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早点早到
经過了昨晚的折腾,吃饭自然是耽搁了,一晚上的昏昏沉沉,此刻還真是饿了,觉得肚子咕咕噜噜的叫。
“快請进。”齐天翔一改昨晚的阴郁,赶忙将刘唐子让进房间,让到沙发上坐下,“你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好。”一面快速地洗漱,一边连声說:“還劳你大驾,我一会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经過了昨天的变故,此刻的气氛有些微妙,尴尬中又有一些說不出来的难堪,似乎昨天的事情真实而确切,像一個伤疤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哪裡的话,你客气,這都是我們应该做的,平时請你们都請不到,好容易来了,尽尽地主之谊還不是应该的。”刘唐子连声說,也巧妙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话语中肯而动情,入情入理,“咱们纪检委這個口還算是好的,平时下来的人少。其他单位,尤其是政府那边,迎来送往是单位领导的一個基本工作,也是基本要求之一。咱们平原既不是老区,又不临海,哪些有风景名胜的县市,旺季裡更是人满为患,会议、调研,一拨沒走,又来一拨,宾馆都接待不了。哪一天的工作不是从宾馆餐厅开始,而晚上又是从酒桌边结束。除了這些什么也干不了。来一個领导都得对口单位一把手陪,而且是全程陪同。不陪就是不热情、不重视,市裡的,省裡的,兄弟县市的。省裡的還好一些,基本上县裡分管领导主陪,部门领导副陪,不管级别和职务,只要是上级机关,都得罪不起。不是有這样的說法嗎,工作就是請客吃饭,意思就是說工作做好的关键,不是請客,就是吃請,工作沒有做到位肯定是請和吃哪個环节出了問題。”
“不相信一会你到宾馆餐厅看看,基本上县裡委、办、局的头头都能见到。”看到齐天翔洗漱完毕,刘唐子赶忙站起来說:“不過今天咱们不在宾馆吃,我带你吃吃咱们平原的特色小吃---肉末穿沙。”
齐天翔不禁佩服起刘唐子的老道和精明了,有了昨天晚上的事,现在他齐天翔肯定成了舆论的中心议题和最佳段子,有官员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议论和传播,而正如他所說,宾馆餐厅是县裡头头脑脑最集中的地方,而此刻或许正是传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齐天翔的露面,无疑是自取其辱,尽管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齐天翔,但传播并不是因为有关才有趣,无关或不了解才更有乐趣。
匆匆洗漱完后,齐天翔跟着刘唐子身后出了门,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小招。齐天翔以前来时住過這裡,而且对小招的环境很是满意。县宾馆坐落在县委对面,以前叫县委招待所,据說是以前前清一個大学士休仕归隐后皇恩浩荡敕修的府邸,大院三进院落,厅堂、家庙、园林应有尽有,皇家赏赐的匾额還高高悬挂着,至今从宾馆进入小招的三进门楣上還赫然挂着光绪帝亲题的“国之栋梁”金字匾额,园林裡的小桥假山旁,也不乏思恩亭、悌君桥、致仕山的牌匾和碑刻。
后来院子被国民党一個军阀长期居住着,解放后县委、政府一度在這裡办公,改造时因园林水面過大,填水過于费力,索性就将三进内住房大改小,依据地形并排盖起了三排平房,供当时的县领导居住,二进以外拆了家庙,另外建起了多排平房,与一进的厅堂一起成为县委县政府的办事机构。后来县委政府另择新址搬到了对面的办公楼中,机关全部改成了招待所,后来招待所改建,三进以外盖起来五层的宾馆,而三进以内也进行了改造装修,成为宾馆内的宾馆,沿袭以往的习惯叫法,還叫小招,但比前面的宾馆,无论是环境,還是设施條件都好過许多。因此省市或中央来的贵客都住在這裡,以显示尊贵,专司接待,基本上不对社会开放。不過近几年随着宾馆自负盈亏机制的实行,为弥补经营上的亏空,在沒有上级领导住的时候,也不时安排一些外地来的客商或老板。
“怎么样,感慨万千吧!”刘唐子看齐天翔不停地打量着小招的环境和布局,意味深长地說:“欲语還休,欲语還休,却道天凉好個秋啊!”
