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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豆腐

作者:九兜星
周芙眼尾垂下,沒說话。

  陈忌又继续拖腔带调的:“還是說,连洗澡都要我帮你?”

  周芙:“……”

  陈忌痞裡痞气地哼笑一声,语气相当欠:“倒也不是不行呢,這事也有得商量。”

  周芙:“……”

  最后她還是将這不正经的男人推着去了门外,正要随手将门关上的时候,陈忌拿掌心卡着挡了一下。

  周芙抬睫不解:“怎么了?”

  “泡澡别把门关得太死,容易出事,留個缝,也不能泡太长時間,二十分钟差不多了,久了我得进去捞你。”這事算不上什么常识,不過每年因为泡澡溺死的人不在少数。

  周芙弯唇浅淡地笑了下,听话地答他一声好。

  在任何方面,他总是想得比她周全。

  陈忌替她调的水温正正好,她卸下所有防备沉入其中,只觉得似乎离不安和惶恐稍稍远了些,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她安安静静泡在温水中,偶尔分着心神捧一捧水面上绵密柔软的泡沫玩,尽量先不去想国内那些糟心的事。

  浴室门沒有完全关上,她微微阖上眼,往身后浴缸壁上的按摩软垫一靠,耳边還能时不时听到外头传来的声响。

  是陈忌磁沉的嗓音。

  听着让人心安不少。

  他应该很忙,安顿完她出了浴室之后,电话便一個接一個,再沒有断過。

  时而用英文沟通,时而又换粤语,還有的语言周芙听不懂也分辨不出。

  她从来沒发现,原来陈忌居然连语言都掌握得五花八门。

  不過想来也正常,她从前就知道了,陈忌這個人,就是什么都会,還什么都能做到很好。

  最后一通电话那头应该是陆明舶,普通话裡夹杂着一些今塘特殊的专有词汇,语气也稍带点不客气:“信?我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国。”

  “嗯,周芙過来了,就先不着急回去,之后应该会带她在這边玩個几天。”

  “行,你放进去了就行,到时候我一块收。”

  一字一句沒個前言后语,断断续续的,也拼凑不出什么具体的故事来。

  等陆明舶电话挂断之后,他又接着开始下一通电话,仍旧是听不懂的语言,一边說,還一边往浴室门边走。

  最后在门上轻叩两下,也不管還在同对面的合作方对话,直接分出心思来提醒她:“時間差不多了。”

  知道他就守在自己周围不远处的這十来二十分钟似乎過得很快。

  闻声,周芙温软地应了声好,而后从浴缸裡出来,用花洒再稍稍冲洗一遍,伸手拿下那挂在墙上,男士宽大浴袍边上的小浴袍,套上之后开门往外走。

  陈忌已经等在边上了,手裡拿了套女士睡衣。

  风格和她在国内家裡穿的类似,甚至连尺寸大小都毫无差别。

  正纠结着想问他這裡怎么会有這样的女款睡衣,然而還沒来得及开口,陈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瞧了眼来电显示,一边蹙眉不耐地接起来,一边伸手勾着她下巴轻挠两下,和往常在家裡安抚咕噜的手法差不太多。

  大抵是离北临远了,距离那张照片的刺激,也已经過了十多個小时,這会儿又有他在身边陪着,周芙心安了许多,理智也渐渐的,重新回到脑海。

  见他這么忙,她怕耽误他,也不想再留他。

  等陈忌一通电话结束之后,周芙主动圈上他腰间,贴着人黏黏糊糊地抱了抱,深深吸气贪恋了会儿他身上的味道,随后将人松开,理性地說:“你去工作吧,我自己睡就好。”

  陈忌眉梢轻挑了下:“什么意思,伺候舒服了就赶我走?”

  周芙抿唇瞪了下他。

  陈忌继续贫:“服务到一半,突然间退单?小小年纪,怎么玩得這么渣?”

  周芙忍住沒笑。

  陈忌舌尖不悦地抵了抵脸颊,莫名酸溜溜起来:“還是說,你连英国也有标配的哥哥?”

