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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嘴贱

作者:宁毅苏檀儿
第24章嘴贱

  从农历十一月初开始,寒冷的天气笼罩了江宁城,初八初九几天,天上下起雪来,随着鹅毛般的雪片,白皑皑的外衣将整座古城悄然包裹起来。

  积雪暂时還沒有厚到能阻人出门的程度,但按照往日的常例,這既然已经开始落,那么直到明年开春,或许都会一直有了,雪片会在這长达两到三月的時間裡断断续续的下,若是穷苦人家,這样的天气几乎就很难出门了,有的地方,人们连過冬的衣物都沒有,大雪封山之时,便只能裹着被子整日整日地窝在炕上,冬天对于這個时代绝大多数的人来說,都不是什么好過的日子。

  江宁這样的大城会好一些,毕竟商业发达,家境殷实一点的人们也還不少,初雪落下的几天裡,学堂仍旧开着,当然,住在城外的几個学生便沒有来了,這也是常事。讲课的先生那边是有小小的一盆炭火的,学生们就只能依赖门窗多挡去一点风,好在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問題倒也不大,两個女学生各有一個漂亮的暖手炉,窝在怀裡抱着。原本家裡大人已经不让她们再来学堂,但她们舍不得错過宁毅讲的故事,于是仍旧跑過来听课。

  秦老的棋摊自天气开始变冷自然就不摆了,宁毅倒也去了他家中几次,当然也不可能太频繁。不過对老人家来說,有能說得上话的人登门拜访自然也是一件好事,倒也有一次遇上康贤,這老头拿了几幅古画過来品评,让秦老鉴了之后,盖個印章上去。

  大雪降下之后,宁毅在苏府的院子裡堆了一個雪人。每到夜间,整個苏府的景色是最迷人的,从二楼朝周围望出去,游动在各個院落房舍间的光点温暖瑰丽,古色古香,明明是东方的风格,那些光团又像是从漂亮的油画中浸出来的一般,若有照相机,宁毅倒是想要俯拍几张作为纪念。不過二楼也是风大,站得一阵,小婵便要上来叫人了。

  這样的晚上,终究還是坐在楼下的客厅裡烤烤火更有意思,聊聊闲话,下下棋,看看书,苏檀儿与几個丫鬟选选布料,做做刺绣。宁毅与苏檀儿主仆几人关系自然已经不错了,坐在一起下下五子棋,喜歡八卦的杏儿偶尔讲些大宅裡发生的趣闻,偶尔几個小丫头也会争论一番宁毅讲的故事內容,狐妖跟大将军打起来谁更凶悍啊,喜歡吃眼睛的夏侯将军有沒有络腮胡啊,或者那些被杀掉的女妖精会不会很无辜啊,內容不一而足,偶尔跑過来问宁毅,让他裁判胜负。

  苏檀儿于是也渐渐喜歡起规则简单的五子棋来,她每過几天会查查账本,一個人坐在旁边打打算盘,三個小丫头偶尔也会過去帮忙。若是与宁毅下棋,也会闲着說些大宅门各個亲戚的趣事,简单地透露些彼此之间的关系。

  偶尔会有夜间過来摆放的亲人,下雪之后,宁毅在学堂裡的几個学生偶尔就会過来請安什么的,实际上是想要套些故事来听,纯以故事性来說,苏檀儿也喜歡听這些东西,拿了针线坐在一旁刺绣顺便听說书。

  偶尔也会有一些兄弟姐妹過来,年轻一点的叫苏檀儿“二姐”,多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沒钱,過来跟她诉苦什么的,想要讹笔银子,苏檀儿对這些人都不错,這些人也知道只要有分寸,苏檀儿就多半会给,要個一百贯的话,六十到八十贯总能拿到,只是大抵要听苏檀儿一番叮嘱和唠叨。拿到手的,也够他们在秦淮河上喝上几晚不错的花酒了。

  這些人口中說的自是上进的借口,但实际会怎么样,即便是对這些堂兄堂弟不怎么熟悉的宁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苏檀儿還是蛮有耐心的,不管对方找的是什么借口,她总是当成完全相信的样子,顺着话题說些诚诚恳恳的建议,然后叮嘱对方莫要乱花钱之类,若是要称兄长的,她的姿态也是放得极低,妹妹的形象极是乖巧,偶尔打趣几句:“上次春风院那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我嫂子呢……”与人为善得一塌糊涂,待到人离开之后,她收起装银票的小盒子,依然是清丽善良的笑靥,随后也跟宁毅說說這位堂兄堂弟以往的趣事,都是好话,自豪感伴随着浓浓的亲情洋溢而出。