齐天翔被刘唐子的话逗笑了,摇摇头笑着,“哪有那么严重,我只是感觉,這真是一個好院子啊!”
“是啊。”刘唐子附和着,“過去起宅院,一看风水,二看环境,南北向的布局,一定要有东西向的修饰,中轴线两边必需要丰满有致,而且中轴线也不能一通到底,所谓曲折有致,通达有变,结合到這個院子,迎门過街不事张扬,两边环绕不求闻达,曲中通幽湖水环绕,布局精妙,练达而精致,端正而大度。古人的智慧,我們怎能完全知晓啊!”
“看来你很懂风水脉象,哪一天跟你学习学习。”齐天翔知道這個刘唐子,一肚子学问,有入流的,也有不入流的。但却是個有趣的人,這也是齐天翔来平原的原因之一,听听他的胡诌乱扯,也真是放松和补益。
“我算什么,平原入迷风水易理的大有人在,你慢慢就知道了”刘唐子神秘地笑着指着街边的门脸說:“现在人已经不讲究這些了,只要挣钱,什么都可以做,你看這條小街不长,可一街两边却开着十来家花圈寿衣店,而且還有增多的趋势。每天走過总有种怪怪的感觉,为死者祈福送别本是积德行善的行业,但此起彼伏的店面却并不像是慈善的意思。這也就涉及到了赚死人钱的恶俗了,過去這种伤阴鹫的行业是无人愿做的,是下九流中的底层,与巫、娼、神汉,剃头、吹鼓手、戏子、叫花子等齐的,所谓:家有三间房,不做送葬郎。過去是最下贱的营生,只是为了糊口而已,而今却成了争相从事的行当,不能不說是社会的悲哀。”
齐天翔也沒有再深究,尽管他觉得刘唐子有所指,但现在似乎還不是說的时候。
說着话两人走到一個临街的门脸前停住脚步,门脸不大,裡面不過很小的地方,只能摆下几张桌子,外边临街也散落地摆了几张小桌子。正是上班上学的時間,裡间外边都坐了不少人,正在埋头吃着。门楣上方挂着的匾额却古色古香,看来有些年头了,已经有些污浊和暗淡,但“肉末穿沙”四個鎏金大字却清晰可辨,而且楷体大字中规中矩、遒劲有力。
刘唐子示意齐天翔在街边的一個小桌边坐了下来,自己去买早点,一一端上来之后,看齐天翔還在看着门楣上的匾额,就說:“别小看這個,民国前大总统亲书。”
听着话,齐天翔仔细又看了看,還真在右下角看到了哪位辫子总统的落款,旋即想到知道這位传奇总统原籍是平原县的,也了解一些他的作为,但字却写得這样厚重、遒劲却怎么也想不到。收回目光,齐天翔笑着摇摇头,沒有說话。
“是不是有些奇怪,一個這么小的门脸怎么有這么大名头的招牌?而且這么守旧无所彪炳的人怎么会有這么一手好字?”刘唐子分明看出了齐天翔的疑问和不解,“其实也简单,這個店的先祖是大总统的厨师,跟了他几十年,而且辫子大帅就喜歡家乡的饭菜味道,尤其是喜歡‘肉末穿沙’這口。這家的老先生年龄大了,想回老家,大帅无以相送,就题了這個匾送给他,也就相当于是個保护伞,更相当于一個现在通行的职称证书了。”刘唐子殷勤地让着齐天翔吃,接着說:“书法作为国粹,千百年来是文人墨客的门面,但似乎也与文如其人不沾边,赵佶皇帝做的不怎么样,一笔瘦金体独步天下,至今无人能敌;颜真卿一辈子窝窝囊囊,可颜体碑帖却处处透着精气神;唐伯虎花花公子一個,但书法名品留世的却不见一丝骄淫之象。還有秦观,辛弃疾,似乎都与品行对应不上,我看呢,书者气度也,也就是心胸使然,写不写的一手好字,与品行真的关系不大,汪精卫可算是大汉奸了,可一笔柳楷谁敢說不是精品。”
齐天翔对刘唐子的论调连连点头,尽管有些牵强,但的确就是如此,而且還真不能以字论英雄,他在安徽曾经见過袁大总统的题匾,哪气势就显出不凡,至少不是所谓的窃国大盗所应该有的磊落。