  周芙:“……”

  “我怕耽误你工作……”她知道自己给他提供不了什么帮助,那就只能尽量别再给他惹麻烦,耽误他,扯他后腿了,“你去忙吧,真的,我能自己睡,不用你陪我了。”

  怕他不同意,她又继续說:“早早把工作忙完,剩下的時間,带我玩两天好不好?我也好久沒来過英国了,基本上已经沒有什么印象了。”

  陈忌被她磨得沒了办法,只能說個“行”。

  陈忌這段時間确实忙得過分,从前他每年来英国的次数不在少数,這小半年因为想在国内陪周芙,不舍得也不放心离开她太久,因而這边挤压了不少的事情沒有处理,大多数得在圣诞之前结束。

  圣诞前夜又是她的生日,原本计划着办完事赶回国陪她過,如今她人虽過来了,但该陪的時間也不能少,因而留给他处理公事的時間便更少了。

  领着小姑娘到床上,安顿完她,陈忌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下,沉着嗓:“那我出去一会儿,你一個人乖点儿。”

  周芙点点头,好笑道:“我又不是三岁。”

  “我看你還不如三岁。”

  “……”

  男人走后,周芙翻了下身,侧躺着,伸手将边上那個空余的枕头拉過来抱在怀中。

  這小半個月,陈忌应该都是在這张床上睡的,枕被之间满是他清冽的味道,叫周芙很是喜歡。

  她在被窝裡舒舒服服滚了会儿,正准备入睡时,随意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忽地不停震动起来。

  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姑娘心跳控制不住加速起来,她下意识紧闭上眼,将整個人都蒙在被窝之中,努力忽略那从床头传来的阵阵震动。

  然而逃避似乎沒有任何作用。

  对方像是知晓她在躲,不停不休地发着消息。

  良久,周芙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犹豫着往床头探出的手都止不住在颤。

  她紧咬着牙关将消息点开。

  小提琴头像仍旧在不断发地送着好友申請。

  短信一條接一條轰炸进来。

  她默不作声地睨着那不断增加的红色数字。

  沒敢点开。

  下一秒,微信图标上冷不丁多了個红点。

  她下意识点进去,原以为還是付其右的好友申請,沒成想是班长发来的消息。

  周芙眉心忍不住拧得更深,隐约觉得他发過来的消息,或许又是自己不想看见的。

  犹豫许久,将消息点开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三個字:

  【对不起】

  一如当初他转学离开北临前,最后同她說的那几個字。

  那年的私高不靠過硬家世,仅凭优异成绩考进去的学生少之又少,班长就是其中之一。

  寒门贵子在重高多如米,在私高却极为少见。

  但比起在重高当凤尾,在私高头的奖励金能够救他母亲于水火。

  母亲需要這笔钱治病,班长狠心放弃了重高的录取名额,进了私高。

  然而這样的学生进到那种氛围的学校,日子自然不会好過。

  挨欺负算是家常便饭。

  最开始他们也不過是小打小闹,他能忍则忍,后来周芙从今塘回来,這帮人转移了目标,他稍得片刻安宁。

  可长久以来,成绩下滑得很是厉害,母亲的病逐渐好转,家裡條件稍见宽裕,了解到他這种情况,也不忍心再将他放在私高,决定替他办理转学,回老家重点继续就读。

  周芙受欺负的事情他是知晓的,和当初欺负他的是同一帮人,班裡乃至学校裡都沒有人敢反抗他们,他也不敢。

  只是忍气吞声久了,哪怕是只病猫也想反咬回去。

  临近转学的前一周,他终于将那憋屈已久的气撒出来,替周芙出了次头。

  周芙从凌路雨借给她的五百块钱中抠出一部分,给他买了些药,随后提醒他,别再替自己做那样的事。

  付其右欺负他的那小半年,她正好在今塘,并不知情,因而又补充了句:“被付其右他们缠上很难脱身。”

  班长笑着举了举手中即将要回老家的车票,无所谓道:“沒事,我這周末就转学回老家了,天高皇帝远,付其右再牛又能奈我何。”

  周芙稍稍舒了口气:“那就好。”

  隔天两人在车站相遇,周芙买了张北临去往今塘的车票,原以为班长要回老家,便用买完票后仅剩下的最后一点钱给他买了点零食,让他在路上解解馋垫垫肚子,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班长是来退票的。

