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爆头
有那么一刻,苏轻觉着自己就要死了,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悬浮空中似,周围一切都跟他沒关系了,心裡涌上一股又漠然又不知所谓感受。
那個四眼王八蛋說人群裡有五分之一人能变成什么见鬼“小灰”,苏轻甚至分出闲暇,不着边际地想,百分之二十……他這辈子无论大考小考,连体育测试都算上,从来就沒摸到過人群中前百分之二十边過。
剧痛之后麻木裡,苏轻不着边际地走起神来,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不知怎么,想起了他那喜歡外面穿阿玛尼裡面套破洞秋衣老爸,他挣了那么多钱,可是不会花,别人都說他是暴发户。
苏轻背后听见過,那年他還很小,跌跌撞撞地被他爸领出去显摆,带到一個酒会上,给人家說這是我儿子,我們家小金童,途中苏轻贪玩,和他爸走散了一会,就听见当面一口一個“苏董事长”叔叔阿姨们一脸不屑地背后說“有多少钱也是就会拿麻袋背钞票土包子,会赚不会花,一点品位也沒有,生個儿子跟他一样,长得再好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這句话苏轻幼小心裡留下了很深印象,苏轻回想起来,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他立下了一定要学会“花钱”能耐伟大目标,好像学会了花钱,他就不再是“暴发户儿子”,不再是“沒品位土包子”了。
可是花钱本事好学,品位却不好学,苏轻认认真真地学了那么多年,仍然沒有摆脱“暴发户儿子”這個充满了各种尖酸与侮辱性名头,别人花钱就是生活精致,他花钱就是败家。苏轻想了很久,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为什么。
随后,他又莫名地想起,他有一次不学好,跟几個小青年到歌厅裡嗑药,第一回倒沒有什么传說中飘飘欲仙感觉,反应還很大,回来以后走路一直往墙上撞,還吐,被他爸看出来,狠狠地给扇了两個大耳光,脸肿得馒头似,一個礼拜沒敢出门。
苏轻当时想跳起来反抗,可一眼就看见了苏承德脸上皱纹,那么深,深得像是刀子日复一日刻出来似,他那时候沒什么想法,却下意识地再也沒碰過那些东西。
现,苏轻意识模糊间,心裡忽然抑制不住地涌上了這個念头——那是我爸,他老了。
那是我爸——他想着,他有一個几年不回家,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儿子,這辈子就這么一個种,马上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一個沒人知道地方,连尸体都见不着。几年后,也许他老了,心裡软了,后悔那时候暴跳如雷和儿子打架,想把自己亲骨肉找回来,享几年清福,說不定那时候,他才会发现,儿子沒了。
从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那些模糊不清,年幼时候留下记忆,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从意识深处沉睡中苏醒過来,一桩桩一件件,都历历目,苏轻骤然回想起小时候,苏承德把他架脖子上,驮着他院子裡骑大马事,想起那年他妈去世,苏承德红着眼眶,一宿沒睡,抽了不知道多少烟,然后他床头坐了一宿,跟他說:“沒事,沒妈了,爸疼你。”
郭巨霖算個屁啊……
苏轻觉得心裡就像是漏了一個巨大洞,所有情绪都漏沒了,只剩下那种倾吐不出、琢磨不明白、又无处不悲伤。
那悲伤太過强大,好像一张铺天盖地網,把他整個人都卷了进去,然后疼痛悠忽不见了,麻木也消失了,苏轻重感觉到自己身体四肢和身体下面不明仪器冰冷。
他视线依然是模糊,一眨眼,一串冰冷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一個戴着口罩白大褂走了過来,毫不客气地解开他衣领,苏轻懵懂地随着他手坐起来,還沒回過神来。顺着白大褂手指低头看去,他自己锁骨下面一点地方,发现了一個灰色半月形标记,上面繁复花纹,似乎還流动一样。
白大褂冷冰冰地宣布:“不多见二型辅助型蓝印。”
靠门边女人“切”了一声,直起身来推门走了:“真沒劲,不是我。”
戴眼镜男人好像有些意外,脸上带着笑容走過来,俯下身仔细看了看苏轻,伸出手轻轻地把他脸上眼泪擦干净:“看来你跟我還挺有缘——叫什么?”
“……苏轻。”
“苏轻,好听。”戴眼镜男人把他拉起来,“我是陈林,你记着,以后你就是我‘小灰’了,跟我来。”
苏轻站起来,手脚還有些不听使唤,他踉跄了一下,差点五体投地,乱哄哄脑子這才回過味来,战战兢兢地跟陈林身后,下意识地自己锁骨下面印记上摸了一把,结合着他多年看种马玄幻小說裡各种炮灰瘪三遭遇,有些担心地问:“……大哥,您能不能告诉我句实话,我、我现還是人么?”
陈林沒回头,只是反问:“你觉得呢?”
苏轻虽說现是两眼一抹黑,又迷茫又胆战心惊,下意识地跟着陈林,却還是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四五步远距离,总觉着陈林這個人表面上文质彬彬,跟谁說话都笑呵呵,其实很危险。
這個人一双手长得像是弹琴,又细又长,可是能一把掐断别人脖子——苏轻一边想着一边仍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脖子,心有余悸。
他留心起自己情况,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细想,又說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低头看了看,也沒发现是少一條胳膊還是多一條尾巴,除了多了一個会动刺青。
苏轻趁着周围也沒人,把自己衣服掀起一点,往裡看了看,過了一会,他愁眉苦脸起来——這回不是他眼花不确定了,那纹身上花纹是真会动,他想自己不会是让那帮科学怪人往身上放了什么稀奇古怪蛊吧?
