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危险计划
孙阜堂一双空洞而布满血丝的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沉吟道:“舜清,他们不能這么干呐!再這么一意孤行下去,咱们中国银行的信用就崩塌了。财务破产還可东山再起,信用破产……”說到這裡,他绝望地摇了一摇头,再也不忍說下去。
何舜清则是想定了一招棋,猛然站起,有种绝处逢生的兴奋:“娘舅,我也许有办法送出去。”
孙阜堂一听,精神为之一振,交代他冒险不要紧,只要有机会就要试上一试。
再次回到自己办公室的何舜清,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伸出手来,想要正式认识一下這位女学生:“小姐,還不曾請教台甫呢。”
他的严肃感染了宋玉芳,也是郑而重之地起身,牵了牵上衣,回握了他的手,赶紧自我介绍道:“不敢当,鄙姓宋,名玉舫。”
“能帮我一個忙嗎?”何舜清沒有放开手,反而紧紧握住,摇撼了多次。
宋玉芳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
银行高管都办不到的难事,拜托一個学生就能办到了?
怎么听着,那么像拆白党哄人的话呢?
可是,就从两人短暂的两次相处来說,何舜清应当不是個坏人。尤其是对于一個差点错過考试的穷学生,能那样急人所急,這份重视不仅說明了他对工作是看得重之又重的,也是对于他人品的一种印证。
换個角度想,又是什么事,使得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只能求助于身无长物的宋玉芳呢?
无论是出于报答,還是纯粹的好奇,宋玉芳都无法拒绝:“当然啦,何秘书帮了我那么大一個……”
装满心事的何舜清,甚至有些失礼了,等不及宋玉芳将话說完,就弯下腰去,拜托了起来:“那就先谢谢了。”
一句“使不得”才到了宋玉芳嘴边,還来不及說出,何舜清就又转過身去,拿起听筒,急切地向电话局报了号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宋玉芳只隐约听见零星的几句。
“我派司机過去找你,你把那件青呢大衣找出来,還有那件巴黎印花缎的绛色长袍。到了银行附近,你不用下车,自会有人安排你的去向。你姆妈要是问起,就說是我叫你出局,局票事后再送。”
出局,是烟花巷裡的一句行话。宋玉芳住在前门一带,就算厌恶這种事,却也沒法堵着耳朵一個字都不听。
看来,天底下的男人,不管在外头穿着怎样一身皮,骨子裡的喜好都是相同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宋玉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退了退,只管坐着静等。
何舜清似乎很看重接下来将要去办的事,一直在屋裡来回地踱步,或者去窗边张望。
两個人都乱乱地揣着各自的心事,并沒有再說话。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有個中年人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屋来了。
宋玉芳按照何舜清的要求,去卫生间换了一身用巴黎进口缎子做的长袍。
這样的衣服,她只在学校社团演文明戏的时候远远地看過。大木仓那边的伯母婶娘,是喜歡中国布的。傅太太穿衣虽然不计较中西,却不会穿得這样鲜亮。
柔到极致的手感,让宋玉芳发起怔来。
事情变得有些古怪,也不真实。自己怎么忽然就站在了這裡,還穿成了這样?
当布扣纽到最上边的三颗,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困难。
最后,宋玉芳尴尬地先从门裡露半边身子出来,然后僵着背脊慢慢的挪着步子。原来,膝盖以下,都露在了外边。她挠着头,有些羞赧地低声說道:“這衣服的主人,身材应该很瘦小吧。我怕……”說着话,一副银牙忐忑地咬住了唇,一直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
何舜清想了想,這衣服是可着身量做的,宋玉芳又比较高挑,不免小了些。他笑着略略解释了一下:“不怕,反正是我出钱做的衣裳,坏了也是算我的。你只需要记住,你這是在帮我的忙,包括衣服在内的一切意外,全部由我承担,你不必挂心。”
宋玉芳点了一下头,心裡仍然禁不住地去猜想,這衣服的主人究竟是個怎样的人。人应当是身材瘦小的,日子应当是锦衣玉食的,但何舜清却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到一半,何舜清又递過一個信封来,交代道:“這裡头有份资料很重要,你放在大衣袋裡不要乱动。一会儿我送你下去,司机常叔会带着你绕一圈。但你不需要害怕,我沒有恶意的。”說时,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身后那個中年人的肩膀,“接下来的事情,常叔都会替你解决。两個小时之内,总能送你回家的。這样可以嗎?”