  他到底低估了付其右這帮人的恶劣。

  那天之后,私高忽然告知他转校手续不全,需要在北临补好,之后回老家才能顺利入学。

  他着急来将车票退了,沒想到当天晚上便被付其右那帮人弄到了私家别苑去。

  明明就差几分钟,周芙便可以搭上北临去往今塘的那趟班车。

  可班长的手机忽然发来了好几段小视频,她知道是付其右搞得鬼,但她不能不回去。

  她悄悄将从前凌路雨从申城阳那拿回来摆弄的录像表挂到胸前,硬着头皮去了付其右的别墅。

  那天,她沒来得及回今塘,可她還是见到了陈忌。

  她对他說了最难听的话。

  她曾将他一個人丢在今塘岛的冬天。

  而那晚,她再一次将他丢在北临初春的大雨之下。

  隔了几天,她悄悄联系上班长,告诉他自己拍下了证据,只有报警,我們的未来才有希望。

  只是警方来到医院询问情况的那天,班长苍白的脸上扬起看似无所谓的笑容,同他们說:“同学之间闹着玩的,男孩子打来打去的太正常了,我平时也打他们呢,都是小打小闹,那天玩嗨了,大家都受了点伤,不只是我,付其右下巴都被我打脱臼了。”

  不论警方怎么說,班长坚持只是玩闹,不愿意报警。

  一直到临回老家的前几分钟,他给周芙发来消息:“对不起,我沒有办法,我只想赶快回老家好好上学,我父母经不起我這样折腾了。”

  周芙一边看着消息,一边捂着自己手臂上新鲜的伤口回他:“沒关系,是我害了你。”

  那晚之后,整整两年,她沒敢再回北临。

  而如今,她再次收到了相同的三個字。

  【对不起。】

  【我和家裡人刚刚在北临安顿下来,我老婆上個月刚生小孩,還在坐月子,受不了任何刺激,我也是沒有办法的。】

  周芙這才想明白,为什么连周嘉晟都不知道的微信号码和小区地址,付其右能知道。

  她紧张的手都控制不住在抖,可還是努力地捏着手机给他发消息:【付其右到底又对你做了什么?不论是什么事,报警吧,只有报警才有出路。】

  消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对话框上出现了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周芙一下收紧手心,心中某种防线似是在渐渐崩溃。

  她硬着头皮点到短信。

  沒敢点开一個接一個的小视频,只先将堂哥周嘉晟的消息打开。

  【周芙,你男人挺牛啊,当初老子去你公司找你,被你男人手下那小弟反手弄局子裡去,让我爸妈好一阵求,害得老子好长一段時間不能出门,弄我也就算了,付其右他都敢动。】

  【付其右九月才回国沒两天,去你公司闹了一阵,也直接就被弄局子去了,這两天刚放出来,差点连我都打,你他妈看看你男人干的好事,他說了,他不可能放過你的,你就等着吧,连带着你家那位神通广大的男人,也小心点哦。】

  周芙齿间紧咬着食指,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才将那些小视频点开。

  裡头是班长挨打的视频。

  有八年前的,也有最近的。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在浮沉大楼门前,以及小区门前蹲守时拍下的视频。

  她压根不知道付其右竟然已经去找過陈忌了。

  明明是她招惹来的祸事,怎么到头来還是连累到了陈忌。

  小视频裡,班长被殴打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响。

  周芙一個人缩在床上,总觉得脑子裡的画面莫名模糊起来,被殴打的人从班长变成了陈忌。

  眼泪倏地夺眶而出,划過脸颊,坠落在被单之上。

  她紧咬着指节,哪怕再使劲也感觉不到疼痛。

  也许他们說的是对的,像周嘉欣那种人,才与陈忌最最般配。

  她有漂亮的脸蛋,完美的家世,她能给陈忌带来锦上添花。

  而她什么都沒有了,浑身上下,除了疤痕便是永无尽头的麻烦与灾难。

  陈忌那么好的人,到底凭什么要被她這样的人拖累。

  楼下庭院外隐隐传来汽车停靠的响动。

  周芙当即将手机关了,手忙脚乱将眼泪擦干。

  担心他看出来,刻意下床进了洗手间,闭着眼用水洗了把脸。

  正洗着,陈忌已经从楼下上来,到了她身后。

  洗手间的镜子上映衬出陈忌高大的体格,男人双手交叠环保在胸前,懒洋洋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在洗手池面前弯腰洗脸。

  待小姑娘直起身,還未来得及将脸上的水渍擦去,陈忌已经忍不住上前,一下从她身后将人环抱在怀中。

  周芙身子一僵,下意识从他怀中出来,往边上挪了两步。

  陈忌轻挑眉梢,眼神在她脸上打量了下,问:“眼睛为什么红了?”

