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道 作者:未知 還是一個午夜,還是那條街巷。 杰克和昨晚一样,推门走进了白鸽酒吧。 今晚,酒吧裡客人比昨天多了三倍,不但是座位被统统坐满,就连站的地方都快沒了。 毫无疑问,這些人都是为了一睹“杀神”的风采而来。 当然了,其实也沒什么好“看”的,因为从外表上来讲,他就是個穿着黑西装、全身上下看起来都很普通的男人罢了。 但是,在這個特殊的酒吧裡,他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甚至都不用說一声“借過”,人群就自动在他面前让出了一條“道儿”来。 杰克也沒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只是顺势向前,顺着這條道来到了吧台边。 此时,已经有五個人在那儿等着他了。 “哼……”冰指一看到杰克,就露出了冷笑。 昨天晚上,冰指只有一人,那個在他咳血后帮他叫了救护车、并把他抬到街上的人,只能算是他的酒肉朋友。 但今晚不同,他身边可是站了四名阡冥的正式杀手。 在冰指看来,這已经是天下无敌的组合了,什么杀神杀鬼的,說到底也就是一個人而已,面对五名“高手”,焉有不怂之理? 然,杰克却把他们当作空气一般,看都不朝他们看一眼…… 他悠然地靠到吧台上,冲着酒保道:“查尔斯,给我倒一杯吧。” 酒保听罢,上前半步,帮他擦了擦台面,并放上了一個空杯子和一個杯垫:“這杯的价可不低。” “谢谢。”杰克应道,“你還是這么关照我。” “這不叫关照。”酒保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說道,“我只是一如既往地把因为难度太高而沒人接的活儿丢给你而已。” “嘿!混蛋!”這时,冰指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直接对着杰克道,“你以为假装看不见我就沒事了嗎?” “我当然看见你了。”杰克应完這句,喝了口杯中的酒,“只是不想理你。” “你這……”冰指当时就要骂人,還摆出了一副想动手的样子。 但阿拉迪诺却是一個箭步抢到前方,举臂拦住了冰指。 這时,杰克才稍稍偏過了头,說道:“那么……现在是你来跟我解释,還是由我自己理解?” “我想先听听你的理解。”阿拉迪诺试探着說道。 “若要我自己理解,那就是……”杰克接道,“不久前我跟你们說的那些话,并沒有起到我所预期的效果。” “嗯……”阿拉迪诺沉吟一声,再道,“安德森先生,我不知道你在期待着什么……我只能說,我們阡冥从来都不是一個会被人用几句话就吓住的组织。”他微顿半秒,话锋一转,“当然了,就此刻而言,我們并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什么?”此言一出,杰克沒啥反应,但冰指可就愣了,“什么叫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你们不是来帮我……” “首领有令。”阿拉迪诺沒让冰指再說下去,“希望你就昨天的无礼举动,向安德森先生道歉。” 他话音未落,冰指就神色陡变。 而另一边的杰克,则是脱口而出:“不必了。” 這一刻,杰克虽還不知道阡冥的现任首领是谁,但他已感觉到,那是一個很不简单的人。 让冰指给他道歉這件事,看似是退让,实则是以退为进。 从冰指的反应就能看出,在阿拉迪诺說出這句话之前,冰指根本不知道有這档子事儿,但是……他身边那四人的表情显示,他们都是知道的。 也就是說,在来這裡之前,冰指就已然被当成了一個弃卒、一個牺牲品…… 眼下,他若是道歉,那還能保住性命,最多就是在這個行业裡无法再立足下去;但他若是不道歉,那后果……杰克已经猜到了九成。 “不,一定要。”阿拉迪诺沒有退缩,他瞥了杰克一眼,然后继续瞪着冰指,“违抗首领的命令会怎样,你应该很清楚。” “我……但是……他……”冰指已是语无伦次,不知该說什么。 “快点儿,别像個小屁孩儿似的。”