入口子是凉凉的湿。片刻的拥挤和嘲杂,以及含泪的告别之后,兴奋和好奇就主宰了视野,似乎以往看惯了的大山和绿色,也显得那么亲切和新奇。森林和绿色主宰了车棚外的世界,也主宰了望向车后开阔的视线,而车轮似乎只是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间找寻着道路,时而直行,时而转弯,时而在山路间盘旋,所有的行进好像只是在山峰和森林中摸索和寻找,寻找出路,寻找方向。
山势在不断的盘旋中渐渐抬升,卡车也在不断的盘旋中渐渐疲惫,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有了喘息,不断的从山底盘旋着上到山顶,转眼间又盘旋着下到山底,绕過一個山谷,又是下一個重复的盘旋。不知道還有多少個盘旋在未来等候,也不知下一個盘旋還有多远,更不知道终点在哪個盘旋之后等待。无望和迷茫在车轮的行进中延续,希望随着不断的重复渐渐疲惫。渐行渐远的旅程,愈来愈多的无知,使得茫然弥漫了行程,弥漫了未来。
起雾了,仿佛是对行程的感应,亦或是心理的感召,转過一個山弯,映入眼帘的是弥漫在山谷中形态各异的雾。
云层很低,大朵的白云像团团松软的棉球,滚动着甩出丝丝缕缕的棉絮,刚刚下過雨的缘故,云朵白的炫目,像一個個身着羽纱的仙女洁白而神圣地飘飞在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的山巅。而那雾就是在山谷间形成的,游丝般自山间慢慢升起,升腾的那么自然,那么婉约,像极了山裡的少女,极尽的娇羞,又充满了渴望,而同时又仿佛有那么点点的胆怯和不安,对未来美好的渴望和向往,交织着淡淡的迷惘和忐忑,使得矛盾牵绊着脚步,游走的那么迟缓,那么犹豫。
游走于山谷间丝丝的雾,渐渐的抬升,慢慢地触到了仙女的衣角,与那羽纱柔柔地联系在了一起,一起飘舞,一起飞升。卡车的不断盘旋,使得慢慢飞升的轻雾不断变幻着,时而缓缓似倾述,时而柔柔如离别,云和雾忽而柔和在一起,忽而绝决的分开,一幕幕相聚和分离,实在是分不清是雾的不舍,還是云的牵挂。分分离离间更多的雾升起,山谷间丝丝缕缕的飘升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山间郁郁葱葱的绿也渐渐迷蒙,很快云和雾就交织在了一起,慢慢地纱就变成了厚厚的白布,弥漫着山谷,也弥漫着望向山谷的眼睛。
潮潮的湿湿的雾,浓浓的弥漫着,像撕不开的岁月,又像化不开的未来,等待着阳光,等待着行程,就是在這样的期待和迷茫中,彭群走进了县城,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汽车将他带离了小山村,火车也将他带离了县城,经過漫长的煎熬和期待之后,等待他的却是高高的昆仑雪原和荒凉的兵站,這就是他未来将要生存和生活的地方,从绿色的大山来到這荒凉的高原,心裡的失落和委屈是难以言表的。這也就是彭群此后很多年都抱怨和黯然神伤的处处赶不上,這样的情绪越到后来越過强烈。
走出大山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浴血沙场报效祖国的,可越战的硝烟早已散去,唯有的也只是老山者阴山的小范围战斗,根本用不着大范围的兵力,战场立功的梦想破灭;投身经济建设,学历又成了能力和经验的唯一驗證标识;好容易具备了這一切了,升官又要靠关系和利益输送了;有了利益基础,年龄又成了拦路虎;可谓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彭群时时這样感慨和抱怨。
尽管有些许的失落,但穿上绿军装,走出大山,還是让彭群欣喜不已,而且立志好好表现,无论是训练,還是平时的工作,都尽心尽力,力争做的更好,但作为千裡青藏线上无数兵站中的一個,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除了每日裡面对荒漠,就是冬季的茫茫雪原,后勤保障任务的特点就是无事可做,而无事可做就是最好的表现,因此默默地在雪域高原值守了四個年头之后,彭群的将军梦破灭了,摘去了领章帽徽回到了大山裡的彭家坳。