  “水弄进去了。”她的语调裡沒了往常对上他时的娇气。

  声线平直板正。

  陈忌下意识蹙起眉心,总觉得他這一趟回来,這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才睡這么一会儿?”他随口问。

  周芙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同他开口。

  “肚子又饿了?”他继续猜测,“還好老子回来得及时,再去给你做点吃的。”

  男人說着,正要转身离开,周芙忽地开口将他叫住。

  “陈忌。”

  “昂。”男人语气懒洋洋的。

  “要不我們,离婚吧?我觉得,我們好像還是有点不太合适。”

  陈忌脚步微滞一瞬,眸光瞬间黯下几分,瞳仁漆黑,脸色沉得可怖。

  下一秒,他当做什么都沒听到,随口问她:“想吃什么?我這几天都沒在家吃,菜不多,冰箱裡好像有饺子有馄饨,還有点——”

  “陈忌,你别這样,我是說真的。”她轻声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男人终于還是沉着脸转過身来,努力压着脾气,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同她說:“周芙你知不知道离婚這個玩笑不能乱开的?”

  “我們不合适,還有谁能和你合适?”

  “你那异父异母的亲哥?還是什么英雄救美的班长?”

  “他们能像我一样守着你伺候嗎?”

  周芙面上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指尖却已经深深扎在掌心:“就這样吧。”

  “就這样吧?”陈忌眉梢挑起,扯唇嗤笑一声,第一次用不带玩笑的语气說了句,“周芙,你有点儿良心。”

  重逢之后的這么长時間下来,陈忌总是以一种沉稳老道运筹帷幄的姿态出现,而今天是他第一次沒有办法去细想任何事,第一次失去理智。

  “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随手捞過刚刚才往桌上一丢的车钥匙,冷冰冰地留下一句“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自己先冷静冷静。”之后,沉着脸离开了别墅。

  楼下轿车发动后,声音逐渐远去。

  周芙贴着洗手间光滑冰冷的瓷砖墙面滑坐在地,耳边不断回响起阵阵哀嚎。

  可怖的场景一次次在眼前重现。

  她不知所措地回到床上,紧紧抱着那還残留着他味道的被子。

  不断地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别墅外,陈忌黑着脸绕着屋外花园开了好几圈的车。

  片刻后,陆明舶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陈忌挂了两次,最后還是抵不住他的坚持,接了起来。

  “沒事别给老子打。”他說完,正想再次将电话挂断。

  就听见陆明舶在电话那头心虚地喊道:“哥,那箱礼物运错地方了……”

  陈忌薄唇紧抿着,沒吭声。

  陆明舶继续說:“我地址沒给错!是這外国佬真不行!”

  陈忌懒得听他废话,蹙着眉直截了当问:“送到哪了?”

  “郊区一個集中点,你那地儿开车過去,估计一個多小时能到。”

  “从今塘替你带来的信也放裡头了……”

  陈忌紧了紧后槽牙:“知道了。”

  男人打着方向盘,按照陆明舶发来的地址,黑着脸驱车前往。

  气死他得了,家裡那個莫名其妙和他說离婚,他還得屁颠屁颠开车去郊区给她拿生日礼物。

  车子开出十多分钟之后,陈忌心裡已经控制不住去想,周芙一個人在家到底在干什么了。

  一边儿气她脱口而出就是离婚两個字,一边又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的态度是不是太過冷硬,会不会吓到她,害她委屈。

  想想又觉得,人家都要和自己离婚了,他什么态度,她怕是也不太在意。

  片刻后,陈忌還是沒忍住给周芙打了個电话過去。

  电话那头沒人接,估计還堵着气。

  男人舌尖抵了抵脸颊,面无表情地给在英国的助理打了個电话:“给她送点儿吃的。”

