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物尽其用 作者:三戒大师 “你先說答不答应?”苏录问那何程氏。 “答应,只要你能变出钱来,我啥都答应。”何程氏毫不犹豫点头道。 “好。”苏录這才說道:“我這些天和我哥在你家的酒坊裡转悠,发现库裡有好多的柑橘,還有两千個竹筒子。” “我家主业是酿果酒的,库裡那是收来的酸柑子,准备酿成柑橘酒,趁着過年卖一波的。”小寡妇解释道:“那些竹筒就是到时候用来装酒的。” 說着她哀怨一叹道:“现在当家的和小叔子都沒了,也沒人会酿橘子酒了,只能看着那些柑子烂在库裡了。” 小寡妇又抬头问苏录道:“难不成你也会酿橘子酒?” “不瞒你說,我之前都不知道,橘子還能酿酒。”苏录实话实說道:“我一直以为橘子只能榨汁呢。” “那你想怎么办?总不会是想卖橘子汁?”小寡妇失望道。 “对啊,就是卖橘子汁。”苏录点点头。 “橘子汁還用买嗎?有手就能攥出汁儿来。”苏有才忍不住吐槽道: “儿啊,這就是你想的法子嗎?” “嗯。”苏录诚实道:“我见识太少,能想到這一個法子就很不容易了。” “唉,果然念书好的人,都不通俗务。”苏有才苦笑道:“橘子容易榨汁,你知道却为啥沒人卖橘汁嗎?” “因为直接吃橘子,更有性价比嗎?”苏录问道。 “吃橘子的人也少,因为它太酸了。”苏有才解释道:“几瓣就酸倒牙,榨了汁儿就更沒法喝。” “酸柑子更是如此,名字裡都带着個酸,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小寡妇幽怨地瞥了父子三人一眼,那么酸的柑子都沒挡住他们爷仨天天吃。 尤其是那大個子,嘎嘎猛造,看得都让人酸倒牙。 “是,确实太酸了。当然要是不酸,早就被债主搬光了。”苏有才深有体会道:“当然也有很甜不酸的品种,但要么是贡品,要么价格昂贵,只有达官贵人才享受得起。” “听說泸州和成都的有钱人,会在橘汁裡加蜂蜜或糖,让它变得好喝,但那样成本也太高了,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喝的起的。”何程氏說完轻叹一声,自己也真是病急乱投医,怎么会相信個半大小子的大话。 “我二哥有办法,能用最低的成本,让橘汁变甜。”却听苏录石破天惊道: “而且材料你家也有现成的,我們不需要投入任何本钱,就可以制造出酸甜可口的橘子汁。過年期间太平镇有大庙会,只要价格合适,我想是不愁销路的。” “你真能把橘汁变甜?”小寡妇看向一直憨憨的夏哥儿。 苏泰点点头,给她個肯定的答复:“可以。” “其实不用太甜,关键是不能太酸。”苏有才补充道:“大伙逛庙会就是吃吃喝喝,喝杯橘子汁直接酸倒牙,啥也吃不了,還不得当场骂街?那一碗也别想再卖掉了。” “只要够甜,就不会酸。”苏录很肯定道。 虽然他也說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他在味觉方面积累的经验,這年代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经验告诉他,一杯纯柠檬汁会让人酸倒牙,但加两勺糖后,酸味依然存在,柠檬汁却变成了‘酸甜爽口’——酸味从一种刺激源,变成了与甜味搭配的风味。 “确实是這样,但关键是怎么能便宜的增甜。”何程氏似乎也有這方面的经验,她看向苏泰道:“夏哥儿你真有法子?” “往裡头加甜醪。”苏泰挠挠头道:“我們在酒坊酿酒的时候,会背着大掌作取些甜醪出来喝,甜到得兑水喝,而且沒酒味。不過這东西很快就发酵变味,所以外人很少能尝到。” “這好像是個办法,那味道也许真能盖住橘子酸味。”苏有才眼前一亮。苏泰自然沒少偷带甜醪回来,给家裡人喝。 “应该可以,再說酸味也不是洪水猛兽,只要别太酸就行。”苏录道:“二哥說一两天就能制出甜醪来,時間上完全来得及。” “那就试一试!”何程氏也是個果决之人,毅然道:“反正那些柑子开春就会全烂掉了,還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好歹收回点儿本钱来。” 說干就干,众人也不管今夕何夕了。立即热火朝天忙活起来,只是别人家這时候在准备年夜饭,他们却在制甜醪…… 苏泰自然成了‘大掌作’,在他的指挥下,众人刷锅的刷锅,劈柴的劈柴,就连何程氏九岁的女儿田田,也十分懂事地帮着搬运劈好的柴火。 其实他们都沒干過酒坊的活,所以只能打打下手,真正动手的還是苏泰。他将库房裡的碎高粱倒进大锅裡浸泡两個时辰,中午时开始上屉蒸。 整個下午一直添柴不断,将其蒸至软烂,這才把蒸屉从灶上抬下来。 待放凉后,苏泰便将蒸好的高粱倒入瓮中,拌入少量酒曲。 “行了。”他拍拍手道:“放上一天,明天這时候就可以取醪了。” “這么快?”众人围在瓮边,吃惊问道:“不是說得两天嗎?” “嘿嘿,俺沒等高粱凉透,還温乎着就放了酒曲,這样一天就够。”