四年的時間,母亲变老了,弟弟妹妹们长大了,而唯一沒有变的就是小山村的闭塞和贫穷。尽管分到了土地,有了自主的权利,但土地的贫瘠依然沒有改变生活的面貌。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当年离开时的毛头小伙子,已经成长为一個高大壮硕,有着很高素质和品质的可信赖的青年才俊,更为难得的是经過部队大熔炉的熏陶教育,具备了当地青年所不具备的眼光和见识,特别是成为了中国**党员,這是基层组织最需要的中坚力量,而且還有几個营团级别的嘉奖,這是难能可贵的,因此复员沒多久,彭群就到公社做了通信员,成了有工资的公家人,而且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凭借他部队练就的過硬精神素质和政治觉悟,短短几年就成为岭南公社的副社长,三十出头就成为全县最年轻的乡镇领导。那几年彭群自认为是自己最拼命,最大公无私的时期。
由于地处深山区,交通不便、资源和后续发展乏力,特别是全乡几千平方公裡的范围,大多处在山岭和森林包围之中,国家又明令禁止森林无序砍伐,严重地制约了经济的发展,另外全乡几千口子人,居住的很分散,管理难度很大,加上原有的贫穷問題,艰苦的工作环境让很多人头痛,乡长和书记都是县裡来的干部,而且都是走马灯似的轮换,谁也不愿在這裡投入過多热情。结果是班子齐全,但全部成员都参加的班子会几個月难得凑齐一回。
彭群是土生土长的干部,又年轻,沒有根基和资本,因此做好工作就是他唯一能做的。在他的认识中,都不管,都不做,老百姓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好起来,**的干部就应该把這种责任担起来。也就是這种朴素的认识,使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治贫治穷,全力改善民生之中。经過他详细和周密的调研,结合各村地形、地貌、气候等不同的條件,推出适合地方发展的农业和致富项目。首先是继续发展和壮大特色产业,山区森林面积大,很早以前就有靠山吃山的传统,不但采集野生蘑菇,而且還有小范围的种植,彭群就想方设法鼓励扩大种植行为,木耳、猴头、香菇的林木种植不但产量高、品质好,而且口味也比现代方法生产出来的好,很是受到市场的欢迎。除此之外,還鼓励适合的地区农民改种粮为种药,种植适合山区气候條件的特色中药,由于山区气候湿润,环境和污染少,山区种植的杜仲、黄连等中药供不应求,成为农民主要的收入来源,另一些不适合种药和蘑菇的山村,建议种植经济林果,苹果、栗子、核桃等经济作物容易管理,又比较适宜山区间地块分散的农民。几年的時間,由于指导到位,特别是农民的信赖和支持,岭南乡的面貌有了大的改观,不但农民收入有了大的提高,而且布局合理的特色产业也显露了很强的适应性,也有了很好的发展前景。
原本就对岭南乡经济发展不抱太大希望的乡领导们,起初并不十分看好彭群的主张,但也不反对他的努力和工作,毕竟他的工作也是全乡整体工作的一部分,而且成绩也是领导的,但随即的发展却渐渐超出了他们的控制和预期,彭群的工作和成绩不但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护,见到了实际效果,而且引起了新闻单位的重视,并采访和报道了出去,省报上大篇幅的一篇通讯,不但使岭南乡的特色产业名声大燥,而且彭群也成了全省家喻户晓的致富带头人。
巨大的成功将這個年轻人推到了前台,也顺理成章地推到了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成为全县最年轻的乡镇一把手,而此时彭群也遇到了第二次难得的机遇,他在县地矿局工作的一個战友给了他一份矿产勘探报告,是關於岭南乡矿产资源情况的。岭南乡地处丛山峻岭深处,又处在河海山区黄金矿脉的边缘位置,曾经有地质队进行過勘探,矿脉零散,而且品位不高,沒有很高的开采价值。国有大矿看不上,私人设备和工艺以及资金沒有实力,恰逢国家鼓励乡镇企业发展,有了這個矿产分布报告,就等于有了一份矿脉地圖,彭群就大胆决策成立乡矿业公司,进行黄金的开采和加工,很快就见到了效果,不但成功地开采到了黄金,而且极大地提高了岭南乡的影响和经济实力,彭群又趁热打铁,利用发展和便利矿业发展的名义,促使县交通局将全乡所有公路都进行了硬化和完善,還新修了几條公路,成为全县村村通公路的样板,而且一鼓作气,很快就实现的村村通电和电视信号入村进户工程,落后的岭南乡一跃成为全县财政大乡,利税大乡。而与此同时,彭群也顺利成为德清县的副县长。
很多年以后,彭群還会回忆那几年的事情,特别是开矿的决策,也曾经想過如果当初不是以乡集体的名义,而是以個人的名义开矿,会是什么样?国家当时鼓励乡镇和民间办企业和公司,私人成立一個矿业公司也不是困难的事,资金更不是問題,他的战友就有在银行和农村信用社工作的,而且战友给的矿产分布图,可以說就是致富路线图,按图索骥不需要太多的投入就能见到效果,事实上乡矿业公司就沒有投入很多。如果是那样,现在的自己,不敢說身家数亿,几千万還是可能有的,但很快就否定了這样的想法,沒有丝毫的犹豫,认为即使再次選擇,也還是会選擇集体开采,因为做官和经商毕竟是两种不同的路径,再成功的商人也是這個社会的附属者,仕途不但可以成就伟业,更可以光耀门楣,這是经商所永远不可比拟的,古往今来概莫如此,正是因为這种根深蒂固的认识,使他当时和此后很长的時間,都义无反顾地選擇了集体和仕途。