  宁毅在旁边看着這些镜头觉得有趣,亲情或许是有的,只是他也明白了苏家第三代无可用之人的說法所为何来。苏檀儿的婚事稍稍拖了几年,今年十九岁的她說起来已经是老姑娘了,然而看在宁毅眼中自然并非如此,自己這個已然开始掌握苏家大房的妻子实际上依然是少女的样貌与身段,說话、微笑时甚至還带着些许青涩,但各种行动中蕴含着的分寸把握,的确是不容小觑了。

  能够每天聚在一起,下下棋讲讲故事說說家常,宁毅与苏檀儿之间的气氛,也比每日只是吃個饭的时候自然了更多,随后,苏檀儿便也提出了让宁毅偶尔与她一同出门,去一些有必要拜会的人家中拜访的邀請。

  苏家布匹生意做得大,其下也有不少附庸的商户,牢靠或者不牢靠的生意伙伴,苏檀儿偶尔出去别人家拜访谈生意,也总是有個男人跟随着比较好。事实上年前的這些拜访還算不上非常必要的,不過一旦過完年,两人一同出门到家家户户拜年就变得很重要了。苏檀儿此时的邀约,实际上也是希望宁毅能多少熟悉這些事情。当然,几天之后她就能满意地发现,宁毅至少在当個摆设方面,非常称职。

  宁毅对這帮人做生意之类的事情兴趣缺缺,旁人聊生意,他便装模作样的在一旁喝茶,看字画,微笑发呆,若有打招呼找话题的,自然拿出万精油的伎俩敷衍一番,只表现出有礼数的书呆子模样。苏檀儿带着他過来,其实也只要求他能够自然地应付掉别人的寒暄,不至于给人恶感便行。這些人与苏府多多少少都有生意上的联系,知道宁毅入赘,不至于刁难于他,当然也有听說宁毅名气的,找個人与他谈谈诗文,這类随意聊天,也并非认真考校,宁毅自然也是轻松以对。

  要拜访的是哪一家、哪一户,往往在前一天或者第二天在路上的时候,苏檀儿便說說笑笑地将背景告诉了宁毅,有的是关照過苏家的商场前辈啊,有的是如今的合作伙伴啊,或者有的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啊。在這個相处模式上,她与宁毅关系融洽非常,等到出门,也会笑着跟宁毅說說此行的成果,开几句玩笑或者小小地骂上几句“老狐狸,什么风都不肯透”之类。

  绝大多数的行程都是這样无聊的事情,当然,偶尔也有例外的小插曲,譬如說十一月十四那一天的串门,就让宁毅觉得……自己果真是无聊透顶了……

  “……贺家兄弟做的蚕丝生意规模還是不错的,這两兄弟也有本事,只不過一直沒什么定性,前次跟他们谈的那批生意做完之后,這一次,听說已经跟薛家谈好了合作,今天過来,也不過尽尽礼数而已……”

  马车之上,苏檀儿一边转着手上的小珠链,一边說道。宁毅点点头。

  “這么說,随便敷衍一下就是了?”

  “呵呵,相公随意敷衍一二便是。”她笑着将珠链待到手腕上,抬起了头,又偏着头伸手整理几下脑后的发鬓,“敷衍完后,相公下午還有事?”