  “送我家去。”

  “对,中餐,算了,中餐西餐都准备点儿,這姑娘嘴挑着呢,多准备点花样,能多吃两口我都谢天谢地。”

  “顺便看看她在做什么,要是在哭你马上和我說。”

  别墅内,周芙一個人孤零零缩在床上,想闭着自己入睡却迟迟无法入睡。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小提琴琴弦割在手臂上的场景。

  最开始是割在她的手上。

  后来慢慢割在了陈忌手上。

  她一下睁开眼,苍白着小脸抓過手机,双目无神地趿上拖鞋下了楼,而后径直往屋外走。

  将近一個钟头的時間,陈忌终于到了陆明舶所說的地点,将一箱子礼物搬上车后,又把那一沓信封捏在手中坐回驾驶座上。

  方才的那点气已经在路上全数耗尽,這会儿他心思全在周芙身上,归心似箭,和她有什么可较劲的,沒這個必要,男人连信都等不及看,随手放到一边,只想立刻往家裡赶。

  路上,陆明舶再次打来电话。

  陈忌面不改色将电话接起来。

  陆明舶這回语气比方才正经了不少,甚至带点儿严肃:“哥,付其右這個名字,你在嫂子那听過沒有?”

  陈忌眉心当即不自觉蹙起:“沒有。”

  但是非常耳熟。

  回忆半晌,他忽然开口道:“几年前好像被我打過。”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那会儿他已经考来北临。

  周末习惯性去私高附近转悠的时候,曾偶然间听到過付其右口嗨,满口污言秽语之后,嘴裡隐约出现了周芙两個字。

  那会儿陈忌也才大一左右的年纪,远沒有如今成熟稳重,也不管对方說的是哪個周芙,上手就是一顿打。

  当时付其右身边跟了個人,见状一起上,最后愣是沒打赢陈忌。

  個個头破血流之时,陈忌分毫未伤。

  向来横行霸道的付其右面子丢尽,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带着一身伤回到家中,冲他那老爹卖惨告状。

  付其右這德性就是被家裡人从小到大的纵容宠惯给养出来的。

  父亲一听,当即领着人要报警。

  那也是陈忌第一回被通知家长,从前在今塘,再大的事,也轮不到他爹陆天山出面。

  陈忌不让。

  父子俩在警局面前碰面时,陈忌搭理都懒得搭理他。

  陆天山则是十分上心,毕竟能有机会替儿子出面,不管是什么事,他都倍感荣幸。

  付其右父亲付王成在北临本就是家世显赫出了名的富二代,到了付其右這一代,已经是富三代了。

  因而举手投足都透着股胸有成竹的底气。

  加之這回是他儿子重伤,他說什么都要讨個公道回来。

  见父亲這架势,付其右下巴也仰得极高。

  哪成想等到陈忌父子俩进门,付王成当即变了脸色。

  那声恭恭敬敬的“陆总”脱口而出之时,付其右眼珠子瞪直,差点沒被吓尿。

  最后倒是付王成点头哈腰求着私了。

  打那天之后,這付其右便被他老爹直接打包送到国外去,几年都沒再回来。

  陆明舶闻言,說:“那天我处理的那個来浮沉闹事的人,就是付其右,原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和你說,但是這段時間查了查发现,這人几年前好像和嫂子有点儿過节。”

  “据說是上学的时候欺负過嫂子,校园暴力那类的。”

  陈忌当即紧了紧后槽牙,脸色铁青,他连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脏话都舍不得让她听的小姑娘,居然他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欺负。

  陆明舶又說:“這個逼九月份才回国,沒两天就来咱们浮沉闹事儿,前段時間不是被我送进去关着嗎?這两天好像是放出来了。”

  陈忌隐隐猜到周芙刚才的反常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自觉踩下油门,加快速度,此刻只想尽快回家。

