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纹枰论道
“早就想過来跟你谭大帅学几手,不知肯赐教否?”白丰收哈哈笑着应对着,坐在沙发上喘了几下后,才慢慢說:“老领导特意交代,来清河一定要跟你取取经,学几手妙招。”
“這要求可以满足,晚上咱们纹枰论道,杀上三百回合。”谭平山接過秘书小李泡好的茶,轻轻放在白丰收面前的茶几上,关切地问:“怎么样,這身体還能顶的住吧?刚才還在琢磨怎么应对你這老伙计呢,這烟不抽,酒不喝,基本也就算是废了,還真难接待呢!”
“现在基本算是废了,只能是老马拉慢车,走一步說一步了。”白丰收摇着头无奈地笑着,“不過,老栾還能对付对付。”
“是啊,他们年轻,下来就得看他们了。”谭平山递给栾实一根烟,回头看着白丰收,向侧边哝哝嘴问:“谈的怎么样?”
“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精心布置,周密计划。”白丰收苦笑着摇摇头,“让老栾跟你說吧,我得喘喘气。”
谭平山关切地看着白丰收,转過脸看着栾实,似乎是等待他的回答,又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静静地看着。
“刘书记很重视白书记的通报,很认真地看了相关材料,指示我們市纪委一定要认真研究,精心部署相关材料的落实和调查工作,做好周密计划。”栾实老老实实地說着,话音未落就引起了谭平山和白丰收的哈哈大笑,莫名其妙之后想起白丰收刚才的话,不禁也赫然笑了。黑黑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褐色。
谭平山看着栾实的难堪,更是笑的厉害。他了解栾实,性格就像他的名字,实打实地不会拐弯。
都是老转,性格相投,平时也沒少交往,因此也就少了很多客套,也更容易开门见山。
“人家是准备平安降落了,无過既大功,熬過這两年就功德圆满了。”谭平山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老白也应该学学了。”
“倒是想学来着,可怎么也学不来,也不愿学。”白丰收撇撇嘴,不屑地說:“不做事占着位置干什么,不是瞎耽误工夫嗎?”
“现在基层的干部分两类,一类是所谓大刀阔斧,为政绩,为数字,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除了杀人,就沒有他不敢干的事情,什么强拆,什么逼迁,什么武力强占,甚至不惜动用公安的力量拘留抓人、诬陷什么的都可以不择手段,除去個人利益,名正言顺的說法,就是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可以牺牲一些暂时的利益,說的感天动地,大有壮士断腕、易萧水寒的壮烈。還有一类是不作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做,抱着‘只要不出错,宁愿都不做’的态度,上面安排什么做什么,不越矩不出格,還真挑不出什么毛病。這样两类干部都很危险,可又都是现实存在。”
“其实毛病就出在考核机制和监督机制上。”栾实瓮声瓮气地說:“级别到了一定程度,冲锋陷阵自然有人在做,成绩和错误都摆在明面上,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可到了一定级别,讲讲话、做做动员,最多是到现场看看,就是莫大的鼓励和支持了,其实他内心的想法谁也无法了解,就是恨不得睁眼天亮,闭眼天黑,平安无事也就万事大吉,這种混日子心理就应该通過绩效考核及时发现和纠正,不然对干活的人不公平。”
“老栾的话說得有点意思。”白丰收赞扬着說,“就应该对领导干部每日的工作绩效和日常工作进行监督和考核。不能干不干事一個样。”
“谁来监督,怎么监督,如何考评?让老栾去监督市委书记?每天查看书记的行程表和時間安排,他敢他下面办事的敢嗎?”谭平山皱起了眉头,“别說這些沒用的,說說你们下来的想法。”
“我們也要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精心布置,周密计划。”白丰收說完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喘不上来气才罢休。
“白书记也是受你的启发,准备洗脚上岸呢。”栾实也看着白丰收笑着,回過头来认真地說:“顺着平原的线索,以及其他县市区暴露的問題,我們准备在城建、国资、交通、市政等几個部门进行打老鼠,让那些混迹在职能部门中侵吞国有资产和国家利益的大小老鼠无处藏身。”
“好,這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相信也能让你的郁闷一扫而光。”谭平山严肃地說:“不是有人說你们沒事找事嗎,现在正好是配合省纪委的工作,有事找老白說去。”