当时的選擇的确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成功,也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利益,如愿成为副县长之后,仕途似乎出奇的快捷和平顺,尽管由乡裡到县裡的過程中,学历一度成为拦路虎,几乎成为难以逾越的鸿沟,但随着岭南乡的巨大光环形成之后,一切都似乎变得微不足道,很难达到的学历要求,随着不断的运作都迎刃而解,当他八年后成为县委书记之时,一天大学校门沒有进過的他,已经堂而皇之地拥有了河海大学经济管理专业的本科文凭。
此后的几年,彭群更是干的得心应手,年轻干部的魄力,复员军人素质,加上個人的能力和经验,很快就使得德清的经济上了一個新的台阶,德清县成功升格为德清市,成为河海县域经济的一颗明星,而且成功跻身于全国县域经济百强县行列,而他无疑成为明星上耀眼的明珠。但渐渐地彭群变了,不但别人的感觉,甚至自己也明显地感觉到了,明星的光环,加之巨大的成功,以及不断发展增长的经济数字,使得他变得自信和倨傲,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能力和英明决策所致,他超越了前任,也超越了自己,甚至认为只要自己愿意做,就沒有做不成的事情。
自己的努力,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家族的命运,二個弟弟和妹妹都如愿进了城,而且成为了国家干部,自己改变了家乡的面貌,使家乡彭家坳的百姓過上了好日子,甚至使岭南乡的百姓也過上了好日子,至今還被百姓夸赞和感激,甚至认为,只要自己努力或有着更高的平台,他還能改变更多人的命运。当然所做的這一切得到感激也是应该的,当刚成为副县长时,面对分管部门局长五千元的谢礼,他曾经憎恨、怒吼,甚至觉得是种羞辱,但渐渐觉得也理解了下属的苦衷,想要得到领导的重视和肯定,不但要努力做出成绩,更要懂得人情世故,让领导明确的感到存在的意义,而且适当的表示也是领导权威的体现,不让下属有所表示又怎么体现领导手中的权利,這样的变化是悄然的,也是時間慢慢磨砺的结果。随着這种变化的出现,几年以来就存在的消极心理也渐渐占据了主流,尤其是职位的升迁,工作从具体变为宏观,再重要的工作也不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都有具体的部门或具体的人负责,自己能做的就是把握和调控,而且渐渐明白调岗位,调干部的奥妙和真谛,频繁的调整不但能激发干部干事的积极性,而且也能够收获不同的利益,更能够树立权威和影响,但却开始厌烦了枯燥的工作,尤其是成为县委书记的几年以后,他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着,其实說成为县委书记之后才开始谋划,显然不十分准确,应该說从成为明星乡镇书记,就开始有所谋划,但那时似乎并不十分紧迫,因为赏识他的人很多,尤其是当时的县委书记,他所要做的就是把岭南乡的经济工作做好,其他的不需要他過分操心,也正是如此,老书记一路将他从乡镇书记提拔到副县长位置,又提拔到副书记,直到离开德清县到海城任市长时,竭力推薦他接任县委书记,而后是如愿进入海城市委常委,但随着老书记从海城市委书记的位置退下去以后,彭群才觉得仕途似乎出现了一些危机。尽管老书记還有些能量,但能够影响到省委组织部门的能力還是不够,他還需要更高的领导关照。
這样的感觉和想法也只是淡淡的回忆,或者說回首,也只是不期然由齐天翔想到的,有些混乱,更显得零碎。
坐上彭群的车,警车在前面开道,后面是公安局长张守正的座驾,前后两辆车都鸣着警笛。看来彭群很享受這种感觉。一路上也沒有什么多余的话,而彭群却眯着眼详装打盹,其实也只是回避尴尬的一种掩饰罢了。
车队出了县城,渐渐远离了喧闹,在往乡村公路上走,而且很快就体会到了农村的清静和惬意。
“咱们這是要到哪裡去啊!彭书记不会带我游山玩水吧。”齐天翔不失时机的问,意图缓解一下气氛,毕竟不說话還是有些不正常。
“吃惯了宾馆饭店的大鱼大肉,我带你吃吃农家饭,放松一下。”彭群哈哈笑着解释,“浮生难得半日闲啊!”
