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高源 第286节 作者:未知 何方虽是高源的学生,但他很难真正理解支撑他老师的信念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才让一個老人做到這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何方不忍打扰老师,他拿出一件衣服轻轻盖在高源身上,而后用双手合十的姿势祈求周围人小声一点,不要再打扰這個已经很久沒有休息的老人了。 车厢裡的人都好奇地看来,目光中多是疑惑和不解。 到了县裡,何方叫醒了高源:“老师,老师。” “嗯……嗯?”高源豁然睁眼,马上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病人进来了?” 何方道:“不是,是我們到了。” “哦……”高源才渐渐回過神,看了看四周,现在医院裡已经沒有几個病人了,也不需要他继续待在一线了,他试着站了一下,而后才道:“扶我……扶我一下,有点起不来。” 何方赶紧把高源搀起来。 高源苦笑道:“這不休息還好,越休息越累,行吧,先走吧,去县医院看看。” 何方问他:“不先回家?” 高源道:“看一眼就回去。” “好吧。”何方答应。 第424章 不学好 高源的孩子们来接他了,但面对老父亲要先去医院的要求,他们都见怪不怪了,也知道根本劝不住老父亲,所以就直接把他送到了医院,几個孩子沒进去,而是在周边买起了东西,高源和何方先进去。 县裡就剩下最后一個患者了,已经很长時間沒有新增,只不過预防措施還沒解除,高源进去前還被盘问了好几道,還给他量了体温。 高源进了县医院,然后就去找李润玉,待看见李润玉时,高源就忍不住摇头。 李润玉忍不住道:“干嘛,看到我沒死,你很失望,還摇上头了。” 高源则說:“你看你目光黯淡,身上一点神气都沒有。八十多岁的年纪了,本就是点灯熬油的时候,你以为你還能熬上多久?现在這样子,我看你快油尽灯枯了。” 李润玉說:“搞的好像你好到哪裡去一样?說不定,我還死在你后头呢。” 何方听得一阵阵无语,两個老人居然這么随意拿生死开玩笑。 高源叹息一声,說:“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了,你呀,好好歇一歇吧,看看還能不能补回来吧。” 李润玉问他:“怎么,我现在沒死,你就不帮我出书了?” 高源笑了:“不把身体养好,怎么能看到书出版?” “呵呵。”李润玉听完笑了。 高源问他:“你有严旬的下落嗎?” “严……”听到這個名字,李润玉就忍不住皱眉:“他出来了?” 高源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李润玉道:“那你也别问我,我哪知道他上哪挣钱去了。” 高源沉默了。 何方在一旁小声问:“严旬……是谁?” 這话问的两個老人都不知道要怎么答了,李润玉只能岔开话题,他问:“省城情况怎么样?” 高源回答:“现在都控制住了,只剩医院那些病人了,問題不大。” 李润玉眉头沉重下来:“但无论怎么艰险,我們都打赢了。我們的付出是有价值的,歷史和人民,会记住我們的。” 高源坚定地說:“一定会的。” 李润玉对着高源微微颔首。 高源又对他道:“如果……有他的消息,告诉我一下。” “嗯。”李润玉轻轻应了一声。 高源道:“既然看到你情况還好,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家了,家裡人還在等我。” “我送你。” 就在這时候,卫生局长老曹急匆匆赶了過来,等跑到走廊,看见了高源,他却又突然放慢了脚步,但他的动静還是引起了這三人的注意。 高源回头看去,对着老曹点点头,问李润玉:“领导是看你,還是来接我?” “高……”老曹看见高源,又不知道要怎么說了。 高源有点疑惑,他问:“怎么欲言又止,怎么了?” 老曹看看這边几人,他說:“老院长,我也是听說你回来了,所以想着還是应该来跟你說一下這個情况的。” 高源见老曹還是吞吞吐吐的样子,他有点着急了:“到底怎么了,能不能直接說!” 老曹道:“我接到省裡的通知,去认领回来一個人的……尸体。” “谁的?”高源喉头突然变得很干。 老曹小心翼翼地說:“严……严旬。” 李润玉迅速瞪大了眼,神情僵住了,而后他赶紧看向了高源,可他在高源脸上根本看不到什么表情。 何方再一次听见了這個名字,他也疑惑地看向高源。 高源喉头往下轻轻咽了咽,问:“他怎么了?” 老曹說:“事情我都问清楚了,上個月不是省城很艰难嘛,就向下级医院征求医护人员志愿者。我也不知道严旬是怎么办的假身份,顶了别人的身份,去了省裡。然后……他被感染了,躺在病床上才被发现的,结果沒……沒救回来。” 高源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在哪家医院?” 老曹道:“结核病医院,据說他重症的时候也很不安分,很不配合治疗,也不让他们請专家会诊。” 