“這就是省纪委的工作,是新一届纪委班子的整体工作安排,有事我老白担着。”白丰收拍拍胸脯,声音洪亮地說,使得胸腔的共鸣产生很浓重的磁性。說着话题一转,笑着說:“這两天听沒听過有专家又发宏论了,說城乡差距在缩小,中国收入分配状况总体向好。”
“狗屁专家,這样的话你也信。”谭平山斜睨了白丰收一眼,知道该說的话也說得差不多了,老白是在活跃气氛。
“你可不能這么武断,這回的专家可不是所谓的养生专家、意见领袖,或者是什么客座教授之类的假货,而是国家社科院什么研究所的所长,几個经济大省的经济顾问,农业部软科学委员会委员,头衔可谓如雷贯耳,身份可谓‘货真价实’,不仅是真金白银的专家身份,而且是由国家薪金养着的官员专家。”白丰收呵呵笑着說。
“官员造数据,专家造势,其实都是忽悠。”栾实咬着牙愤愤地說:“城镇人均收入年均增长10%的,而且是近十年来的增长数字,如果是這样的话,何必要调控物价,要将提高劳动者收入写入政府工作报告?還有专家讲企业经营理念和员工個人观念之间的矛盾,政府不必要過分干预,应由企业自主解决。面对节节攀升的房价,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矛盾,屡屡听到专家的高论:‘房价是唯一合法的调控城市人口规模的有力杠杆’,‘房地产发动机不能停,房地产崩盘老百姓更买不起房子’,‘一個房子能卖80万,你就不要卖50万,卖50万太糟蹋它了。一個社会要富起来,就要靠每一個物都要尽其用,只要有人出高价,我就把它卖到尽可能高的价位’。每一位专家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国有’头衔,每個专家的言论都足以影响一個地区或产业的发展。为什么专家学者都热衷于雷语不断,這裡不說专家被金钱所绑架,也不敢断言专家都是既得利益者,但专家学者的言论要优于明星代言的广告,這只怕是不争的事实。前几年不是有专家学者为了某乳制品企业的发展,到处讲解牛奶对国人增强体质、改善生活质量的作用,为企业‘一天一斤奶、强健中国人’注解,结果证明是一场闹剧;不是還有专家为某边陲小城代言,力挺小城在中国未来经济布局中的作用,而使小城一度成为投资客、炒家的天堂,结果几年下来地方经济沒见起色,倒是烂尾楼留下不少。”
白丰收接着說:“专家学者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应该是老成持重、谨言善行的楷模,是埋头于其专业的研究领域,以其研究成果为政府决策提供参考,以其辛苦的劳动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可沒有想到,专家学者们一個個都从书斋走上了前台,成为社会舆论的中心,更成为引发争论的焦点。這些亦官亦民的身份有着极大的煽动力,也有着极大的社会影响,他们的每一個表态都无疑是一场动荡的开始。”
“我看是扯淡。”栾实眼睛瞪大了,“要說真正意义上的房地产企业,那是胡扯淡,中国有真正意义上的房地产企业嗎?房地产企业都是怎么来的,是你不知道,還是我不知道,计划经济时代有房地产企业嗎?沒有,国家、政府就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改革开放了,什么都沒有进步,房地产行业进步了。要我說,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最大的功绩,除了政治上,就是教会了大家要务实,换句话說,要挣钱。有关系、有公权的挣大钱,沒有关系的挖国家的墙角也挣大钱,沒关系沒门路的坑蒙拐骗、造假使劣同样挣钱,什么都沒有的摆個摊、开個店也能挣些小钱,全国人民都憋着心思挣钱,就是沒有人再谈什么理想、信念。党委中心工作抓经济,政府主要工作抓经济,就是沒有部门抓抓意识形态、抓抓上层建筑,因为经济指标是衡量一個地区、一個部门工作优劣的标准,你放松了试试。”
“我承认了你說的是事实,但也不是放松和放纵自己的理由,更不能成为推波助澜的遮羞布。”谭平山也站了起来,看着不断踱步的栾实說:“沒有了意识形态的不断更新和建设,沒有了高标准严要求的党性、信念教育,简单地用自觉性来要求党员干部自律,现实嗎?能抵制金钱、美女、权利变现的诱惑嗎?单靠事后严管,就像你们纪委一样,发现一個打击一個,沒有事先防范和长期的教育机制,管用嗎?”
栾实笑着看着谭平山,接着說:“廉租房制度,我觉得是一项实实在在惠民的政策,也是容易操作的工作,相比于经济适用房,优点实在太多了。关心老百姓生活,让老百姓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最能体现的就是廉租房了,其实老百姓只是要個住的地方,只要有的住,房子是不是自己的,不是很重要,房子政府提供的,沒有产权可有使用权,沒有人能把你从這裡任意赶走,這对老百姓就足够了。一千年前的杜甫老先生就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過去的文人墨客都把‘居者有其屋’作为天下安定、社会和谐的标准,难道解放這么多年,改革开放也几十年了,這样简单的标准都不能实现嗎?”
