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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惊魂未定

作者:不画
顶点中华女子银行!

  事情办完,何舜清回到办公室,看见孙阜堂原来一直站在窗边盯着。

  孙阜堂就问他:“既然能想到這個主意,早几天就叫小桂香来一趟也是一样的。”

  何舜清摇头解释道:“吃堂子饭的,我信不過。”

  孙阜堂明白了他是思虑周全,对于這個计划,也就更为放心了。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說了些别的事情。

  门被叩了几下,打破了二人的交谈。

  何舜清走過去转开了门把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头低声道:“孙老,是陈副总裁来了。”

  副总裁陈伟甚至来不及打個招呼,就从门缝裡硬是挤了进去,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道:“孙老,停兑办法已经变了,海关、盐务、铁路這方面的钞票准许照常兑现。所以您看,商股联合会一方面……”

  孙阜堂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摇了两下。

  何舜清会意,微微颔首,轻轻地退了出去。

  不等陈伟說下去,孙阜堂勉强坐直了身子,手指点在桌上,兀自问道:“增税、借债、发行纸币。除此而外,袁世凯還有别的法子来解决财政竭蹶的問題嗎?”

  陈伟那一肚子游說的话,只得暂且按下。摇着头往椅子上坐了,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增税,信不過地方zheng府;借债,信不過中央zheng府。”

  孙阜堂见他什么都明白,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我不是不想理解你两边调停的心思,可是眼下的危机靠互相理解,就能安然渡過去嗎?我看,還是趁着停兑的事情缓和下来了,再集中地点一点现银吧。這次风波,不能就這么简单地认为是平息了。”說时,复又起身走到窗边,呆呆地望着刚刚换新的银行大门,忽然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看還是叫人雇個修门匠吧,或许未来几個月裡,我們還是很用得上呢。”說罢,将背一挺,拿起衣架上挂着的大衣,一路披上,拿起手杖就要出去。

  “孙老,您预备去哪儿?”陈伟疾步跟在后头问道。

  孙阜堂并不停下脚步,抖了抖大衣,振了振精神,中气十足地答道:“去找总统,找总理,找财长!要是中行沒了,我就替他们去当保镖,好挣几個棺材本。”

  何舜清闻言,眼皮子跳了几下,不等站稳就踉跄着追了出去:“娘舅,我也去……”

  孙阜堂慢下了脚步,转身把何舜清歪掉的领结正了正,低声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需要从底层一步一步地历练上来嗎?”

  何舜清挺了挺背脊,吸了一口气,抿了一下唇:“因为您身边沒有自己人。”

  孙阜堂重重地一点头,用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退后一步,一脸严肃地吩咐道:“那就留下来,做自己人该做的事。”语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何舜清忽然生出感慨来。在這個地方工作一年多了,从来都沒有发现過,原来总处的走廊這么窄、這么暗,又這么长。

  另一边,惊魂未定的宋玉芳,心裡始终是惴惴的,有些坐不定。

  车子开到西湖营的一家绸缎庄,常叔請宋玉芳下车,进去选了几匹料子。

  宋玉芳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前门一带,格外害怕遇见什么熟人,把大衣用力地裹了裹,再压了压帽檐,想把整個人都藏起来。

  到了付账的时候,常叔就提醒宋玉芳,之前何舜清给的那個空白信封裡装的是钞票。

  宋玉芳点点头,闭了眼沉住一口气,尽力控制双手不打颤,把口袋裡的东西交了過去。

  掌柜的接過来,也不翻开来看票子的数目,点了点头就收下了。

  宋玉芳见他们這样秘密地办交涉,对常叔有些另眼相看。這位司机大概不是個寻常做工的,是能交托要事的一位心腹。

  回到车上之后,常叔又载着宋玉芳往新街口方向去兜了一個大圈子。

  宋玉芳认为,大概那信交出去了,事情就算完成了。被一种不具名的紧迫和恐惧缠绕了半日的她,前后左右地动了动筋骨,放松了一下身子。

  歇了片刻之后,她的思维渐渐清晰了起来。回忆過整件事情之后,愈发地觉得,自己今天帮的恐怕不是一個小忙,甚至是涉及了机密。

  以這样的关系来說,向常叔探听些消息,他应当不会拂這個面子。

  想定了主意,便就试探起来:“那個,常叔……报纸上說的停兑令,您清楚嗎?”