“彭书记是打算归隐了?或者是回归田园,過過陶渊明一样的自得其乐的生活?”齐天翔打趣道。
“狗屁田园。”彭群笑着骂道,“你看看這前呼后拥的,哪裡有半点田园的意思。人在江湖生不由己啊!多少人都得靠你這把伞遮风挡雨,靠你過日子呢。”
說着话,打着哈哈,時間不知不觉也就過去了。车队拐過了一個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原来是进入了一個山谷,一片很大的湖泊镜子样静静地掩映在山谷之中,被大片的山林包裹着,湖边环绕着卵石小道,山林间隐隐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屋顶,整個山谷看上去幽静而神秘。
车队静静地在山谷和湖泊间绕行,很快停在了一個相对平坦的林木之间的草地上。
下了车,齐天翔才发现,這個面对湖泊的所在处在山谷的底部,也就是中央的位置,整個山谷形似一個马蹄样,一端顶部是入口,马蹄的中间是大大的湖泊,边缘靠近山林的地方是依山而建的稀疏的建筑,而他们下车的地方身后就是一栋建筑,是這些建筑中体量较大的一個。
所谓的较大,也只是相对而言,不過是一栋四层的流檐形中式建筑,青砖青瓦,与山林混为一体,成为一個和谐的整体,远远的還真看不出来。
彭群环顾了四下,掐着腰腆着肚子的神态像是将军在检阅着自己的部队,一副志得意满,得意非凡的表情。不過片刻,就收回的神情,淡淡地說:“秀才,我們进去吧。”說着话径直率先往裡面走。
“彭书记好,领导们好,等你们半天了。”說着话一個瘦小精干的男人疾步迎了上来,跑到彭群身前,恭敬地笑着,忙不迭地解释。
“都准备好了嗎?”彭群减缓了脚步,但并沒有停下来,仍自顾自往裡面走,一边走一边回身指指齐天翔說:“這是省裡来的大领导,贵客,要好好招待。”
瘦小男人顺势走到齐天翔身边,连声說:“领导好!领导好!裡面請!裡面請!”說着话侧身引导着走进大厅。
外面看上去不起眼的的建筑,裡面却是大为不同,可以說是两個天地。大厅几乎占据了一层的大部,进了门来,迎面就是一幅二米多高,十几米长的木雕长卷,泛着木质的质感,使得感觉立时博大了起来。长卷下是不大的迎宾台,迎宾台侧面以及两边间隔着摆放着几组阔大的沙发。大厅裡显得空旷、静谧,正午的阳光透過进门的通体玻璃窗倾泻进大厅,照在一尘不染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洁净、圣洁。大厅大部一直到屋顶沒有棚隔,中央悬挂着一支硕大的吊灯,整個大厅沒有立柱,沒有遮挡,显得大气而不落俗套。
几乎沒有停留,一行人在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的导引下,从长卷左侧楼梯上到二楼,走进一号宴会厅。
宴会厅像個中型会议室,大大的圆桌上摆放着鲜花,一侧是几组真皮沙发围成的休息区,墙上挂着液晶电视,下面摆放着音响之类的设备,另一侧是卫生间,還有一個门关闭着,想必是通往休息的房间。
一行人按主次坐定,彭群照例是坐在迎门的中间,左边是齐天翔,右边是瘦小男人,对面陪酒位置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乔商,县纪委的刘唐子,公安局长张守正,還有就是政委陶正,秘书小唐。几個人围坐在硕大的桌子旁边,立时显得桌子過于大了一些,也显得人数的稀稀落落。
坐定以后,彭群拿起手边的小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漫不经心地說:“秀才,我来给你介绍”,說着话,扬起手点点左手边的瘦小男人,“這是高山,咱们县鼎鼎有名的大企业家,挖着煤矿、开着银行、办着宾馆饭店、搞着房地产,能量大得很。”随即又說:“咱们县几個城镇化示范小区都是他们在搞,开发区也是他们投资建设的,這個休闲山庄和外面的别墅都是他弄的,为咱们县经济发展做了很大贡献的。”
“哪裡,哪裡,還不是咱们县的发展环境好,更有彭书记您的支持,沒有好的政策,沒有千载难逢的机遇,即使再有能力也是枉然,這点我是清楚的,也是不敢忘记的。”高山站起来,一叠声地表态,同时快步离开桌边,从彭群身后走到齐天翔面前,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齐天翔的手,满脸堆笑地說:“我是高山,欢迎领导,還請领导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打扰了。”齐天翔客套地說着,映入眼帘的是晃动在眼前的巨大的沉香手串。這似乎成为成功商人的一個标志性配饰,表明了其身份和嗜好。高山穿着一身中式绸质裤褂,在瘦小的身躯上晃动着,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面前显得守旧且落寞,而且這样一個季节也感到有些滑稽,齐天翔定住了神,漫不经心的說:“听口音高老板不像是我們本地人啊!”