  然而天似是不遂人愿,回去的一路上,路堵得厉害。

  原来堵车不止是北临的专利。

  陈忌被迫夹杂在车流之中,偏头看到副驾驶座上的几封信。

  那是周芙前几年写给他的。

  老邮差過世了,积攒在家中,他一封都沒有及时收到。

  最开始的几封信還写了详细地址,后来大抵是因为迟迟沒有收到回信,以为他收不到抑或是根本懒得看,后来的几封,信封上连地址和收信人都沒有了。

  但因为右下角始终画了個小方块,加上信封款式也统一别致,老邮差的孙子便将這几封全数归到一块,一并给了他。

  车仍旧堵在半道上,陈忌索性直接将信拆开来看。

  最开始写有地址和收件人的几封,周芙還是认认真真在给他写信的状态。

  后来的几封,似是以为他看不到,成了她的树洞,她无从慰藉的心灵寄托。

  裡面诉說着她当年最真实的苦痛。

  陈忌的心脏当即像刀子割裂般疼痛起来。

  后来那些沒写收件人的信裡,她不止一次同他說,阿忌,我好痛呀,你救救我吧,行嗎。

  而他,毫不知情。

  车子飞快地行驶在路上,男人内心中的恐惧和慌乱,在助理打来电话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老大,家裡沒人啊。”

  家裡沒人。

  這人生地不熟的,她一個小姑娘到底他妈能去哪。

  陈忌仍旧不信邪地回了趟家,在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时,男人脑海少见的,一片空白。

  她连拖鞋都沒换,一個人孤零零地消失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

  英国的雨连绵不绝,豆大雨点发着狠地打在车顶之上,迸溅出绒毛般细细密密的水丝。

  陈忌开着车,不断地在别墅周围的大小商道环绕。

  雨势愈发迅猛,空气间的可见度极低。

  陈忌的车速压到最缓,生怕错過任何一個可能发现周芙的地方。

  终于,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门前的台阶上,看到了双目无神,愣愣坐着的周芙。

  几秒钟之后,黑色的大伞出现在小姑娘头顶之上。

  哪怕她所处的位置其实淋不到太多雨。

  哪怕陈忌身后已被雨水打到湿透。

  那把黑色大伞仍旧严严实实遮挡在周芙的上空。

  哪怕身上挨了刀子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男人,眼眶竟控制不住酸涩起来。

  他举着伞,举止轻缓地在周芙面前蹲下,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抑制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努力让态度听起来温柔些:“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

  周芙睫毛轻颤了下,沒抬眸。

  “你一個人跑出来做什么,嗯?”

  闻言,周芙下意识将手上的药瓶子藏到身后。

  陈忌舌尖抵了抵脸颊,不容拒绝地伸出手去拿。

  周芙咬着唇,眼神裡带着慌乱,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睡不着……陈忌,我睡不着,所以……”

  所以跑出来买了安眠药。

  只要睡着了,那些可怕的画面就不存在了。

  陈忌看了眼药瓶上的单词,是褪黑素一类的安眠药物,他单手拧了拧瓶盖,察觉到盖子還未被打开過之后,后怕地松了口气。

  他语气严肃认真道:“周芙,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丢了,我怎么办?”

  小姑娘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效果似是不佳,她轻摇着头,像在自言自语:“沒关系的,我家裡,我家裡早就沒人在意我了,谁都不要我,我沒了,也沒人会来追究你的责任,沒人会知道的,你放心——”

  她要是消失了,她带来的那些麻烦和灾难,应该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周芙!”

  陈忌心脏像揪着般生疼:“你怎么敢有這种想法?”

  男人表情严肃郑重:“周芙,你记着,你要是把自己弄沒了,老子想都不用想,一定跟着你一块走。”

  他伸手掐了掐她脸颊,语气稍稍放缓了些许:“我怕黄泉路上沒人能伺候好你,所以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好好活着。”

  周芙的眼泪一颗一颗控制不住砸在陈忌那轻抚着自己脸颊的大手上。

  她轻摇着头,话音带着哭腔:“我会害了你的,我沒有什么好的东西能给你,我好像,什么都沒有为你做。”

  “老子哪裡需要你做什么,嗯?”陈忌扯嘴淡笑了下,笑裡藏着酸涩,“你知道嗎,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要每天睁眼能看到你,就会觉得生活還有希望和意义。”

  “你能给我一個家,周芙。”

  小姑娘仍旧咬着唇:“我只会拖累你,你要是和周嘉欣在一起,会過上更好的生活。”

  “我需要嗎?”男人轻捏着她下巴,“瞧不起谁呢?”

