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猎人
为什么他面前不是那发個传单都被人看出破绽小妹?为什么他面前不是只会老大一声令下后冲出去特警?为什么他面前不是那個带着瓶子底一样眼镜许如崇?
胡不归谎话說完了,就不心虚了,伸手把被他按得一條腿跪地上假大叔拉起来,出于职业习惯地审视着对方,眼神就像照妖镜裡射出x光。
苏轻感到有种结局呼之欲出,它名字叫做露陷。
然后苏轻如此丰富内心活动中,做了一個动作,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却不是拉住胡不归手,而是攀他胳膊上,接力撑了一下,先露出個头,睁着一双惊恐慌乱眼睛往被捕蓝印那裡望去,看了一眼发现沒事了,才拍拍胸口,却仍是不急着站起来,反而伸长了脖子,做出一副兴致勃勃围观模样。
“哦哟,啧啧……”他用自己那张精心打造沧桑侧脸对着胡不归,用一口能以假乱真南方口音浓重普通话說,“大白天,把人都吓死掉喽。”
胡不归皱皱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這個“中年人”,這個人……真像他。
苏轻余光瞥见胡队伦琴射线眼仍扫描着自己,于是一边厌恶地拍着西裤上蹭土,一边還不忘百忙之中抬起头瞟一眼瞟一眼地看热闹,直到归零队和被捕蓝印出去了。
苏轻瞥见他盯上那個男人开始低下头认真用餐,想着,得琢磨出個法子摆脱這尊大佛。
于是他转過身来,脸上露出一個市侩中掺杂着审视笑容,热情地对胡不归伸出手去:“您是警察呀,幸会幸会,我侄子今年也刚刚从警校毕业,正不知道去哪裡找工作呢,我看你们這工作也挺危险哈。”
胡不归迟疑地跟他握了一下手,就闻见对方袖子裡带出刺鼻假古龙水味,估计到了夏天蚊子都不围着這個人转。
苏轻就从怀裡摸啊摸,摸了半天,摸出一個十分骚包名片夹来,从裡面挑出一张递给胡不归。胡不归就觉着一股浓重香味扑鼻而来,他抽了抽鼻子,感觉嗅觉失灵了,脑袋被熏得有点晕。
名片上头衔是“清泉大酒店总经理季蒙”,四周還镶着金边,就好像给人阐释什么叫做“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似。
胡不归也不好意思不接,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往后一退,苏轻就往前一蹭,眨巴着他那双還不如眼袋宽死鱼眼,带着一股說不出变态兴奋,压低了声音,指着门口问:“刚才那個人,犯了什么事?”
胡不归目光仍然逡巡苏轻脸上,他一开始疑惑终于慢慢消失了,感觉這個人只是五官和苏轻有微妙相向,气质和年龄却完全不符——如果說年龄還是能伪造话,那這……
胡队看着对方呲着牙笑起来,一笑嘴還是歪,就显得猥琐了。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這個老男人和他像?胡不归心裡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胡队心裡,苏轻永远是带着那样一副略有青涩少年模样——眉目如画,生动、漂亮、倔强、坚强。或者胡不归也不一定真了解苏轻,他们短暂相处和漫长分别裡,他看见都是苏轻好。而這些臆想好,又长达三年追寻和深埋心底愧疚裡慢慢发酵,凝成了一個近乎虚幻影子。
苏轻跟着季鹏程别沒研究透,就是如何察言观色研究明白了,马上发现胡不归落自己脸上眼神游移了一下,于是明白,对方无论是怀疑什么,這会都迟疑了,就再接再厉,假装沒发现胡不归一直往后退,巴巴地又凑了一步,把声音压得低:“他是毒贩子,杀了人,還是……嘿嘿,你明白,那种比较不要脸犯罪分子……”
這句话還沒說完,胡不归就生硬地搪塞了他一句“還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苏轻他背后招手說:“哎,你不要走嘛,话還沒說完哪!”眼见胡不归听见這句话以后脚步了,就露出一副意犹未遗憾表情,兀自摇着头啧啧几声,坐回原位,颐指气使地转向服务员开始嚷嚷:“哎,你们這裡服务是怎么回事嘛,我要浓汤怎么還不端上来?我赶時間好不好?”
“先生对不起,由于刚才……”
“我不要听解释,找你们经理来跟我說话,我跟你们不是一种人,你懂不懂?你晓得我耽误一分钟是耽误多少钞票么?”