宋玉芳点着头把事情一想,有些犹豫起来,忐忑地提出了自己的难处:“您看,我這個衣服,绝对不能穿回家的呀。我還只是個学生,要是让我妈见了……”
何舜清点着头,把常叔刚才带进来的大红纸盒打开,裡头竟是空空如也的,刚好能把宋玉芳换下的衣服藏起来。然后,他又对常叔交代道:“方便的时候找個地方,让密斯宋换回自己的衣服。”
听了這话,宋玉芳扭過脸去,做了一次深呼吸。
不知为何,這一句“方便的时候”,让人莫名地恐慌。
一切准备就绪,何舜清举着一件青呢大衣,請宋玉芳套上。
這一来,原本露在外头的小腿就给遮住了。
宋玉芳低下了头,瞧见自己脚上的那双半旧布鞋,脚趾不安地搓了两下。
心细的何舜清见她的鞋面动了动,拿手比着身高道:“這双平底鞋就很好,不然身高会穿帮的。”說着,又向她一弯腰,道一声“得罪了”。便一把揽過她的腰,从手裡变出一顶插着长孔雀毛的大檐帽,几乎将她半個脑袋都给遮住了。
宋玉芳本能地起了一丝抗拒,腰不自觉地躲了一下,身上打了個颤,整张脸羞怯地埋了下去。她感觉到何舜清的手犹豫了不到半秒钟,就又迅速而坚定地揽紧了。
“特殊情况,還望小姐见谅。若一切顺利,自当重谢。”
何舜清的低声赔罪,随着热热的气流,轻轻地打在耳边。
从未与异性有過這样越轨接触的宋玉芳,只是木木地不安地从鼻子裡哼了一声“好”。到了這会儿,再要說不舒服不想继续,似乎已经不能够了。因为,在她飘飘然不知自己将去何处时,早已被拉进了升降机。她知道,等到這扇门再开时,她所面对的会是另一群更为陌生的人。還不如就站在何舜清這一边,等安全出了银行大门再說。
两個人就這样相携着下了楼,走到内部员工通行的玻璃门边,被几個便衣给拦住了。
“何大秘书,這边得罪了。总裁有令,即日起,不许员工在外办公,所有文件都得留在行内。”
低着头的宋玉芳仅凭声音,就能感觉到对方有些咄咄逼人。
“好,搜吧。”何舜清举高了双手,很配合地上前了一步。
這一松手,宋玉芳并沒有如获大赦的感觉,一颗心反而失重一般地往下坠。她只能更加拽紧了手裡的红色提盒,屏住呼吸,希望自己不被注意。
可是,一双黑色的皮鞋已然挪到了她的视线之中,并且一步一步地更加逼近,吓得她几乎昏厥。
何舜清厉声呵止道:“命令是只针对员工的吧?”
黑皮鞋停了下来,微微转過去一個角度,答道:“我也是职责所在,宁可错杀!”
最后的那一咬牙,让宋玉芳不由地一激灵。
此时,何舜清已经忍耐着,被人搜了两遍了。
依旧一无所获的便衣,只能气馁地摇了摇头。
何舜清大步一迈,仍然回到了宋玉芳身边,愤怒地警告着他们:“动我可以,动我女人不行!不然,你搜完她,我也上你家去搜尊夫人的身,你答应不答应?”
鉴于沒有证据,又骇于他的气场,便衣转而绕着一直不敢抬头的宋玉芳走了半圈,警惕地试探着:“夫人?”
心都跳到嗓子口的宋玉芳,很想豁出去赶紧应一声“是的”,好就此逃脱。但残存的理智仍在默默地艰难地分析着局势,自己此时只是個替身。真身是谁,开口說的是哪個地方的话,她一概不知。何舜清是江淮口音,兴许找红颜知己也是找的老乡。设若她一开腔让人听出自己是個地道的北京人,或者反而要露陷的。
可要她什么都不做地耗着,一個初出茅庐的学生,沒经過什么事,好像還缺乏這一份定力。
不知道该怎样来缓解心底裡的紧张,宋玉芳只好沉默着,一味地往何舜清臂弯裡缩着。
這個逃避的动作倒是正好让盯梢的放松了警惕,觉得她似乎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渐渐地让出了一條道。
何舜清一路走,一路看着怀裡這個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心裡忽然后悔起来。似乎不该让一個无辜的人,卷进這個危险的计划裡。可转念再一想,经济大局若不稳固,无辜受累的又岂止這一個?
出了大门,宋玉芳几乎是被抱进车裡去的,她听见耳边有個声音不很真切地在說:“很抱歉让你受惊了,大恩不言谢。”
等她静下心来要確認這话真不真时,常叔早就踩下了一脚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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