苏泰拍着胸脯道:“放心好了,俺可是明年就出徒的内场工,蒸料、拌曲、发酵俺都学会了!” “好,我們相信你。”苏有才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苏泰便笑得沒了眼。 “你们這是搞啥子呀?”這时大伯的声音在酒坊门口响起。他也不能真撒手不管,這些天每天都来转转,看看這仨活宝又整了什么活。 “大哥,我們在做正事。”苏有才高兴道。不管怎么說,這下又看到希望了不是? “啥正事也得回家過年啊。”大伯无奈道:“你们仨要是再不回去,老爷子就把家拆了。” “回去回去。”苏有才這才說了实话:“年三十哪敢不回去,那不是大不孝嗎?” “……”何程氏幽幽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怪他骗自己說要在這儿過年,還是嫌他說话不算数。 “那弟妹我們就先回去了。”苏有才便跟何程氏打個招呼。 “恕不远送。”何程氏微微一福,看上去生分了不少。 “明年再见。”苏有才摆摆手,走到一半又站住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唉,大過年的,总不能让人家吃不上饭。 他伸手摸了摸怀中,装着一两碎银子的荷包,却又舍不得這来之不易的收获,便熟练地朝大哥摊开手掌。 “毬……”大伯翻翻白眼,還是拍在他手裡五個铜板。 苏有才又摸出自己的五文钱,凑了十文塞到何田田手裡道:“去高驼子那儿,买点好吃和你娘過年吧。” 何田田看了看母亲,何程氏紧抿下嘴唇,轻轻点头道:“還不谢谢苏伯伯?” “谢谢苏伯伯。”何田田這才紧紧攥住那十文钱,给苏有才深深鞠了個躬。 “哎,好孩子,走了。”苏有才說完,便跟大哥往前头走去。 路過堂屋时,苏有才吩咐儿子道:“卷铺盖回家吧。” “好。”哥俩应一声,便把炕席子一卷,扛着跟在父辈后头,一颤一颤离开了何家。 這下何家院子彻底消停下来,何程氏终于盼来了她期望的一夕安宁。 可听着外头响成一锅粥的鞭炮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堂屋,她却有些怅然若失…… 苏家吊脚楼,大伯娘在天井上翘首以盼。 看到仨活爹终于肯回来了,她双手拍腿,如释重负道:“祖宗,你们再不回来,老爷子就要把我撵出家门了。” “锅锅回来了!”小金宝飞扑到苏录怀裡,使劲搂着他的脖子。苏录抱着她进屋时,金宝還在他背后朝着大伯娘吐舌头: “坏娘亲!” “好好好,我是坏人,就你们老苏家都是好人。”大伯娘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竟是彻底沒脾气了。 进屋之后,老太太也拉着孙子的手哭道:“不许再离家出走了,家裡空荡荡的,奶奶难過得饭都吃不下。” “奶奶,我們沒离家出走,是去讨债去了。”苏录忙解释道。 “啥?偷菜去了?”老太太吃惊道:“孩子,咱家再穷也不能干那事啊!” 老爷子也对苏有才叹气道:“老二啊,别为难了,我跟你几個大爷說好了,到时候凑一凑就有了。” “是,爹。”苏有才忙点点头。苏录张罗的事儿八字儿沒一撇,他可不敢堵死這條道。 “行了,赶紧洗刷干净,换上過年的衣裳。”老爷子一摆手道:“咱们迎谱祭祖去。” “是。”爷仨赶紧麻溜出去打水洗刷,大伯娘又是给烧水,又是给找衣裳,殷勤地让人很不习惯。 待三人洗刷干净、穿戴整齐,便全家出动,赶往苏氏祠堂。 他们到的算晚的,祠堂裡裡外外已经站满了苏氏一族的男女老少,足足两百多号人。 人到齐后,十八房族人自动按照辈分男女,分前后左右立定,听族长训话道:“今日迎谱,当怀敬畏,莫喧哗,莫失仪。” 众人称是,然后老族长便手持族旗,率队启程迎谱。老族长前头還有打着灯笼的孩童引路,寓意人丁兴旺。 族谱是一個宗族最重要的文献——說世系、序长幼、辨亲疏,让你知道自己的根儿在哪裡,以及在宗族中的位置。 而且它详细记载了每個族人的名号,杰出者還附有行状,为每個人盖棺定论,供子孙后代评說。 所以族谱在宗族内部异常重要,为防损毁或被人涂改,都是一式两份,一份由族长保留在祠堂,另一份则由各房轮流供奉。 今年族谱供奉在四房,族人们要先一起把谱迎回祠堂。 苏录還是头一回参加這种活动,看着族人们跟随蓝底金字的‘凤阳苏氏’族旗,在這大西南的乌蒙山中列队前行,他终于感悟到一点宗族存在的意义。 族裡负责写谱的老谱师苏大强,已经提前到了四房,检查了谱页是否完整,然后在谱箱外系上红绸带,放置于正堂的供桌上。 供桌周围点着油灯,寓意‘照亮祖路’。 族长向保管人作揖致谢,感谢其一年来妥善保管族谱,随后担任礼生的学子高喊:“吉时到,启谱!” 抬谱人便上前抬起谱箱,谱师撒五谷于谱箱四周,念诵:“五谷丰登,祖宗护佑,子孙绵延。” 然后队伍按族旗在前,吹鼓手次之,谱箱居中,族人随后的顺序出发,沿途燃放鞭炮驱邪,吹鼓手奏《迎神调》,郑重无比地将族谱請回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