“南蛮子。”彭群接過了齐天翔的话,“美籍华人,香港商人,祖籍是东部海边那边的,是我請来的财神。”
“彭书记慧眼识珠,英明過人。”高山快步走回座位,望着彭群恭敬地问:“中午咱们用点什么酒水,红的,還是白的,或者两样都来点。”
“来白的,男人嘛,喝哪些娘们喝的红糖水,還不够败兴的。”彭群高声說着,算是定了基调。
高山像得了敕令,忙不迭出去安排去了。齐天翔望着高山瘦小的身影,不禁觉得這個男人不简单,从他飘忽的眼神中齐天翔感觉到了他的狡诈,而且恭敬的话语中又有着一丝硬硬的东西,似乎并不是真心的讨好和谄媚,而是装出来的,起码内裡的桀骜不驯不是可以掩饰的。其实,也很好理解,商人依附于权贵,从来都是权宜之计,最终還是要有地位、名誉等方面的要求的,或者說互换也合适。但也是一般,从他所說的慧眼识珠,就不很切题,彭群可以是慧眼,但他自比明珠,也不免太過托大了一些。
“這個位置不错,看来這個高老板很有些眼光。”齐天翔看着彭群說,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彭群就像换了一個人。办公室裡的彭群傲慢可還不乏热情,到了人多的时候就显得傲慢和漫不经心,齐天翔将之称之为官威宣泄,似乎不這样不足以体现他主宰一方的权利,就如過去官老爷出门的鸣锣开道一样,但越是這样,越显出他的浅薄和底气不足来,因此齐天翔的话就隐晦了许多,“闹中取静,曲径通幽,好一個田园去处啊!”
“這也是人家商人的高明和眼光独到之处,也是人家的自由和自在,花大价钱办大事,看中了就不惜一切。”彭群望着众人,随即眼神转回到齐天翔脸上,不无称赞地說:“這小子是有眼光,這個地方离县城五六公裡,离省城一百多公裡,不過一個多小时的车程,打造的就是省城后花园的卖点。”說着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說“這裡的十几栋别墅已经大多名花有主了,而且来头都不小。”
這点齐天翔不奇怪,而且一下车就有這样的判断,能住到這裡的,或者在這裡拥有一席之地的非官即贵,而且官的成分会更大一些,毕竟這裡的使用率只是一個虚拟的数字,所带来的附加意义要大得多。因此看向彭群的目光就多了些微妙。
“你别看我,這裡沒有我的份,也轮不上我。我要這裡的房子干什么?用不着。”彭群读懂了齐天翔的眼神,断然拒绝,并且挥挥手结束了這场对话。
說是农家饭,不過不是河西农家,而是河东海边的农家搬到了平原,但似乎又不是河东的全部,龙虾是澳洲的,鲍鱼是北美的,海虾是北极的,海参是南美的,就是油炸花生米,也是加拿大的,還不說美洲的生蚝,马来西亚的扇贝,日本的牛肉,法国的蜗牛,泰国的刺身,只有五粮液是中国的。简直可以說是世界食材大荟萃,而且是在這個内陆的平原县,這個无人知晓的山谷中会所。
由于是接风洗尘意味的饭局,座中之人又都是各自有着心思,尽管有美酒佳肴,但看上去也并不怎么开心。彭群频频地举杯,說的都是场面上的应酬之语,内裡的尴尬和猜度不說也很明白,而且其他人也详装热情,却都不知真正想要說的是什么。
话說的不少,就也喝得不少,但就像冲泡了几道的绿茶一样,颜色還有,口感却是寡淡的。
只有殷勤的高山,那飘忽的身影和眼神,让齐天翔愈发觉得這個高山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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