  常叔的眼眸往后视镜裡一望,然后开门见山道:“宋小姐,我大概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因为给老爷和外少爷开车,沒少碰着问我這事儿的人。实话同您說,我們老爷和外少爷,都是再好不過的人,也沒那么多弯弯绕。他们两個根本就无心政治,只想实践他们心中那套现代银号的新办法。多的呢,我不能說,也未必学得了那個舌。”

  “我懂了。”宋玉芳蹙眉沉吟着,往前倾着身子,迫切地问下去,“但是,他们会遇上很多困难吧?”

  常叔笑了笑,点着头表示同意:“那是自然的。不過宋小姐也不必担心,他们都是最本事的人,总能有办法的。当然了,如果宋小姐能摆出一点倨傲的姿态,安安稳稳地靠在后座上,就像官太太那样地神气,他们的麻烦就会少一些。”

  宋玉芳先是不明白這话,往深裡一想,便紧张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往窗外看,是不是有人跟踪。但再一分析,自己此时并不是自己,叫人看见不就惹事了嗎?旋即躲了回来。

  常叔见了,暗暗点头,心道怪不得何舜清敢把這事情交给這位女学生,果然很有悟性。又笑着建议:“再把帽子压低一些,对您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宋玉芳点头不迭,依言而行。

  等他们绕完一圈,天色差不多就暗了下去。

  常叔把换好了衣服的宋玉芳送到了板章胡同,一看时候還早,又恰好是在前门附近,就顺便绕到了胭脂胡同。在口上找了一個拉车的,给了他一趟车钱,让把新买来的料子送到十号院子去,并告诉那家的堂倌,這是中国银行何少爷让从西胡营送過来的。他自己则带着那套洋布衣服,接人去了。

  回到家中,宋玉芳赶紧地关上了街门,捂着狂跳的心,靠着门大喘气。

  积压已久的恐惧加倍地卷土重来,使她不自觉地呜咽了一声。

  事情发生时,好奇心胜過了一切,似乎很无畏。但事情過去了,她才后怕地想到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话。

  好在老天保佑,现在总算平安地到家了。

  這时,厨房裡传来了宋太太的声音:“你怎么沒捎個信儿就回来了?”

  宋玉芳赶紧站直了身子,拿手梳了梳头发,走過去挑开了门帘子。

  只见宋子铭提着一個小包袱站在厨房裡,一身的风尘,想必也是刚到家。

  宋玉芳便向裡說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宋子铭冲她微微颔首,然后从兜裡掏出了钱袋,又对宋太太道:“昨儿学校发了头两個月欠下的薪水,我怕家裡口粮不够,就急着先送回来了。”

  宋太太接過来一打开,默然数了数,脸上瞧不出高兴或不高兴。又朝宋玉芳看了看,努着嘴问宋子铭:“对了,你看见闺女寄给你的信沒有?中国银行招女职员,她上礼拜去考试了。”

  宋玉芳见父亲朝她一望,也就默然地点了点头。

  “看见了。”宋子铭撂下包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并未对此事表达太多的看法。只是向着宋玉芳挥了挥手,似乎有话要单独对宋太太說的样子。

  宋玉芳点了一下头,先去屋裡放下书包。又看了看弟弟宋津方正在写的作业,眼睛不时地偷往厨房的方向张望。

  有句话,夫妻是前世的冤家,用在她的父母身上大概再合适不過了。她回忆着宋子铭刚才那股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有些不放心,便就轻手轻脚地走過去,隔着墙偷听裡头說话。

  “我只請了两天的假,明儿下午就要走的。要不……明天上午,我們一家子一起去大木仓磕個头吧。”

  “我就不去了,问三叔借钱的时候早磕過了。”

  只這样两句话,宋玉芳心裡什么都明白了。无非是宋子铭认为从亲戚手裡周转了几個现洋,难关過了自然要去道谢的。加上老太太住在那头,就该顺便给老人家问個好。可是,宋太太已然吃過一肚子的话了,哪裡還肯去第二趟呢?

  宋玉芳担心固执的父亲又要喋喋不休地缠着宋太太非去不可,就赶紧掀了门帘进去,解围道:“爸,就咱俩去吧。我看,津舫也不必請假了。学期也過半了,再不盯着他用心读点儿书,成绩单又该不好看了。”

  宋太太从水缸裡舀了水在灶上烧,嘴角抿着一抹会心的笑容。

  宋子铭沉吟了半晌,便就默认了。

  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宋玉芳,当好汉时那叫一個正义凛然,真到了第二天站在老宅门口时,倒又胆怯了。

  宋子铭走了几步不见她跟上来,就快步折回来埋怨了一句:“挺大個人了,走路拖拖拉拉的,什么样子!赶紧地,门房都进去报信儿了,咱半天都不进去,问起来怎么說呀。”

  宋玉芳扭了一下身子,老大不情愿地向裡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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