齐天翔赞同刘唐子的观点,但却对他津津乐道的美食不以为然。所谓的肉末穿沙,其实不過是河南的油茶加了肉末而已,而绝配的窝饼也就是把肉馅放入面饼蒸熟罢了,却有着這么好听的名字。
“看着一般吧,其实不简单。”齐天翔的表情瞒不過刘唐子的眼睛,“這看似简单的汤,却是经過十几個小时老火慢炖的牛肉汤,加上用牛骨髓油慢火炒熟的豌豆面,然后把芝麻、花生、枣片、莲子磨碎后加入,在快成熟时放进煮熟的牛肉粒,再慢火熬煮三個小时以上,一碗看似简单的肉末穿沙才能上桌,中间的工艺复杂,至少要五個小时以上,小吃不小,不简单。”刘唐子正色地說着,指指窝饼介绍說:“這窝饼,是把酵头面和好,醒上几個小时,然后再加一定比例的生面,再醒几個小时,然后活成剂子,擀成长條,放入酱肉和大葱拌好的馅料,一层层卷起来,上笼蒸熟,筋道浓香是其最大的特点。”随即换了轻松的语调說:“中国的饮食,不說正餐,就說早餐,山西的刀削面、陕西的油泼面、武汉的热干面、重庆的小面、兰州的拉面,以至于天津的煎饼果子、保定的驴肉火烧,還有西北的羊杂汤,北京的炒肝爆肚、豆汁大饼油條,還有你们老家的胡辣汤煎包,乃至最普通的豆浆豆腐脑,還有济南的豆末,千变万化,彼此不同,但唯一相同的就是取材简单,贴近百姓生活。一碗面條,一碗粥,简简单单却是老百姓,特别是下力气的劳动者一上午能量的来源,即要能扛得住時間,又要能吃得起。在满足了這些基本功能的同时,求变求精,毕竟大鱼大肉是出苦力的人消费不起的,起码不会早上起来還沒有下力、還沒有收入的时候消费的,即使是羊肉汤,也不過是重心落在肉汤上,喝点肉汤也就足矣,即使沒有肉汤喝,也要是油炸的食物,這样就能得到更多的能量。肉末穿沙既有了肉的解馋,還有油的滋养,可谓是两者兼得,這也是农耕社会的无奈,更是百姓的智慧。”
“民俗的东西都是经過時間和传统沉淀的,农耕文明的精华尽管不完全适合如今的生活节奏,但与人为亲、与人为善、团圆和美的心愿总是值得坚持的。”齐天翔意味深长地說:“圣人云:衣食足而知礼仪,是說吃饱喝足以后该有更高的追求了,可惜圣人看到了前半部分,看不到后半部。因为人们永远沒有吃饱喝足的时候,因此礼仪也只能是天上的月亮,看上去很美。”
“這裡沒有慢待你的意思啊,只是想让你尝尝平原的民间美食,這下来或许你想吃也不一定能吃得到了。”說着话,刘唐子神情严肃了起来,慢吞吞的地问:“上午你怎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齐天翔愣了一下,還真不知道下来该做些什么,本身就是不請自来,不尴不尬的,再有了昨晚的事,還真是为难,迎着刘唐子的目光,齐天翔掩饰地笑着說:“回宾馆,细品你的高论,特别是饮食文化這部分。”
“回宾馆?”刘唐子也有些反应不過来,迟疑了一下,坚定地說:“我看還是去机关吧,与同志们见见面,這么大的领导来了,躲在不见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得,开個座谈会,聊聊形势,怎么样?”
齐天翔与刘唐子往宾馆走,想着刘唐子最后那句“是疖子总要出头的”,觉得是应该正面回应。
疖子总要出头的,可出了头会是什么?又能怎么发展。
齐天翔不知道,他也沒有時間和退路去想怎么办,只能走下去了。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