他盯着用后脑勺对准他陈林,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那個……大哥,刚才听他說二型辅助型蓝印,是什么意思?”
陈林說:“就是‘小灰’一种。”
“哦……”苏轻习惯性地不懂装懂地应了一声,后来一琢磨,不对呀,小灰又是什么?這個关系到自己小命,得问清楚了,于是又开了口。
陈林沉默了片刻,回答說:“就是辅助型蓝印总称。”
“……”
如果苏轻听過形式逻辑课话,他会知道陈林這叫“循环定义”。不過作为一個将不学无术贯彻到底败家子,他脑子裡只有两個字——“废话”,当然,借他個胆子,也不敢把這话和陈林說出来。
可不說出来也不妨碍人家知道,陈林那個不知道什么品种妖魔鬼怪,疑似会读心术,他脚步一顿,回過头来,盯着苏轻眼睛,轻描淡写地问:“我這解释你不满意?”
苏轻差点把脑袋给摇掉了,陈林嘴角勾了勾,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去,苏轻注意到,他们好像一個非常大基地裡,往远地方望過去是一大片林子,密密麻麻,应该是人工栽种,十分隐蔽。
他再一转头,看见另一個方向,那方才叫嚣着要“处理了他”四方脸男人手裡拖着一條长长锁链经過,锁链另一头栓狗似拴着一個人,女,看不出年纪,一脸木然,眼神呆滞,不知道看哪裡,被拖到哪裡,就跟着走到哪裡。
陈林风度翩翩地对四方脸点头致意,四方脸只是“哼”了一声,锥子似目光他身上划了一下,然后狠狠地剜了苏轻一下,苏轻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贴着墙根走。
等他们走了,陈林才說:“那個人叫史回章,平时脾气不大好,你沒事不要招惹他。”
苏轻脸如苦瓜,心說還招惹……我那得是活得多不耐烦啊。见他目光仍然追随着那個神色木然女人,陈林又格外开恩地介绍說:“那個是‘废品’。”
苏轻一惊,瞪圆了眼睛。
陈林安慰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老老实实,我一般也不虐待‘小灰’,我們做特殊任务需要一种特殊体质人辅助,你帮我三次,就算沒事了,到时候你就自由了,爱上哪去上哪去。”
他說话时候,好像为了让苏轻安心,還对他笑了笑。
苏轻汗毛都立起来了,心裡警钟大作——他再傻也不相信這种话,“爱上哪去上哪去”,他们就不怕自己出门直接报警?一定有猫腻。
陈林一路把苏轻带到了一個小楼裡,介绍說:“你就先暂时住這裡,很多和你一样‘小灰’都住這。”
苏轻望着這灰蒙蒙建筑,门口犹豫了一下,心裡忽然有种說不出预感,死死地攫住了他心脏,像是知道一旦踏进那裡,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只被人豢养猪,以后要随时准备出栏一刀一样。
陈林看着他迟疑,微微挑挑眉:“怎么?”
苏轻脸色苍白,身冒冷汗地挤出一個笑容来:“大、大哥,這裡面,挺安静哈。”
陈林扶了扶眼镜,笑笑:“是啊,小灰们都很乖……”
他话音沒落,就听见裡面爆出一声撕心裂肺惨叫,吓得苏轻头发都立起来了,只见一個青年男人形似疯狂地从裡面跑出来,眼睛凹进去,人瘦得脱了形,整個人像只活鬼,一边尖叫一边拼命地往外冲。
陈林微侧過身,沒阻拦,任那疯子一样男人从裡面冲了出来。
苏轻伸长了脖子看着,還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男人尖叫着和他错身而過时候,他听见了一声轻响,苏轻一愣,然后他看见眼前這個男人头像是一個被戳破气球一样,爆开了,温热液体溅他脸上。
苏轻伸手一摸,一手红红白白,然后他发出一声比刚才那男人還要惨烈惊叫,拼命地往后退去,两條腿却不给面子,软得什么一样,扑通一声坐了下来,脑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撕心裂肺地大叫,像要把恐惧都给发泄出去。
不远处那說他是小白脸女人手裡拿着一把样式古怪枪,就是那玩意,打爆了方才那位仁兄脑袋。女人听见他叫声皱起了眉,一抬手枪口对准苏轻:“再叫我让你也变成個碎西瓜。”
人潜力是惊人,苏轻還张着嘴,却她话音刚落片刻,趋利避害地沒了声音。
女人冷笑一声,转身走了。陈林靠灰色建筑大门上,事不关己一样地看着苏轻和地上尸体,轻松愉地给他解說:“刚才那個就是不听话小灰,蒋岚处理人手段比较极端,你别害怕,只要你听话……”
“我听……我……我我听……”苏轻给吓得精神失常了,语无伦次——那是活生生人啊,就当着他面,被、被……
陈林皮笑肉不笑地一扬下巴,点了点门口:“那就进来吧。”
苏轻不敢耽搁,唯恐哪裡再冒出一個枪口,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跟着陈林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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