直到胡不归走到了门口,還能听见那個中年男人骂骂咧咧不满意声音,他脚步门口微妙顿了一下,终于把拿手上反光设备折了起来,塞回到上衣口袋裡——如果对方只是装模作样,那自己要离开背对着他时候,对方一般会因为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不一样表情。
可是沒有,如果……那這個人就太天衣无缝了。
一個人想骗术上无往不胜,他就必须先能骗過自己。
苏轻深谙此道,所以他是“季蒙”时候,就绝对不会做出别人肢体语言。同时他也知道胡不归這人是很仔细,他照顾人时候仔细,执行任务时候也仔细,即使他自己被熏跑了,只要心裡還有半点疑惑,就一定会留人盯着。
苏轻做戏做全套,一点都不省着,终于后餐厅老板出面调停下,白吃了這顿饭,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時間掐算得极准,刚好跟那角落裡吃饭男人前脚后脚离开。
角落裡坐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板寸头,长着一张叫人過目就忘大众脸,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西装這样一身同样大众衣服,融入人群裡就像一滴水。
他也注意到了跟他前后脚一起走出来男人——苏轻为混霸王餐吃闹出来动静简直恨不得让整個餐厅人听见。
板寸头因为身份特殊性,对這种或有意或无意靠近自己人总是心怀警惕,他一路走一路借着各种东西观察着這個跟他身后走了一段男人,好才過了两個红绿灯,這男人就一边打电话一边满脸不耐烦地钻进了一個大卖场。
板寸头松了口气,继续往自己和同伴约好地方走去,十分钟以后,他神经又绷紧了,因为一個脏兮兮流浪汉突然滚到了他脚底下,看面部表情,大概智力不大正常,流浪汉双手拢起来做碗状,笑得哈喇子直流哼哼唧唧地說:“给点吧,给点吧。”
板寸头皱皱眉,打算从他面前绕過去,谁知道流浪汉又跟了上来,依依不饶地叽叽咕咕地說:“给点吧,给点吧。”還伸出油光锃亮黑乎乎爪子去抓他裤腿。
板寸头急了,伸腿把他踹开:“滚一边去,躲开。”
流浪汉這才不敢纠缠了,缩到墙角,喉咙裡发出呜呜声音,战战兢兢地看着板寸头从自己面前走過。
過了一会,流浪汉才站了起来,依然傻乎乎疯疯癫癫地走路上,摇晃着双手哼着是人都听不懂火星文歌,间或夹杂着一句压得低低“滚一边去,躲开”,路人都躲着他走,只当他发疯,沒有人发现,当他把這句话重复了三四次以后,发出声音竟然和那板寸头一模一样了。
摆脱了流浪汉,板寸头加了脚步,他心裡隐隐约约地升起某种不祥预感,天渐渐黑下来了,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他步走過整條街区,径自穿過市区中心一個公园裡,买了一杯热橙汁和一份报纸,坐人工林子深处石头板凳上,一边喝水一边看报纸,装作一副悠然自得模样,不過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手上那杯橙汁水面可并不平整。
他不知那裡多久,整整一份厚厚报纸都翻完了,此时夜已经深了,星星布满了天空,逛公园游人都回家了,不用說他所這個偏僻地方。
板寸头后一次確認周围沒有人,這才弯下腰,从座位底下摸出一個银色手机,翻开盖子,接通以后开口才說了三個字“我到了……”
声音就陡然卡住——那改装過手机盖子上能量指示器指针突然疯狂地旋转起来,几乎活像個电风扇了。
板寸头還沒来得及反应過来危险来源,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从猥琐大叔又到流浪汉苏轻已经恢复了他飞机上那副“青年才俊”模样,手机落地刹那,就一伸手给捞了起来,垂着眼看着被他打晕板寸头,伸出另一只手,拿着一個很小录音装置,凑近听筒:“半路上遇到点麻烦,已经解决掉了。”
声音模仿得像极了。
电话那头人說:“怎么样?”
苏轻想了想,說了一句模棱两可话:“他……被抓得也太简单了。”
那头說:“沒关系,他什么也不会知道,已经疯了。果然,蓝印其实也是有极限,這种生命体依然不完美。”
苏轻笑了一下:“這种生命体不完美性不止体现這一方面吧?”
“說得也是——你小心点,三号死亡被报道出来,這太敏感了,看来归零队们近活动很猖獗。”
苏轻立刻意识到,這個所谓“三号”指得就应该是赵一菲,于是吸了口气,低声问:“你觉得……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才好。”
对方有些奇怪:“怎么了686,你怎么会突然问起這個問題?”
苏轻一听這個称谓和口气,立刻就明白了,這個“乌托邦”只是個跑腿,并沒有权限過问“上面”事,于是放软了口气:“我就是心裡有些不祥预感,也可能是归零队人太多,让我有了些压力。”
“你不用多想,回来吧,协助处理四号,那边不好下手,但是他要比三号重要得多,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他活下来,懂么?实验你就先放一放。”
苏轻停顿了片刻,才用一种犹豫口气說:“……嗯。”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被他打晕這個乌托邦,弯下腰,从裤腿裡抽出一把手掌长匕首,慢慢地蹲下去,刀刃凑近了板寸头脖子。
那一刻,沒有人知道他平静无波表情下,心裡究竟想什么。
好半晌,苏轻才叹了口气,把匕首收了回去,然后动手扒光了這個乌托邦衣服,他身上搜了好几遍,把零零散散大小仪器全部沒收,确定沒問題了,才把人光溜溜地绑了起来。
接着他从怀裡摸出一张皱巴巴餐巾纸,上面画了一個路线图,裹上录音器和缴获手机一枚。
第二天,這些东西被一個十来岁小男孩送到了仍路边假装发传单姑娘手裡,苏轻本人,则连夜坐飞机离开了——他想他知道這個“四号”指得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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