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萌芽
“我跟那個顾燕桢,沒有关系。”
黑暗中只有一侧房屋中传来的光芒,秦淮河水流声随着风声传過来,夜雾如山。宁毅看着她那表情,這次才朗然点头。
“嗯,知道了。”過得片刻,又想了想,“那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啊?”
聂云竹原本表情還带着认真,听了這句话,脸上表情复杂,似乎是挣扎着想要将认真的强调表情持续下去,就那样绷了几秒钟,终于忍不住噗的笑出来。
“以前在金风楼认识的人。”
她看看宁毅,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宁毅问起顾燕桢,她心中陡然有些紧张。不知道对方听到了什么话,心中是如何想的,努力去想怎样坦白才最好。這时候却也因为对方的這句,她再說出来时,心中竟已是一点波澜都不带了,云淡风轻的如同之前大家在楼前聊天时一样。宁毅顿了顿:“前几天听你說起,是很有名的才子吧?”
“立恒沒听過,我才觉得奇怪呢。”
“忘了。”宁毅摇了摇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已经想让二牛那边的几個亲戚来帮忙了,但暂时還沒有想好。”聂云竹托着下巴,也有些苦恼,“原本呢,会做的事情也不多。想要弄辆小车,卖点煎饼,证明自己不是完全无用也就罢了,对那松花蛋原也是這样想的,也以为要卖上很久才会有人喜歡,谁知就是這么几天,竟然卖出這么多去,做也做不過来了,太快了……嗯,我是很高兴啦,可以后应该怎么办,之前真是沒想過。立恒你說呢?”
“松花蛋……你想继续做下去嗎?”
“原本便不会做生意啊,所以只打算摆個小摊的……”人贵自知,聂云竹在金风楼那么多年,真正成功的商人也见過不少。做生意,卖东西,有利润就有风险,有些事情不是她的心性可以轻易弄得清楚的,不過:“突然生意這么好,摆在眼前做不了……又觉得怪可惜的……”
“接下来事情会变得有些麻烦。”
“嗯?”
“松花蛋会卖得更多,你会請一些人,最初的一两個月,销量会扩大,特别是……在康贤也在家中宴席上宣传一番之后,翡翠蛋、富贵蛋……供不应求,你会继续扩大规模,新东西都是這样……”
宁毅拿了根树枝,一边随意說着,一边在地上画来画去:“這個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缺乏管理经验,本来是用一些稍微熟一点的人,譬如二牛的亲戚、朋友弄成的小作坊,各种磕磕碰碰会开始出现了。然后另一边,松花蛋开始有人仿制,三個月,差不多就可以出来了,或许還稍微早一点,如果保密严格,也拖不到四個月之后……”
“松花蛋的流程本身技术含量不高,你每天拖干柴回来烧,买石灰粉,這些事情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现在出了点名,又是供不应求的状态,几個酒楼的范围内开始传开,說不定就已经有人盯上来了,你卖松花蛋,上面有沒洗干净的泥粉痕迹,对方用做咸鸭蛋的方法做实验,問題不大。而如果扩大规模弄個小作坊,暴露做法,也是更加简单的事情。”
“然后就简单了,价格战,会做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還会弄出一些新吃法来,二十文卖不上去,你只能降价,他们也降价,更多的人会做,到了最后,卖松花蛋也就跟卖烧饼差不多了……呃……”
宁毅說着,扭头望過去,聂云竹也正托着下巴扭头望過来,眼中似是有些笑意。宁毅撇了撇嘴,拿树枝指她一下:“到时候,你会收到打击。”
聂云竹想到的是其它的事情:“其实立恒在這些事上很厉害,是吧?”
“嗯?哪些事?”
“做生意。”
宁毅沉默片刻,随后道:“我是很会做生意的老妖怪转生的,难道也要告诉你嗎?”
聂云竹抿嘴轻笑,随后抚了抚耳畔的发丝:“其实我一直想问,松花蛋忽然能卖出去這么多,跟立恒有关系嗎?”
“打了赌,总得做些事的,不好等着输吧。”宁毅笑了起来,“最初确实是我的想法,现在看来出了点意外,弄巧成拙了,倒给你增加了负担。早知道只是請些闲人,点到即止就好,其实因为估计到你做不了這么多,我還特意让康老别在驸马府上乱做宣扬……”
“原来真是這样啊。”她喃喃說這,嘴角泌出一丝笑意,“立恒找了托?”
宁毅点点头。
“可立恒……不是不认识顾燕桢嗎?”
“那天早上遇上李频,随口提了這事,他說有几個朋友横竖无聊,可以帮忙,想来是些才子之类。我不认识,那顾燕桢或许就在其中吧,跟康老打赌之时约定過,不以名声为這松花蛋做宣传……呃,记得你第二天跟我說松花蛋卖出了六只嗎?呵,有四只都是我买的。”
聂云竹眯了眯眼睛,一脸恍然:“啊……我還奇怪呢,为什么酒楼小二会忽然来买四只松花蛋,立恒把推车弄好,才第一天呢,原来……呵……”
黎明前的夜色,天空中還有星星,聂云竹抬头笑了起来,许多事情,在心中豁然明朗了。
“立恒觉得该怎么办呢?”
