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左右为难
升降机停在了中行顶楼,沈兰的眸光立刻变得诚惶诚恐起来:“這是要上哪儿?你還是先跟我說說你预备怎样做。”
宋玉芳拉着她的手,拖了两下還是不肯走,只得附到她耳边,悄声道:“我预备走署理副总裁秘书的路子,我以为我所熟识的大人物裡,就他是個可信赖的人。”
沈兰哪裡猜得到谜底,只是一味摇头:“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肯定……”
宋玉芳把她使劲往外推着,急切而低声地提醒道:“别忙着问,也别急于驳我的话,你可仔细听清了嗎?我是說,我熟识的人裡头,就他可信。”
整句话的重音放在“熟识”二字上。于是,心有疑惑地沈兰被带拉带拽地,站到了何舜清办公室门口。
宋玉芳冲她点点头,請她务必放宽心,然后郑重地抬起手,又轻轻地叩下去。
何舜清便问是谁。
“是我。”
整個银行能有几個女声,這就不必再问了。
何舜清眼中顿时溢出笑来,赶紧开了门:“你来……”他那充满喜悦的眸中,忽然映入了两個人影,不由地脸上一热,笑容也一下子收敛了,“是你们二位呀,快裡边坐。”
這倒让沈兰更加吃惊了,看起来宋玉芳竟有几分常客的架势。
可是,這两個人实在天差地别了些,孟光是几时接的這梁鸿案呢?
就在她惶惑之际,宋玉芳已经說明了来意,又扯着她的衣角,催她赶紧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再說一遍。
沈兰便又想了,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尽管眼前這位何秘书平时看着不错,但谁又知道谁的真面目呢?
因此,只是慢慢地說下去,期间停下好几次,来试探何舜清的反应。一直拖到事情說完,也沒拿定主意,究竟要不要把蒋主任也說出来。
何舜清见她眼神呆呆的,也只是以为吓坏了,便就此事分析了起来:“我們银行承担着中央银行的责任,各方势力盘踞也不可避免。不過袁平的事情,我倒是未曾听過什么风声,更无从准备什么。据我想呢,应该不单单是陆军部的問題,說不定我們银行也卷在裡头呢。”說时,打了個响指,眼睛一亮,忙问,“对了,他办不齐手续就轻易地离开了嗎?好像說不通啊。”
宋玉芳也深以为然,赶紧附和道:“是啊,沈兰姐,他走之前真的沒留下什么话嗎?或者是有什么隐晦的暗示,你一时忽略了呢?我也认为袁平冒冒失失拿着枪威胁你,得不到钱又轻易地走了,他甘心白白地暴露自己嗎?這似乎太不明智了吧。”
沈兰又暗忖,這件事终究是要闹大的。到时候,就不是一次内部调查能解决的了,沒准警察局、审判厅都有可能传讯她。实话或许该留在那個时候說,而不是轻易地托付给一個敌友不分的人。
果然,這個时候何舜清点着头說道:“无论如何,還是先报警吧。”
沈兰就疲惫地垂下眼皮,抬手撑着额头:“他打過一個电话……可是,你们瞧,我吓得這样,我实在……我像是失忆了,只知道他在电话裡称呼对方主任。”
何舜清把脚一架,沉沉地叹出一口气:“主任這种头衔,在北京可以說是多如牛毛了。”
沈兰透過指缝稍觑几眼,以为照现在這個法子,两头都留一些余地,或许将来還可脱身。便就干脆地演下去:“我……我可能需要两天時間,慢慢地想,应该能想起什么来。”
宋玉芳信以为真,连问她要不要上医院。
何舜清也未经手過這种事情,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来,弯着腰关切道:“那么……我跟楼下打個招呼,你先回家休息吧。”
沈兰满口答应,也就撑着身子慢慢地站起来:“那就麻烦何秘书了。”
宋玉芳自然是要搀着她下去的。
何舜清送了两步,膝盖碰到了茶几上的文件夹。扭头一看,這似乎不是自己的东西。拿起来翻了两页,都是一些寻常的报告,便从后头叫住了她们:“這两份文件……恐怕還得带下去吧。”
宋玉芳回头一瞧,可不是她们拿上来的挡箭牌嘛。方才是担心空着手上来,有人问起怎么跑总处来了,她们沒法应对,這东西還是带下去的好。因就赶紧回头去接:“是了,我差点儿忘了呢。”
满腹心事的沈兰,此刻真像是魂灵出鞘,只管往外走着。
何舜清见了,便向宋玉芳道:“看来密斯沈真是被吓坏了,叫她都不搭理。”
宋玉芳扭头只见门口空荡荡的,急得一拍腿:“哎呀,都這样失魂落魄了!不行不行,我得赶紧送送她去。”
一路追到升降机前,哪裡還有人影。
宋玉芳急得直按电钮,也是事有凑巧,其中一部升降机就刚好地停下了。
“沈……”才唤了一個字,定眼一看却不是沈兰。
宋玉芳只得讪讪地笑了笑,错身而過时,忽然低了头,对着那人惊呼起来:“你是……桂香吧?”