高源又问:“哪個医院,他顶了谁的身份?” 老曹說:“就隔壁县医院,他办了假证,名字叫李胜利,现在上头也在查那家医院,估计他们麻烦了。” 高源听到李胜利三個字,想到严旬出院的时候,他是最先把他带到李胜利坟上祭拜的。 老曹看了看高源的脸色,他道:“我稍微打听了一下,据說是那家医院的副院长屁股底下不干净,以前跟严旬有来往,是严旬逼他的,不同意严旬的要求,他就爆出這件事,两個人一起坐牢。” 高源轻轻道:“不学好。” 三人都小心地看着高源。 高源手用力一挥,大声道:“他不学好啊!” 喊完之后,高源老泪纵横,再难抑制。 老曹一下子就尴尬了,他說:“我也……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說,但我真联系不上他家人,他身后事总要有人处理吧,我這……我這個……” “唉……”李润玉深沉地叹了一声。 何方在一旁已经麻了,他還是第一次见他老师情绪如此失控。 李润玉问老曹:“严旬的尸体在哪?” 老曹道:“已经烧了,骨灰和遗物都拿回来了。” “带我去领吧。”高源对着老曹轻轻說道。 “哦……好……”老曹带着几人上车,往殡仪馆开去,等到了地方,几個人下来,高源下车却有点站不稳,便赶紧用手扶住了车门。 “老师。”何方吓一跳,赶紧去扶高源。 高源甩开何方的手,他道:“沒事,我能走。” 老曹已经联系好了,骨灰和遗物都拿出来了。几人进来,就见一個桌子上放着一個赠送的低廉劣质骨灰盒,還有一個小纸盒子,裡面装着简单的几样遗物,其中一個是一個拴着红绳的铜钱。 “這是……”李润玉上前拿起,看了一下,他扭头对高源說:“是他爷爷临死前交给他的那枚铜钱。” 高源听完之后,看着沒有贴照片的廉价骨灰盒,他突然一個巴掌狠狠抽了上去。 “啪!” 旁边几人都吓了一跳。 而后高源上前抚着盒子,轻轻将其揽在怀裡,他悲声痛哭道:“小旬……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第425章 牲口棚 严旬下葬。 沒有什么葬礼,严旬的妻子和孩子直到他死都沒有露面。严家剩下的那几個所谓的亲戚兄弟也沒有来。严桥辞世后,封建家族的严家终究沒有挺過后面的风波,内忧外患,又沒有能主事的人,严家人迅速交恶,彼此之间還沒有外人亲近。 只是让高源沒想到是严宽严仁這两個表兄弟也沒来,因为沈丛云的缘故,這两人一直是待在张庄的,而且有高源的庇护,所以他们沒有经历什么大风波,跟严家人的关系還不至于彻底闹掰。 可惜,他们也沒来,只有作为姑父的沈丛云来了。 這段時間太過劳累,沈丛云的气色已经大不如前了,看着冷清的场面,他微微叹了一下,說:“我想到了李胜利走的时候的场面。” 高源看向他。 沈丛云說:“那时候裡裡外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亲朋好友来的反而不是那么多,都是周边的村民,都是受過他恩惠的,被他治疗過的。你說,医生行医一辈子,到底图的是個什么呢?” “亦或者說,到底什么才能真正表彰一個医生一辈子的辛劳和功绩?是高级职称嗎?是官方颁得奖嗎?還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讣告?我想這些都是的,這些也一直是我所追求的。” “可李胜利死的时候,他并沒有什么高级职称,也沒有什么奖项,更沒有报纸的报道,也沒有什么领导過来。来的都是周围穷苦百姓罢了,但我很羡慕他,真的很羡慕。” “看看小旬,再看看李胜利。說到医术,小旬的本事胜過李胜利千千万。說到死亡,他们两人都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死。可李胜利成了英雄,小旬却成了孤魂野鬼。” 說到這裡,沈丛云也忍不住哽咽了,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勉强压了压内心激荡的情绪,才說:“小旬……小旬本来可以更好的,他是老爷子最寄予厚望的孙子,是严家的希望。可惜严家沒了,小旬也沒了,怎么会這样……怎么会這样……” 高源看着严旬的墓碑,沉默不言。 李润玉也沉沉一叹,想到了严桥,想到了那個曾经的县裡第一中医世家,想到了他与严家争锋的那些年。现在他黄土都已经埋到鼻子上了,严家也沉默在了歷史之中,再看看严家小辈,他知道以后再沒有严家了。想到這裡,李润玉心中不免凄凉。 李润玉看着严旬的墓碑,他說:“不管怎么說,至少他這一仗,打的比我漂亮。” 說完,李润玉取走了严旬的遗物,就是那一枚铜钱,他走到另外一边的严桥坟上。因为无人打理,严桥坟上已经杂草丛生了,李润玉帮着昔日的老对头拔了拔坟前草,而后把那一枚铜钱正面朝上,埋在了坟前土中。 他对严桥道:“祝贺你,严大夫,你们严家有人赢過我了。” 忽的山上刮起一阵风,卷起满天纸钱和烟尘黄土,山上這几人都被迷得有点睁不开眼,唯有李润玉依旧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