谭平山沒有說话,但也不能否认栾实說的正确和实在。对于一個纪检干部,他是有想法和思路的,“对于经济适用房,我是有看法的,什么是经济适用房,什么人有资格住经济适用房,比商品房低的就是经济适用房、這個比价怎么算出来的?狼多肉少,会不会有暗箱操作,会不会该住的住不上,不该住的住上了?政府土地出让金从哪裡来,這一块财政收入如何保证?另外,最关键的是,买不起商品房的老百姓,同样买不起经济适用房。老百姓生活苦啊,尤其是小城市,以及城市低收入家庭,生活很是困难,生活刚刚温饱,哪裡有钱卖房子,银行是可以贷款,可吃饭都是問題,拿什么還贷款啊!而且动辄几十万的贷款,十几年下来高额的利息支出基本与本金持平,這是什么样的政策,不是杀贫济富嗎?风险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沒有人管、沒人问呢?是沒有看出来,還是有意为之?背负着几十万的贷款,還有要還的几十万的利息,十几年中间不能断了收入,不能出现任何变故,甚至连生老病死都不允许,不然就要断供,就要面临失去房子的危险,這怎么变成了這样,又是谁把民众逼成這样?要我說,這一部分家庭,政府就得管起来,要不你還算什么人民政府?”谭平山的口气坚定起来,但渐渐又变得忧郁,“其实說实在的,当初国家把住房這一块统统推向市场,现在看来是极为不负责任的,這样只会造成社会的不和谐,加重老百姓的生活负担。政府不能不管老百姓死活吧,农村還有個宅基地,城市有什么,农民還有個口粮田,城市有什么?我們有房住,有车坐,可又有多少人吃饭都成問題,动不动就几千几万一平方,纯粹胡扯淡,像這样沒有同情心,沒有良知的房地产老板,杀了都不为過,要他们吐出来一些還是轻的。”
“說得也是。”白丰收转移了话题,“近几天,在我住的小区,我成了名人。原因不复杂,前些时小区为地震灾区捐款献爱心,我捐助了100元钱。平日裡尽管在小区裡经常走动,彼此之间虽然沒有過多语言的交流,但面熟是一定的,因此当我执意不愿报出自己的名字,而小区张榜公布捐款名单又必须有出处时,也就出现了我住的房屋单元和房号,具体表述为----十七号楼一单元303房的先生捐100元,而据說我是這個小区住的人员中唯一的捐款過百者,因此自然而然就成了名人,成了小区和单元大家都愿亲近的人。
结果的大相径庭出乎我的意料,不愿留名的原因其实就是不愿张扬,不愿過分渲染這种行为,因为我始终认为,行为的本身真的与高尚无关,而是自觉的行为,如果說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那就是时时提醒自己对這個社会還应该有的责任。
而小区的作法,却是在实实在在地弘扬一种精神,提倡一种行为,本身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与我的本意相悖,但也使我无话可說。”
“你這還是好的。”栾实說到,“前不久,中午我从单位坐公交车回家,车上人很多,還好我有幸坐了下来,到一個车站时,上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個孩子,身边還跟着個三四岁的小男孩,上车后走到我身边时,我赶紧站了起来。其实我這個年龄,如果再手懒一点,不修饰幅,胡子拉碴地也到了有人让座的时候,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個女人竟让孩子坐在了座位上,很快有人又让了座,女人大大咧咧地抱着孩子坦然受座。当时我就愣在了哪裡,很久都沒有反应過来。好在一個坐在附近的学生看不過眼,站了起来给我让座,我走過去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孩子,坐好了,你比很多人都应该坐這個座,說完我瞥了一眼自得的那個女人,车到站我下了车,尽管离目的地還有很远的路。一口气堵在胸腹很久沒有舒缓過来,怎么也沒有想明白,我這個年龄的人居然给三四岁的孩子让座,而且還是這样的名义。我不想說什么道德,或者公理,這些命题太大,說来說去可能自己都会绕的出不来,而且說了這個女人也不会懂,我只說良心,只說用什么样的心去善待爱心,只說用什么去回报爱心,或者說是关爱。有些行为是不求回报的,這样太功利,就像对灾区的捐助,本身就是不相识的人帮助不相识的人,付出了就够了。而有些行为是要有回报的,或者是应该有回报的,就像公交车让座,一声“谢谢”总该有的,這回报与付出都是应该坦然面对的。关键是坦然,对付出者,对收受者,都是這样。”
“当自律无以有效约束行为的时候,看来也是要有规矩管束他们的嘴了,雷人可以当,雷语也可以說,但說了不白說,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要为每一次的雷语付出代价,更要为不良代言付出名誉、地位,甚至法律的代价。”谭平山边思索边說;“问责制可以有效解决官员的官僚主义和冷漠、渎职,是不是也可以管住专家学者的嘴,管住他们不安分的心,管住他们的贪婪和丑恶,从而给老百姓一份安宁,一份和谐。”谭平山說着摆摆手,似乎是把话题一下子就摆走了,对着白丰收說:“好了,好了,别闲磨牙了,该吃饭了,准备吃点什么?”
“猪头肉、花生米、猪蹄。”白丰收老老实实地說着,看着谭平山哈哈大笑起来,也引来栾实的喝彩和掌声。
“那是喝酒的硬菜,你也不喝酒,不让吃。”谭平山知道白丰收說的什么意思,讪讪之余還是强词夺理道:“今天吃炒菜,老谭豁出去不過了,也要让你老伙计满意。”
說着笑着,三人走出了办公室。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