跟在阿拉迪诺身边的那名男杀手這时推了冰指一把,并催促道,“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然而,就是因为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才开不了口。 這一切,自然也都在盖洛的算计之中……他在向阿拉迪诺下达命令时,就已预见到了事情的发展会是如此;他的這次“试探”,本就是用冰指的性命和尊严作为筹码的。 “好……”挣扎了数秒后,冰指强压住情绪,点了点头,“好,我道歉……”他說着,走到杰克面前,“安德森先生,我真是……”這半句话出口时,他随手就抓起了吧台上的一個酒瓶,猛力地朝着杰克的头砸了下去,“……对不起了啊!” 砰—— 酒瓶還沒落下,枪就响了。 开枪的并不是杰克,而是阿拉迪诺。 冰指是個很容易看穿的人,年轻、冲动、愚蠢、自大……他的想法,在老练的阿拉迪诺眼中,简直一目了然。 所以,阿拉迪诺先知先觉地就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在冰指刚做出要攻击杰克的动作时,就一枪打向了冰指的后脑勺。 霎时,冰指的脑浆和鲜血从其前额处喷了出来,朝着杰克的所在喷洒而下。 但杰克闪开了。 沒人看清他是在什么时候、如何躲闪的,反正当他们看清时,他已不在原位了。 “這也是你们首领的意思嗎?”一秒后,手持酒杯、并用小指托着杯垫的杰克,站在不远处对阿拉迪诺道。 “是的。”阿拉迪诺应這句时,已收起了枪。 “這么說来……這就是他对我的回应了?”杰克又问道。 阿拉迪诺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朝另外三名同伴使了個眼色,随后就转身往店外走去。 這四名阡冥的刺客,就這么走了,冰指的尸体像是垃圾一样被他们丢弃在了這裡,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 十五分钟后,酒吧裡的人已基本散尽,冰指的尸体也已被专人抬走并拿去处理了。 此时,吧台边,就剩下了两個人。 “昨天我就想问你来着。”杰克抽着烟,对酒保道,“你店裡的规矩……是不是变了?” “嗯,变了。”查尔斯這时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边抽边道。 他们所說的“规矩”,是這些年来所有到白鸽酒吧来“接活儿”的杀手们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即——“在白鸽酒吧裡,任何外面的恩怨都要放下,杀手们不可以在這裡杀人,也不能主动去挑衅别人,有什么事情就出去解决。假如谁敢在這裡主动挑事,那么被挑衅的一方就有合理反击的权利。” 昨晚,杰克就是基于“被挑衅方可以反击”的原则,往冰指的气管裡塞了几颗杏仁、让其闭嘴;虽然理论上来說他杀了冰指也可以,但他還是尽量避免了這种情况。 杰克本以为,冰指是個不懂规矩的、狂妄的年轻人,属于特例……但是,他在看到了阿拉迪诺的行为、以及周遭那些杀手们的反应后,便意识到……如今的规矩,可能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我確認一下……我是走了四年,不是四十年吧?”在熟人面前,杰克鲜有地开起了玩笑。 “呵……呋——”酒保干笑一声,吐了口烟,“别挖苦我了,我只是個中间人,世道要变,我又能如何?” “那你就跟我說說這‘世道’吧。”杰克接道。 酒保闻言,看了杰克一眼,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道:“你记不记得在你走之前,维托裡奥·布鲁诺又一次连任了郡首?” “记得。”杰克道。 “那一次连任后,他基本扫除了郡内所有能与自己抗衡的政界势力。”酒保继续道,“换言之……在白道上,他已是只手遮天。” “所以他就把另一只手伸到了‘黑的’地方来嗎?”杰克道。 “哼……”酒保冷哼一声,沒有回应這昭然若揭的事,而是直接道,“如今的那不勒斯,就像是布鲁诺家的后花园,而‘阡冥’的那位首领朱塞佩·盖洛,则是他的看院狗。” “盖洛?”杰克听到這個名字时,神情瞬时微变,“盖洛成了阡冥的首领?” “啊……”酒保应道,“三年前,阡冥的上一任首领過世了,他们杜乔家只剩下一個后人……是個二十出头的姑娘,无论是实力還是城府,她都和盖洛相差甚远……因此,盖洛顺理成章地得到了阡冥内部大部分人的支持,当选为新首领;而杜乔家的小姐则带着一小批仍忠于她的人,从组织裡分裂了出来。” “呵……”杰克笑了,“那我要是沒理解错的话……阡冥這個组织,现在已成了帮布鲁诺‘干脏活儿’的私人武装了?” “差不多吧。”酒保回道,“另外,阡冥在全球的那些分部……裡面不服从盖洛领导的人,要么被除掉、要么也脱离组织了,剩下的那些嘛……”他停顿了一下,又抽了口烟,再道,“要知道……维托裡奥·布鲁诺在联邦上层也是有很多朋友的,而他的那些朋友,有时也会需要一些‘特殊的帮助’。” “呋——”杰克吐了口烟,“明白了。”他微微点头,“那你這儿的规矩……” “大部分人還是守规矩的,但阡冥的人在我這裡……”酒保耸耸肩,“……或者說,在任何地方,都不用顾忌太多。就算是进了联邦警署,他们都不用担心……”他說到這儿,转头扫了眼冰指死去的地方,冲着那股子残留的血腥味說道,“就說那個‘冰指’吧,他可是有超過三回被警方抓了现行的,结果還不是每回都能安然无恙的出来。” “哦?”杰克冷冷道,“這家伙那么狂,我還以为他挺有本事的呢……结果连执行任务后的撤离都做不好嗎?” “他才不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抓的。”酒保撇嘴道,“他被抓的时候,通常都喝得烂醉如泥,倒在某個男人的尸体旁,或者趴在某個半死的女人的身上。” 杰克自然是立刻就明白了酒保的言下之意,他沉默了几秒,悠悠道:“這世道……确实是变了啊。” “所以……作为老朋友,我還是劝你几句。”酒保道,“你若能‘退’、就再退一次吧,這次别再回来了……你要是真有非复出不可的理由,那我也可以帮你打点一下……以你的身手,去其他郡、或者干脆去其他洲接活……也沒有任何問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你要继续待在冠之郡、待在那不勒斯……你就一定会和阡冥对上。” 酒保說到這儿,又深深吸了口烟。 “因为……你是‘杀神’。”吐掉那口烟后,他皱眉接道,“‘神’是不会屈居于人下的,就算你本人愿意……像盖洛這样的人,也绝对容不下你;而盖洛容不下你,便代表如今這個‘世道’容不下你。 “今天他让手下在這裡闹的這出,谁都能看出是在以退为进、杀鸡儆猴…… “他那意思,你我都懂……他要你退、或者至少是走。 “你要是不退、不走,那他就会来找你;而且……道上的杀手们,沒有人会来帮你、也沒有人敢来帮你。” 老朋友的话,字字句句都很实在、很恳切。 這是钱换不来的交情,却也是杰克以前不曾在意過的东西。 “呋——”再度沉默了片刻后,杰克吐掉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掐灭、丢进了烟灰缸,“這個還是還给你吧……” 說话间,他便从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了此前酒保给他的那個杯垫,放在了桌上;在那個杯垫上,写着两個汉字——“判官”,字的下面,還写了一串很长的阿拉伯数字。 這也是白鸽酒吧的规矩之一,酒保会把写有“目标和酬劳”的杯垫交给客人,而喝酒的人有一杯酒的時間来考虑是否接下這单生意。 眼下,酒保见杰克把已经接下的“生意”又给退回了,還以为后者真的要接受建议。 不料,下一秒,杰克又道:“在這种局势下,你還坚持给我订单……那你也会被盯上的。” 說罢,他就起身走了。 “你要去哪儿?”酒保沒有回头,但问得還是很急切。 杰克思索了两秒,回道:“去布鲁诺家的后花园裡走走,看看還有沒有尚未被趟平的刺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