  “打算去城东的书铺转转,找本唐时的典籍。”

  “妾身今早告辞,陪相公一起去吧。”

  “好的。”

  本身是谈不成的生意,本着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想法来拜访一次而已,如同宁毅所說,敷衍一番也就够了。不過,若是本该和和气气的敷衍過程中老有一只苍蝇嗡嗡嗡的叫来叫去,那也蛮杀风景的。這次下午来到贺家拜访的并非只有苏檀儿与宁毅,另外還有两家商户的人,于是贺家兄弟中的老大贺钧,這位被苏檀儿称为世叔的蚕丝商人便在园林一旁的偏厅统一招待了众人,几個大火炉将周围烧得暖暖的,从這裡也能一眼望见外面园林的雪景,說起话来,气氛颇为雅致。同样作为主人家陪同的,還有他的儿子贺廷光。

  贺家的主事人一共有两個,除了贺钧,兄弟之中的老二贺锋才是最有商才的人。苏檀儿本只是過来打個招呼,茶会开得一阵,她便与三個丫鬟连同其余几人到园林赏雪,随后倒是遇上了从那边過来的贺锋,从這边望過去,几人便在那边說着话。偏厅中人少了一些,贺廷光便开始纠缠起宁毅的诗才来,他大概也是不相信宁毅有多少才华的,想要考考他,可惜本身才华也不多,宁毅敷衍几句,对方在那边唧唧呱呱唧唧呱呱的唠叨,口中又暗示一番与大才子薛进的交情,顺便說几首薛进的新作来让宁毅品评。

  這家伙也是個草包……宁毅心感无聊,那边贺廷光的父亲贺钧大概也觉得儿子在說些沒意思的话,开口帮忙原场几句,宁毅自然也得接接话头:“听檀儿說贺家蚕丝生意规模令人佩服,主要是在寿州一带吧?”

  贺钧皱了皱眉,贺廷光却已然笑起来:“好教世兄知晓,我家其实主要经营庐州、巢湖一带,世兄他日若有暇出门游玩,莫要找错了才是……”

  宁毅愣了愣,片刻后才点点头:“哦,原来如此……庐州跟寿州倒也不远,生丝运過去……”

  那边贺钧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贤侄为何忽然提起寿州?”

  “也不是啊,薛家有批作坊不是在寿州么,那個什么严大掌柜负责的,我上次好像听谁說……嗯,所以我以为贺府的生意会在寿州……”

  贺廷光大笑起来:“世兄不懂這些,便勿要乱說了,严大掌柜明明乃是负责庐州之事,在坐几位叔伯大抵都知道的,不信你可向几位叔伯询问,呵呵……”

  他這样說,其余两家商铺的人也笑起来,做出证实,宁毅笑着点点头:“不懂這些,偶尔听几句零碎消息,搞错了搞错了……”众人都知道他赘婿身份,对這事倒也并不觉得出奇,只是笑笑。那边贺钧却是沉声道:“不知贤侄說的這些零碎消息是从何而来。”

  宁毅看看他严肃的表情,也有些疑惑地想了想,随后茫然摇头:“我只是……偶尔听人聊几句天,呃……具体的并不清楚啊,呵,让世叔见笑,经商此事,檀儿倒是懂一些,在下是不懂的,对薛家倒也沒什么了解,倒是把庐州跟寿州给搞混了,呵呵……”

  他如此敷衍一番,其后的整個事情就变得有些古怪,贺钧皱着眉头似乎真在想一些重要的事情,随后還叫了一名管事過来叮嘱了几句什么,宁毅皱了皱眉:随口說的,不会真猜中了吧……

  他這些天随着苏檀儿跑来跑去,虽然对旁人聊生意沒什么兴趣,但是心中慢慢的总能建立起一個轮廓,谁家做些什么生意,整個大局上如何去运作。這些事情,是不是刻意去想也都能或清晰或模糊地摆在他的面前,有一個可能的轮廓,這时候說起寿州,不過是随意推开那贺廷光的话题而已,他只是从前面那些天听到的闲聊中隐隐觉得,薛家的生意可能有变动,庐州的重心可能转寿州,然后寿州方向,其实也有一個与贺家形成对立的蚕丝商,可能会介入进来……這些事情在他也只是模糊的轮廓,把握是沒有的,只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中一丝关键点而已,但以结果看来,倒真是让自己說中些什么东西了……

  于是到得不久之后告辞出了门,宁毅与苏檀儿跟贺钧告辞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那贺锋从后方追了出来,一脸严肃地跟贺钧交换了一個眼神:“世侄女請留步,關於明春的蚕丝,苏氏在附近几地的打算不知有沒有定下,若世侄女今日有暇,倒是有一批春蚕生意,想与侄女商议……”

  苏檀儿回過头,一脸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会有這样的变化。背对着那边,宁毅无聊地翻了個白眼。

  “妈的……嘴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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