  “连我爸爸都不要我了,陈忌,所有的好的,都是她的,你是最好的,所以到最后,你也会是她的。”

  陈忌甚至沒明白這事为什么会扯向周嘉欣,然而她既然這么說了,他也必须笃定地告诉她:“所有无关紧要的都是她的,我是最好的,所以我只会是你的。”

  然而他们之间的問題不止有一個周嘉欣,還有可怖的付其右,她死也不能把他拖下水:“我只会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的。”

  “沒有你,我的生活才是一团糟。”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陈忌說完,又继续道,“为什么不和我說?”

  周芙愣了神,抬眸时,睫毛上還沾着水汽:“嗯?”

  “付其右。”

  小姑娘忽地攥紧手心。

  陈忌大手一下握上她手腕,而后将她那小拳头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這人的爹见了我,都得点头哈腰,老子要是想打他,他爹能亲自把他绑了,顺带替我把门关上,你有什么好怕的?”

  周芙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的?”

  “陆明舶查了点东西,還有。”他顿了顿,“你的信,我刚刚全看了。”

  委屈似是在一瞬间爆发,小姑娘瘪下嘴,眉眼红彤彤。

  陈忌一边举着伞,一边伸手将人往自己怀中揽:“傻。”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闷嗓从他怀抱中传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好像从来都沒有问過你,你以前,喜歡我嗎?”

  男人忍不住扯了下唇角:“我不喜歡你,我把你养在身边,亲你抱你想弄你,我有病嗎?”

  “是,老子确实有病,但巧了,這病只有你治得了,怎么办周芙,连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我的药。”

  周芙吸着鼻子:“那你到现在,還喜歡我嗎……”

  “到死都喜歡。”

  “喜歡你這件事情,八年从沒停止過。”

  陈忌略显粗粝的大手一下下轻轻抚去她滑落的眼泪:“我這辈子想要的不多,我只要你。”

  “你要是想对我好点儿,就成全我,行嗎?”

  小姑娘终于点了点头。

  男人揪着的心稍稍松了些,垂眸看着手中握着的药瓶子,淡淡道:“這药沒收了。”

  周芙鼓了鼓腮,小声嘀咕:“我睡不着……”

  “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睡着。”

  “……”

  “饿了沒有?”他最在意的還是得把她的身体养好。

  恐惧消散過后,饥饿感便迅速袭来,她诚实地点点头:“饿了。”

  “想在外面吃還是——”

  “想吃你做的……我好久都沒吃到你做的了。”她无意识地鼓了下嘴,那娇裡娇气样迅速回来了。

  陈忌看直了眼,痞裡痞气扯着唇笑了下,无條件答应她的任何要求:“行。”

  “起来,去趟超市,买点食材带回家做,家裡沒什么东西了。”

  周芙点点头,试图站起身的一瞬间,尴尬地抬眸看他。

  “怎么了?”

  “腿麻了……”

  男人偏過头舔了下唇,懒懒一笑,随手将自己被雨水淋湿的外套脱下丢到一旁,而后背過身去蹲到她面前:“上来,老子背。”

  周芙弯了弯眉眼,轻手轻脚往他背上一贴,一边手提溜着他方才脱下来的外套,一边手紧紧圈上他脖子。

  陈忌单手撑伞,另一手托着她,将人掂了掂,惹得周芙发笑。

  而后就听他吊儿郎当道:“自己抱紧啊,丢地上去我可不捡。”

  周芙揪着他耳朵:“有的是人捡!”

  “我倒要看看谁敢捡我姑娘。”

  往车子那头走的路上,周芙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当初他来北临找自己时同他說的那些难听话,她凑到陈忌耳边,轻声道:“陈忌。”

  “嗯?”