小桂香本就生得娇小,又为避嫌一味地埋着脸,却不料還是有人认出来了。說也奇怪,偏又是個女的认出来了。她心裡也正犯疑呢,偷眼往上一瞅,可不是怕什么来什么。整個中国银行她就认得四個人而已,一来就碰上了宋玉芳。
“宋小姐……我,我家小姐让我来的。”
宋玉芳胡乱应了一声,也沒有继续說什么。浑浑噩噩进了升降机,按下了一楼的电钮之后,就一直靠在角落裡想去。
身材娇小,南方口音,胭脂胡同,银行顶楼……
又那么凑巧嗎?這個小桂香,别就是何舜清的那一位吧。
這时候升降机开了门,乱哄哄地上来几個人,倒让宋玉芳暂时醒转過来,三步两步跑到沈兰的办公室。幸好,人還沒走。她便上前說道:“沈兰姐,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乱得這样,你怎样能走?便是我走,也是不应该的。”沈兰从衣架上取下了大衣,手臂艰难地抬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穿上。感觉自己果然有些不能支撑,又改口道,“這样吧,你陪我到门口叫辆车。”
宋玉芳自是点头不迭。不過,這会儿她心裡多了一些乱糟糟的情绪,难免对别人有些顾不上,并不像先时那样问得紧。
两人在大门口站定,沈兰瞧了瞧四周围,并沒有熟人,就试探道:“能說說你跟何秘书怎么认识的嗎?”
宋玉芳哪有心思细谈呢,一味地把两人初识的经過說得淡淡的。
這些话听在沈兰耳朵裡,更加错判了他们的交情,因之连连摇头:“果然,只是這样而已。幸而……”
幸而方才沒有全然信任何舜清,否则难說這会子還能不能回家了。
不過這种话就是要說,也不该說得太直白,更不该当街就說。
因此,沈兰很快就收住了话头,只做一番委婉的劝诫:“好了,今天的事总是多亏了你。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人与人之间,在能力不对等的时候,高位之人所释放的善意,有时仅仅只是怜悯罢了。你不要会错了意,因为自己坦荡,就以为别人也坦荡。多留個心眼儿,怎么样都不吃亏的。”
宋玉芳一直伸着手在拦车,只管答应着,不曾往深裡去想。
直到沈兰坐上车子向她摇了摇手,她才渐渐回味出那番话的意图。
如果沒有小桂香的存在,何舜清在宋玉芳看来简直是個完人了。但即使有小桂香,也不妨碍于何舜清在大义和公德上的得分。沈兰可不要因为谨慎,就连他也疑心上了。
可是,這时候再要解释,人都已经不见了。
再者說,解释起来也很难。譬如何舜清后来的那些帮忙,有头有尾地說起来,自然都是有缘故的。但有些事情一旦传开了,也就必然会传错的。
“唉,要我怎样去說呢。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宋玉芳无奈地摇摇头,冻得冰凉的双手一直搓着,回過头愣愣地盯着顶楼看了一阵。
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刮得人脸上生疼。宋玉芳红红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竟觉得這肆虐的凉风一直地灌到了心口上。
来的路上吃了几口冷风,小桂香才一坐下就打了两個喷嚏,脸上腾地一热。
何舜清并不多言,只是递上一杯热茶,沉声道:“你怎么一個人出门了?”
這时,小桂香带着一点雀跃回答道:“姆妈回南去了,說是老家有事体。”
鸨母不在,对于姑娘们来說,就是一种不小的解脱,尽可自己想接什么客就接什么客,甚至抱病不接客也沒人念叨了。
但何舜清根本也沒想到這方面去,只管嗔怪她:“這样乱的世道,也不带着娘姨在身边,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家人交代呢?”
這冰冷的态度使得小桂香刚挺起的身子又矮了半截,看来自己跟何少爷之间,总归是差了一点缘分,也是自己始终沒那個福分。
两個人皆不說话了,何舜清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尴尬,甚至连目光都避免放到小桂香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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