“觉得有意思就做大,沒意思就停下来。看你觉得是不是有意思了。”
“其实也蛮有成就感的,觉得自己很厉害。可我也知道自己是不会的,立恒……会教我嗎?”
微微的沉默,宁毅看她一眼:“……好。”
武朝景翰八年三月的清晨,這一句淡淡的嗓音,响起在秦淮河畔黎明前的雾气中。随后只是一些琐琐碎碎的小事,餐饮、连锁、高度酒、产业链之类的乱七八糟,小楼台阶前的两人如平常般的說着话,至于說什么,反倒不重要了。后方小楼的房间裡,名叫胡桃的侍女趴在窗户上叹了口气,心中兀自为自家小姐担忧着。
白雾流动、散开,阳光升起来,江宁城中人群活动。我們加快它的速度,拨快太阳的轨迹,当時間接近中午时分,才放开手指。聂云竹此时正拿着個小包裹,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市中商铺云集的街道上,因为胡桃跟二牛目前正在守着铺子。
若以前几日的习惯,她這时候会连忙赶回去想着怎么增加松花蛋的产量,下午该到哪裡去买木柴,权衡哪儿的价格更便宜。但今天有些不一样,从早晨开始,她就被一种心绪紧紧裹胁着,心中思绪翻腾,到得此时,也未有丝毫平息。
自前些日子胡桃对她說出“小姐你嫁不了他的”以来——或许還更早,从她察觉到自己的某些心情以来——到這几日顾燕桢的纠缠,陡然拓开的松花蛋生意与加重的负担一同袭来,她的心绪,其实一直有些恍惚不定。但今天不是這样,一整個上午她都很高兴,心情开朗,各种阴霾一扫而空。
远远的她看见一個苏记布行的旗子,這样的布招牌常常看见,江宁有好几家苏记的分铺,以往由于宁毅的关系她都不怎么多看,但這一次她站在路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看店铺中客来客往,生意繁忙。
脑中不时响起今天宁毅說的那些话,点头說的那句“好”以及后来的一些。
“……不過,只有一点你要记住,我要你记得现在到底是为什么而决定进一步的,就算现在钱不多,你也過得很开心,你只是想有個煎饼摊,证明自己可以做成很多事情,這才是我认识的云竹姑娘。如果将来有一天,走的太快,你要记得你现在的心情,该停就停,该退就退,不要勉强,免得到最后反倒舍本逐末,忘了自己要什么。握不住的沙,随手扬了它。即便回到现在這裡,你也沒有失去什么……”
点头之后,立恒說的一些东西都很随意,他拿着树枝在地上点点画画,并不在意或者是驾轻就熟的样子,“或者”做這個,“或者”做那個。唯有這段话,他說的郑重,随后似乎也是自嘲地笑笑,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东西。這话聂云竹记住了,不過她当时的心情,却与宁毅說的不太一样。
有些事情、有些心情,在悄然间发生,宁毅也并不知道。事实上,昨天上午宁毅与苏檀儿她们去郊外踏青,吃些东西,婵儿娟儿她们放放风筝。郊游的人多,宁毅并不知道,聂云竹与胡桃远远地看到過他们。
那时聂云竹与胡桃联系到了二牛一個同乡,然后去乡下买鸭蛋,回来的时候,看见宁毅与苏檀儿在那边。這是聂云竹第一次见到苏檀儿,远远望過去,两人在草地上說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早晨她与宁毅见面时心情就被低落的情绪包围着,随后宁毅又忽然问起顾燕桢的事情,那一瞬间她真觉得忽然被什么东西绞住一样。
好在随后這种心情便被释放掉了,但她看见宁毅,一直想起昨天郊外的草地,想起衣着华贵又年轻美丽的苏檀儿,不過,渐渐的另外一些情绪又涌了上来,特别是在宁毅点头說出自己是松花蛋的幕后推手之后,這想法已经有了很久,此时才陡然变得明晰。如同外界都在說的那样,這样的一個人,为何会去入赘呢?
理由且不去管它,但聂云竹忽然想。立恒他有诗才、有商才,他過着如今每天悠闲的淡泊日子,真的每天都开心嗎?她以前对苏府了解不多,赎身之后更是沒了消息来源,只知道苏府很有钱,跟如今她這样的普通百姓真是天上地下。后来宁毅因为两首词出了名,她却多少听到了一些消息,說立恒并无商才,而苏家小姐经商很厉害,将来甚至会接管苏家。可立恒有商才啊,他這样的才能,却是入赘身份,只能一直在那苏檀儿后方藏拙的话,他会怎么想呢?
立恒随意地解决了松花蛋的事情,会不会也有不甘寂寞的意思,他不能在家中出手,于是在外面,顺手为之。
于是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能做些什么。
也许能成为他的工具,让立恒在自己身上证明他比那苏檀儿更厉害,如果能到那一步……
她在本质上還是心性娴静的女子。有些事情不好去想,她将小包裹抱在怀裡,轻轻咬了咬下唇,从苏记布行的门口走過去了,過去的时候,還偏头朝裡面看了看。然后抿了抿嘴,有些孩子气地想着:将来她的铺子,要比這個大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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