  “我想告诉你,我不是真的想要住什么别墅,我从来沒有這种念头,我不是为了想要過上很好的生活才追你的,当时也不是故意给浮沉投简历,故意接近你的。”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随后淡淡开口:“但是我就是为了想要让你過上最好的生活才努力的。”

  “努力考第一,是为了想和你做同桌,努力考上北临大学,是因为你觉得北临大学好,努力赚到更多的钱,成为厉害的人,都是为了你可以永远当从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不是因为你,我不可能走出今塘,也不可能有今天。”

  “哪怕你就只是为了想過好生活,我也希望你的首选是我。”

  “噢对了。”男人的笑忽然带了点儿坏,“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给浮沉投简历的,因为你的面试邀請,不是人事发的,是老子自己发的。”

  那一瞬间,周芙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心脏跳得飞快。

  到达超市的时候,周芙的腿已经不麻了,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

  陈忌推了個推车過来,偏头冲周芙說:“家裡沒零食存货,你自己挑,想买什么就拿,别客客气气扭扭捏捏跟花外人钱似的,做你自己。”

  做那個吃零食不要命的自己。

  周芙:“……”

  這回周芙果然沒和他客气,扑到零食架前撒了欢地拿。

  期间陈忌不知道拐哪去买什么东西,离开了两分钟,回来的时候一辆车已经全数堆满。

  男人觉得有些好笑,且沒忍住,笑容裡全是纵容。

  快要结账的时候,陈忌随手掏出钱包塞到周芙手中:“這老外的破超市落后,沒法手机付。”

  周芙点点头,正打算翻开来掏卡时,动作忽地止住。

  半晌,她屏住呼吸光明正大将钱包打开。

  令她万万沒想到的是,入目的那张照片,是张a4纸打印的证件照。

  仔细一看,有点眼熟。

  周芙愣了两秒,反应過来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滚烫起来。

  是她初到今塘的第一晚,去打印店打印的那份入学资料上的照片。

  是初中时拍的证件照。

  难怪看過的都說,陈忌的钱包裡夹了個初中妹的照片。

  她忍不住回過头看他,就见男人勾着唇,轻挑着眉,笑得有些痞。

  “你怎么有這张照片?”小姑娘眼眸亮亮的。

  陈忌不紧不慢道:“那天晚上不是打了两份?”

  周芙想了想,說:“另一份你不是說弄脏了嗎?”

  陈忌舌尖抵了抵脸颊,笑容混得要命:“骗你的呗。”

  周芙:“……”

  等重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陈忌替她把零食分出来之后,就拎着食材进了厨房。

  周芙今晚变得十分黏人,像條小尾巴似的,跟进跟出。

  见他去厨房了,她便也跟過去。

  黏黏糊糊贴在他身后抱着他,也不管会不会耽误他做事。

  片刻后,周芙从他身侧探出個小脑袋来,软糯糯地问:“我們今晚吃什么呀?”

  陈忌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吃豆腐。”

  周芙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后知后觉,耳根子开始发烫。

  陈忌今晚当真买了豆腐,甚至還变着花样做了好几种吃法,口味美味又独特,周芙一口气吃了不少。

  陈忌扯嘴笑了下:“用豆腐把豆腐喂饱。”

  然后他就可以吃豆腐了。

  周芙:“……”

  一顿饭腻腻歪歪吃了将近一個小时,陈忌招呼周芙去洗澡睡觉。

  期间,周芙娇气的嗓音从浴室裡传出来。

  陈忌原本躺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守着,听见声音了,懒洋洋起身走到浴室门边:“怎么了?”

  “衣服忘了拿……”

  陈忌随口逗她:“穿個屁,光着出来得了,咱俩谁跟谁啊,都多少年的交情了。”

  周芙:“……”

  說归說,陈忌還是老老实实去衣柜裡替她拿了套新睡衣出来,走到半道上的时候,脚步一滞,忽然回想起来,他方才明明亲手替她往浴室裡放了套换洗的睡衣。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了下,随后還是淡定地走到浴室门前,轻敲了两下:“开门。”

  “开個缝。”

  周芙听话照做,湿漉漉的小嫩手从裡头探出来,還带着水光。

  陈忌眸光一黯,呼吸都忍不住停滞。

  他将衣服递进去,正要收手时,结实有力的小臂被周芙湿漉漉的手一把握住。

  男人嗓音当即沙哑得沒法听:“周芙。”

  “嗯。”

  “我得适当地提醒你一句。”

  “嗯?”

  “老子要是现在直接推门进去弄你,那也是合法的……”

  周芙拉住他的手仍旧沒松开,半晌,软糯糯地应了他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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